晨熹微光,润玉睁开眼来,睫羽似扇,眸光潋滟,满脸慵懒之色的他象只迷茫小鹿般可爱。
微微侧头,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快团在一处窝在穗禾怀里,这一惊之下几乎摔下榻来。
“看来你休息得尚可,伤口应是不太疼,才有精神来胡思乱想。”
穗禾环住那细瘦腰肢,方免其跌倒,纤细光洁玉指轻刮过润玉高挺鼻梁,亲呢的微嗔道:
“你万寿之劫未过,我又怎会与你灵修?何况催生逆鳞之事,若一着不慎,你便有性命之忧,我又如何有心情?”
“不,我……”
润玉颊染桃晕,眼尾更是浓艳旖旎,手足无措,朱唇微动,却偏说句完整话也没有,羞涩之态极是诱人。
穗禾只做不知,携手把腕来到桌前,桌上粥品也融进优昙药力,令得润玉长日微寒身体升起丝暖意。
昔日天帝位上,润玉时时都在忍受着伤痛,也唯梦中才可放肆呼痛,而今,却有一人怜他心伤,抚他伤痛,若不动容,那是假的。
可又怕似前尘那般,耗尽一切去爱,只换得满身伤痛,心若凌迟,那些怀疑与斥责言犹在耳,让他不敢放纵。
却更怕,有人真心以待,自家却怯懦得不敢伸手,会伤了那真心待他之人,不觉轻咬唇朱,呆呆出神。
穗禾也不去叫醒他,很顺手的将人揽入怀,耐心的哄人喝粥吃菜,直待润玉回神,他正就着穗禾的手饮甘露。
穗禾那双上阵时诛魔裂妖的手,此时正一支在喂他饮优昙甘露,一支正轻轻按着他的胃部,确定他已吃饱了。
润玉不知自家居然在穗禾面前毫无防备失神至此,不觉几乎被呛住,幸得穗禾为他顺背才缓过来,低头不语,只把羞红的面颊与耳根予穗禾看见。
“在我面前无须羞涩拘谨,本尊若加上此方之岁,已然大出你九万万七千万岁还多,就是那座上天帝,于本尊驾前也不过黄口小儿,何况你。”
穗禾并不避忌自家来历,她当日点破润玉的重归,便没想瞒着他,这尾小龙迟早是自家池中龙,瞒来瞒去反伤了彼此之间的信任。
润玉终是伤病在身力不能支,便也放纵自家靠在穗禾肩上,微显苍白的唇轻轻勾起,笑得象风中脆弱又坚强的盈盈白雪:
“君上称尊,自是得享尊位,不知是哪路上境神尊?”
“昊天境,三十三天外的九重云宫之主,天帝穗禾。本尊在那天帝位上已然入座九万万年,若非觉出此方小世界有我的缘人,也不会下降此方。”
穗禾抱小孩似的将润玉抱起,此时殿外花开正好,这小应龙病了几日后,也当出来闲散心情才是。
而锦觅,恰是此时闯入。
玉柳琼枝微扬,紫花藤树溢香。
少年衣白胜雪,颜似脂玉,靠在血衣女子肩上小憩,那垂在潭中的却非双足,而是蜿蜒曲折华光溢彩,鳞似水晶的长尾。
血衣女子眉目如画,颜若春华,可是却威严凌厉,象柄沾染血腥却又光寒九州如电冷刃。
冷硬如她,却偏对靠在肩上那白衣少年目光温柔,少年的温润与女子的凌厉本当是相斥的,可看在人眼中却又如此契合。
锦觅那黑白分明的大眼就这么看着,觉得这画面好美,美得让她想落泪。
真好,终于有个人会心疼你,陪着你,宠你护你了!
