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目光还是跟了过去,走廊尽头的灯晕暗,视线很难分辨,但祁安还是捕捉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陈泽野?
他怎么在这?
祁安下意识想要过去确认,偏偏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开了,温溪亭从包厢里出来。
眼眶湿得不太明显,手背上多了一小块红痕。
但祁安没注意到,因为她的心思不在这边。
温溪亭将情绪快速隐藏,轻声喊她:“安安,我们走吧。”
“溪亭。”祁安声音有些不稳,“我有点事要去弄。”
“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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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安跑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又给陈泽野发过去几条消息,统统没收到回复。
Provence的地形弯绕复杂,祁安不太抱希望地顺着那头的出口下去,又拐过几条街,在后面一条极其偏僻的小巷找到了那个身影。
没看错。
真的是陈泽野。
一场雨把气温压到很低,他却还是那件黑色T恤,昏黄路灯给他五官蒙上一层冷冽,脊背依旧挺直,像是孤洁气傲的寒松,但怎么都盖不住他周遭的颓痞。
分明的指节中夹着根半燃的烟,青灰色的烟雾徐徐扩散,猩红一点火光如利刃般刺眼。
呼吸屏住,祁安放慢脚步,向前又靠近了一点。
对面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嗓音浑浊不清,没什么耐心朝他大吼,说他是畜生,是祸害,是没良心的杀人犯。
各种各样的辱骂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指尖攥得发白,额角神经突突跳个不停,祁安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那头还在疯狂地骂,陈泽野不知被哪句话激怒,态度恶劣地打断他:“说够了吗?”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好哑,喉咙溢出一声冷笑:“全世界你最没资格和我提这个。”
电话暴躁被挂断,通话中止,陈泽野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她没来得及反应。
祁安从来没见过陈泽野这个样子,浑身上下的戾气掩都掩不住,凌厉的五官冷冽难捱,深邃双眸充斥漠然,一身黑衣仿佛要与无尽的夜融在一起。
但所有的情绪又在对上她目光那一刻被压抑下去。
祁安眼眶莫名有些酸,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向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陈泽野。”
陈泽野把烟掐灭,垂眸看向她,光影朦朦胧胧在他们中间落下,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下。
真的好低,低到有些不真实。
“怎么来这儿了?”
“溪亭有个朋友过生日,我过来陪她一起,在手机上和你说过的。”
他又嗯了下,解释自己没回的原因:“没来得及看。”
空气就此陷入沉默。
祁安受不住这样,软软地笑了下:“陈泽野,你饿不饿,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请我吃过那么多次饭,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请回来。”
“听思琦说,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你想吃吗?”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了,鼻尖也泛起红。
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肤色更冷了,纵横交错的血管脉络更凸。
“今天黎北降温了,你怎么不知道多穿一点啊。”
祁安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冷热交融:“你手好凉,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她绞尽脑汁想要再多说一点,想着是不是这样,陈泽野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由平静一点点变得抗拒。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气,能看见他脖颈起伏的脉络青筋,能听见他的心跳震在耳侧。
但她还是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将她推开很远一段距离。
陈泽野移开目光,不知拨通了谁的号码,让他快点过来,帮忙送个人。
祁安不解地睁大眼,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先一步给出回答。
“一会找人送你回家。”
“那你呢?”她执拗地问。
陈泽野咬紧牙关,呼吸很重,几乎用祈求的语气撂下了那晚的最后两句话。
“不要管我。”
“乖乖回家。”
第26章 尘埃
那晚的后来实在是兵荒马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街角的风呼啸, 夜空猝不及防被闪电劈开,电流不平稳地经过,巷口幽暗的路灯忽闪。
像是上个世纪的老电影, 每一帧画面都被放慢。
祁安胸口闷得难受, 掌心紧紧攥着:“陈泽野,我忘记带门口的钥匙了。”
她眨眨眼, 声音放得很温和:“我等你一起回去。”
“好不好?”