锦觅扬起个没心没肺的笑,冲魇兽做个鬼脸,然后跳跳蹦蹦的跑走。
“琼华?不是说,是朵霜花吗?难道是……”
穗禾一扬眉,手中一枚玉简化为无形,对润玉前尘的遭遇,也似乎有所明白。
倒霉的青蛇彦佑,遇到旁人来审,到还能顾左右而言它,可偏穗禾派来的却是蛇类最怕的天敌们。
灵音,真身是鹏鸟,最喜食毒,犹喜食青竹类毒蛇。
灵舞,真身乃白鹤,鹤食蛇,最是心欢。
灵毓,真身为金雕,雕不择口,蛇类也是其菜谱之首。
彦佑口舌灵光,身手也不错,至少与旭凤比是不相上下,可惜,这三位乃穗禾近侍,同出昊天境。
纵是下降于这小世界,在努力提升后,她们的实力也快赶上昊天境中的真身。
故,一位就够彦佑受的,何况是三位,更何况三人威严集中于放在彦佑身上,早让其吃不消,“啪”的现了真身,却是条长了肉角的青蛇。
“血脉混淆得连巴蛇都不是,难怪会出现在巴蛇的放逐之地。”
灵音幻化出根细棍把青蛇挑起来,翻过肚皮看看腹下那似爪非爪的四个小凸起,一脸冷色轻蔑。
青蛇愤怒的发出“咝咝”之声,却骨节松酥动弹不得,天敌的压制,与实力上的天地之别,让它毫无反抗之力。
灵毓却嫌弃的咂咂嘴,她原想着这蛇若是个血脉根脚好的,还能暂时收着当备用储粮,如今却不用了。
好歹,她前日收了条血脉纯正快化蛟的金蟒,那个头与肉质,比这条好上千倍。
灵舞却懒得废话,反正问也白问,谁知问出的是真是假?还不如直接上手搜魂来得爽快。
灵舞是个急脾气,抬手便搜起魂来,彦佑这下惨了。
搜魂之术向来为仙神所忌惮,其中最大原因便是,此术之下纵是幼时所忘的记忆也会被提取,极伤神魂灵智,一个不好,被搜者便会痴傻。
只是,彦佑乃是伤及尊主所重视的主君的犯人,根本没人会在乎他会不会变白痴,反正迟早也会伏诛,傻不傻根本无差。
“我去,这条蛇居然与主君那据说是生母的簌离有关,那女人要干嘛?帮主君上位?怕是要主君命的样子多些吧!”
灵舞挑眉冷笑,灵毓最是通读世间经藏典籍,无秘不晓,她也是目光冷悠,而后道:
“龙鱼族纵得龙元,也断不可能生下应龙,此事有诈。”
“我去禀告尊主,这条蛇继续搜,这里头一定不简单。”
灵音转身便走,而灵舞看着瘫在地上青蛇,一脸恼意,她素来对穗禾忠心不二,自然对谋害主君,阻扰尊主日后幸福的没好感。
灵毓纤指轻舒,骨节声响,宛若珠击玉溅,她最是喜欢,拆蛇骨。
穗禾手拈魂珠,彦佑自幼及大的一切全在她眼中飞掠而过,那双妙目美眸不知不觉变成金色,瞳孔深幽如夜,见之无不生畏。
不过数息,穗禾的双眸又回复成原本的乌亮,神色微沉,吩咐道:
“灵音,抹去他这些日子的记忆,改成他伤了润玉成功脱逃,我为救人不曾追赶。反正,除你们,也没外人知道他被我擒住。
把他放走,才能让一切浮出水面,敢算计本尊的人,找死!”
灵音应“是”,却在心里为那些敢算计的人挑指,好勇气,真是敢在血凰头上做怪,拿神魂做耍。
穗禾挥手让灵音离开后,转身却见,本当在房中休息的润玉立在不远处,神色莫名,几番启齿却终开不得口,眉间郁色深浓。
本待等润玉好些,穗禾才想着告诉他,为的却是恐乱其心,于逆鳞催生不利,而今为他不至胡思乱想,也得相告了。
穗禾抬手,示意润玉近前,润玉微微怔了一下,还是顺从的走过来,将手递入穗禾掌中。
许是长年征战,穗禾的手掌不似外表看上去那么纤弱,她的手指纤长却有力,光洁无茧,却又象玉似的有种坚定的“硬”。
穗禾的手掌温暖,轻柔的把润玉微凉手指包在掌中,语声悠然:
“自太古之初的神魔大战后,许多典籍都多有遗失,故,许多事除了昊天境中书阁有记,其实众生都是凭猜想补全所遗。”
“比如呢?!”
润玉无端心中一紧,下意识收紧双手,却让穗禾握住手掌,一根一根把手指给他舒开,轻轻揉捏,口中语声轻缓:
“龙鱼之族,纵是跃过龙门,也只能化蛟,若要为龙,还需龙族大能肯收之,再以秘法注入龙族血脉方可。
故,纵是与龙结亲,也生不下龙子,就如同龙之九子,皆不成龙是一样的。”
润玉目光微散,却强自忍住心中悸动,深吸口气,艰难的道:
“我、我不懂,何故?”
“何故?龙之九子不成龙,乃因其母非龙,一条鱼是无法养下龙子,更别说是九天应龙。
应龙天生便是水属性,而他的生母,却必须出自凤凰一族,纵是其母乃为火凤凰,生下的也只会是水属性的龙宝宝,你可明白?”
“我、我……”
润玉有些慌乱,他前尘时,不是未曾疑过簌离对自家的态度,可疯狂的簌离表现出来的那带着疯狂的母性,又让他不知当不当疑。
到最后,簌离扑到他身前阻挡荼姚的琉璃净火时,润玉方才坚信那是自己的母亲,没人会做到象母亲一样保护万自己孩子而不惜性命。
可是,润玉也相信,穗禾不会骗他。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可是润玉却是绝对相信是如此。
“凤凰真火可提纯血脉,所以自古方有龙凤呈祥一说,而又因两族血脉同样强横,因此,生下的龙才会出现有翼的应龙。
润玉,你的生母并非簌离,而是凤凰。”
穗禾如此说着,拢在袖中的手却在掐算,她好象,猜到润玉生母是哪只凤凰了。
第五章
凤凰?怎么会是凤凰?火属性的凤凰怎会生下一条水属性的应龙?
润玉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穗禾,告诉了他答案:
“凤凰一族多弄火不假,但也有冰凰与血凰。
本尊血凰,可控万物,任何属性的灵力都可应对和发出。而冰凰,明面上属火,但实为双重属性,亦可控水元,化冰。”
润玉微微张着唇,有些不敢信,却又隐有猜测,白皙修长手指轻颤,连呼吸都乱了。
“休要胡思,你的根骨本非此界所有,又怎会在此有母?我亦猜到你母为谁,改日招来,到要好好言说一二。”
穗禾推揉润玉的掌心,象对龙崽崽一样。没办法,有对不负责任的双亲,族中的小凤凰全是她养大的,其中还包括姑姑家的旭凤。
因此,以润玉的年岁,还真难让穗禾不当小崽崽养。
润玉觉得,穗禾快把他当才出壳的小崽崽在照顾,有些羞涩,却又心里甜甜的。
前尘,从不曾有人问过他,可累可苦可疼,外人只见他算尽天下霸气强横,却不知也想有人疼惜,有人可靠。
前尘旭凤是与他兄弟情深,可情深背后是旁人对他的猜忌与打压,旭凤记忆中的美好,却一柄柄割在他身上先甜后苦的刀,刀刀入骨,痛彻心肺,却不敢言。
因为,无人会信,无人会怜。
丹朱说他心机深沉,可谁又不想如旭凤一般阳光耀目示人?他若不缄默旁观,若不谨慎小心,早就身归鸿蒙,又何来什么深与不深?
太微的算计,荼姚的打压,丹朱的防备,簌离的癫狂,旭凤的盲闭,锦觅的背叛,让他开朗阳光?谁又能做到?