然而陈泽野还是什么都没说,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他从口袋里找出钥匙,放进她的手心。
指尖划过, 一触即离。
酝酿许久的雨丝细细密密掉下来,冰冷潮湿迅速蔓延扩散。
心脏好像被泡进水里,女孩的声线有些颤抖:“陈泽野,要下雨了。”
“我们都别淋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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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起, 周杰伦的那首《暗号》中唱到:“有太多人太多事, 夹在我们之间咆哮, 杂讯太多讯号弱,就连风吹都要干扰。”
风更大,连接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根线也悄然断掉。
……
祁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江驰逸上车的。
车门关上的刹那, 暴雨兜头浇下, 腾起的白雾让视线模糊。
倒车镜中的那道身影逐渐缩小, 最后成为夜色中的苍茫。
最后一片白桦树叶飘落在地,这是她在黎北的第一个秋天,估计会很难熬。
祁安头靠在车窗上, 阖上眼皮, 面前却又自动浮现出那个瘦削孤
独的身影。
雨夜的霓虹灯光刺眼,街口车辆拥堵难行。
江驰逸把空调打开, 温度调高,回头和她搭话。
“安妹,旁边那个袋子有干净的毛巾,我看你刚刚淋了点雨,快擦擦,别感冒了。”
“哦对了,忘了和你自我介绍,我叫江驰逸。”
祁安仍没睁眼,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你想吃的那家火锅店在哪啊?”江驰逸胳膊搭在方向盘上问她,“我现在带你过去。”
祁安愣了几秒,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嗓音很哑:“什么火锅店?”
“嗯?”江驰逸被她搞得也发懵,拿起手机重新确认了下,“陈泽野说你没吃晚饭,又说这附近有一家你喜欢的火锅店,让我带你过去。”
红灯转绿,车辆缓慢通行,他继续解释:“我不是黎北人,对你们这块不怎么熟悉,你把店名告诉我,我开个导航。”
后面那句话其实她根本没集中听,思绪被那三个字占据得很满。
酸意重新涌上眼眶,祁安摇摇头,鼻音加重:“不用了,我不饿。”
“哎呀不吃晚饭怎么行。”江驰逸语重心长地劝,“小小年纪别饿坏了身体。”
“真不用了。”
“这是陈泽野交给我的任务。”江驰逸无奈搬出最后的救兵,“要是没把你照顾好啊,这小子指不定怎么和我算账呢。”
他回头朝她笑了下:“你就当帮我个忙。”
祁安没接话,眼睫又抖了下,声音低到像在自言自语:“那他呢?”
江驰逸没听清,下意识重复:“你说什么?”
祁安没有再开口,但江驰逸通过后视镜看到她的反应,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安妹。”他语气比之前沉,“你不用太担心陈泽野,他不会有事的。”
“今晚的事千万别放在心上。”江驰逸帮忙找补,“他不是故意对你凶,我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他这人有时候就这样,你让他自己待一会就好了。”
“放心吧。”江驰逸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连一个小姑娘都劝不明白,“就算他心情再差,也不会去做什么极端的事情。”
“现在有你在,他不敢这么对自己。”
祁安想起那通满是辱骂的电话,不太确定地问:“陈泽野他——”
“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江驰逸顿了好久才回答:“是。”
后面那一路都很沉默,那顿火锅到底还是没吃成。
祁安神色恹恹,半点胃口都没有,她说自己有点累,想早点回家去休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驰逸看她那副模样实在也是不忍心,到附近的面馆打包了份牛肉面,直接把车送回了明椿巷。
脑袋混乱得像是一团浆糊,衣服也没力气换,祁安躺在床上,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眼前闪过好多画面,从他们第一次在商店门口遇见,到医院输液室的陪伴,到奶茶店外默默守护的身影,最后定格在运动会的傍晚。
他俯身给自己戴上金牌。
其实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要求他把什么都讲出来,伤疤就是伤疤,即使愈合也会牵扯皮肉,无端戳出一身痛。
他们认识的时间又不长,关系也没到那种地步,这些她都懂。
心口变得有些烫,呼吸渐渐沉重,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声像是肆虐的恶魔。
卧室里的灯没有开,凝着水痕的玻璃窗上反射着她的身影。
不知躺了多久,祁安浑浑噩噩地从床上下来,目光穿过雨幕,停在院子里的另一栋。
灯没有开,视野里漆黑一片。
他还是没有回来吗?
或者说。
他今晚还会回来吗?