只有穗禾,来自昊天境的穗禾,会怜他疼惜他苦,相待亲和却又不必他卑微以求,润玉纵知那未必是如人间情私般的爱,也愿将心捧出。
前尘,润玉捧出一颗真心,除了满心伤痕遍体鳞伤,便只收回痛苦与绝望,而今,他相信不会,因为这人是血凰穗禾。
润玉的沉吟让穗禾以为他在想簌离之所为,轻轻抬手抚着他柔长发丝缓声道:
“簌离确实生有一子,但因她乃是龙鱼之身,根本无法承载龙子的霸道精元,结果方才出世,其子便化归鸿蒙。
而龙崽崽天生有向母性,你被那只傻鸟给弄丢了,出于幼崽本能,寻上虽失其子而不知,且余有与你同源气息的簌离,因而被误认。
再怎么说这里的太微,与我那姑父,你的父君亦算得同出一源,龙崽崽在没见过正主之下,认错也平常。”
心大的爹妈把龙蛋丢了,和只认气味把娘认错的龙崽崽?
润玉忽然觉得,怎么有种想钻水里不出来的感觉?太丢人了!
一定是双亲大人太过心大的锅,不是我太傻,绝对不是!
幼稚龙玉玉强力甩锅,另一界还在天上地下找儿子的两口子,自动的接锅,背上了!
有穗禾在,润玉的伤好得很快,但因穗禾坚持不许他劳累,足足养了好些日子才出门。
可一出门润玉就后悔了,他该先算算日子的,怎么正赶在魔界放穷奇时出门?
这货一身脏臭,大概几万年也没洗过,薰死人了。
九曜用肉乎乎的毛爪爪捂住鼻子,同润玉一样,嫌弃得不行,大声嚷嚷着:
“臭死了,这货是在烂泥潭里打过滚了吗?
鱼鱼,先说好,不许靠近,不许上前,染一身臭尊主会骂的,我有法子制住它,可你得负责叫人自己抓,反正我们是绝不可以上前的。”
“猫大爷,我老胡负责抓,行了吧?您到快动爪子呀!”
萝卜精老胡都快吓瘫在地上了,反正只要能制服穷奇,它就臭成大水肥池子,老胡也不在乎了,只当是催长。
丹朱和锦觅也在紧张看着,就差没抱一处抖了。
上前挑衅?二缺才干呢!
——果然,前尘那“锦觅”,就一二缺贷呀!
九曜扇动小翅膀升在空中,拳大的身形和对面小山样的穷奇简直没法比,可就这小小一团,却让巨大穷奇发出惊天吼声,掉头便要逃。
九曜却不情不愿伸出小爪爪尖,虚空一点,胖胖毛脸上却是种“惨不忍睹”的表情,皱眉抱怨:
“你是混得多惨,才混成这样?我们家才出生的小崽子都能用一只爪子就把你摁地上。”
你妹的!
穷奇四肢压平于地,大翻白眼,若能口吐人语,定要喷九曜一脸。
拿我们小世界的凶兽与你一方大千世界的圣兽比,脸呢?!
没见你气息一放,我就只有趴平任綑的份儿?
换其他几个,爷一爪能打仨!不想理你!
穷奇气得鼻子里喷出口长气,白眼仁一翻,干脆闭眼不理,一副“爱嘛就嘛”的架势。
老胡乍起萝卜胆,到也没失言,拿了丹朱的红线搓绳,把穷奇绑成年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货花心逃婚,才被拿了。
润玉别开头去,他怎么觉得,这只穷奇很逗?要知道,前尘斗它,他与旭凤还是很费了些力气,还是天帝赶来,才惊走这货的。
结果如今……,果然是实力碾压啊!
旭凤是掐着时辰,特意提前赶过来,为的是护一把那颗傻葡萄的,可是这会儿他看见什么了?
逃婚的野猪?或者,年猪?
说好的大杀四方,还需父帝助拳的穷奇呢?!
这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旭凤在风中凌乱,觉得自家果然起床的方式不对,果断转身,回栖梧宫,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