一瞬间有给他发消息的冲动,屏幕重新亮起,微弱的荧光填满房间。
指尖在键盘上方停驻,内容来来回回删改,但最后那刻她还是脱了力,手机滑落,陷进柔软的床铺里。
心情低落时容易瞎想,奇怪的想法划过心头。
过往那些偏爱与亲密,忽然在这一刻让她生出几分不确定。
他对自己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
会不会根本没想让她真正靠近。
但很快,她难受地摇摇头,试图将这些胡思乱想赶跑。
凌晨两点,外头雨势更大,小镇已经完全陷入沉睡。
明椿巷137号的院子里,分明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眉眼被凌乱的黑发挡住,周遭的气压就像这蔽不见日的黑夜一般低沉。
下颌线条绷紧,他仰头望向二楼的窗口,那盏他亲手放进去的小夜灯还没有关闭,暖黄色的光柔和清晰。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手臂克制绷起,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是又失眠了吗?”
车缓缓在身后停下,车窗摇下,江驰逸拔高声音喊他:“阿野。”
陈泽野又多看了几眼,目光里满是留恋,才转身走过去。
“没事吧。”江驰逸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晚?”
“不用,现在就走吧。”陈泽野半偏着头,还在看那处,“早去早回。”
“到底怎么回事啊。”江驰逸叹了口气,“真的要要回临舟吗,你好好想想。”
“毕竟你爸......”
陈泽野嗤了下:“他带了个新女人回家。”
“我怎么也得去把我妈的东西带回来。”他脸上的表情落寞下去,“继续留在那儿,我怕她嫌脏。”
江驰逸说不出话了。
车窗上倒映着男生的淡薄锋利的面庞,未干的水珠滑落,唇角绷得很紧,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驰逸想起来很多年前,就在沈初宜发生意外的那个晚上,陈泽野好像也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一岁,临舟夏末的最后一场雨,将他身上的最后一根软肋也打碎。
陈泽野的声音把他从过往中拉回:“今天晚上,她怎么样。”
“不太好吧。”江驰逸说得有些为难,“晚饭没吃,一路上情绪都不高。”
“阿野。”他欲言又止,“我觉得她好像也挺喜欢你的,你真没必要......”
“有必要。”
这次他的语气很干脆:“你没法理解。”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不堪。
更不想让她觉得,陈泽野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今晚的事谢了。”陈泽野头压得更低,没什么语调,“有机会请你吃饭。”
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江驰逸反反复复地想,喜欢到底是什么。
居然让陈泽野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跌入尘埃,自卑到难捱。
第27章 停电
难熬的长夜过去, 第二天仍是蒙蒙细雨。
祁安觉得自己抵抗力没有那么差,可她还是感冒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喉咙很痛,四肢像是被拆卸过一样, 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怎么舒服。
明明没有哭过, 可眼睛却莫名其妙发肿。
收拾好书包出门,目光不经意扫到对面, 灰色石墙上水痕斑驳,玻璃窗后的房间空荡冷清。
真的没回来。
后面几天陈泽野始终没有出现,可时间哪里会等人,日子还是一点点向前。
那周黎北气温一降再降, 最难熬的季节就快来了,高二年级也迎来第一次期中考。
一中向来按照成绩分考场,因为是转校生,过往成绩空缺, 祁安被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怕考试的时候打瞌睡, 那天早上她没有吃感冒药, 捧着保温杯多喝了小半杯热水。
四十分钟早自习结束,铃声响起,桌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 大家收拾好书包朝着不同考场走。
李智辰刚好和祁安同一个考场, 路上和她商量。
“学霸, 我提前去看过了,咱俩座位离得特别近。”
“一会考试的时候,你能不能通融通融, 让我看几眼。”
“放
心!”他拍着胸脯保证, “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你别挡试卷就行。”
祁安吸了吸鼻子, 声音很闷:“嗯嗯好。”
十四考场的纪律比想象中要好,放眼望去,大部分人都在绞尽脑汁写着试卷,笔尖和纸张摩擦出沙沙声,零星有几个自暴自弃的,写完选择直接趴桌上睡觉。
“叮铃铃——”
最后一场结束,监考的女老师站起来,高跟鞋与地面踩得哒哒响,讲话不怎么留情面:“别磨蹭了,赶紧都给我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