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野读懂了她的默许,紧绷的下颌弧度松掉,嘴角扯出很淡一个笑。
“那就是原谅我了。”
身上那股颓终于少了点,但他没急着走,身影和夜色融得更深:“真让我回去?”
“今晚停电,你不是怕黑么?”
“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着。”
湿漉漉的雨还在继续,到处都渗着凉气,但颈后的皮肤却开始发烫。
手指悄悄缠着衣角,祁安虽然有些怕,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怕。”
对黑暗的恐惧与不安在陈泽野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讲不出什么道理,但想到他在隔壁,她就会分外安心。
眼看雨又要变大,祁安晃了晃他胳膊:“你快回去啊。”
“真的不怕?”他眼尾耷了下,那颗痣也跟着一动,像是不太相信她的话,“别嘴硬。”
“真的真的。”祁安点着头重复两次,“没嘴硬。”
“那好。”话音停了几秒,陈泽野还是没忍住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下,凌乱碎发蹭在手心上很痒,像
沾染了尼古丁,莫名让人上瘾。
声线变得沙哑,他轻笑着把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摁下:“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晚安,做个好梦。”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祁安一怔,脊背也僵,手指在空气中蜷了下,但她不讨厌也不抗拒。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又听见他很认真地补充了一遍:“安安,我和你保证。”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头发被弄得有些散乱,垂下来的发尾扫在脸颊很痒,祁安也点头:“好。”
后来的几年,那些失眠难熬的长夜,祁安抱着膝盖缩在无垠的黑暗里,总是不受控制想起他说过的这句。
是他说过绝对不会再离开她的。
所以如果他食言了,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
-
那天晚上祁安莫名失眠,折腾到后半夜好不容易酝酿出睡意,却又迷迷糊糊开始做梦。
具体的内容她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一些不太好地事情。
隔天早上睁眼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六点。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天也没那么阴,只是气温低的可怕,凉意顺着袖口往身体里面钻,祁安找了件厚一点的毛衣换上,又补了会儿作业才出门。
陈泽野站在台阶下面,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他没穿校服也没背书包,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黑色卫衣,版型硬挺,帽子向后坠,半敞的领口露出一截颀长的脖颈。
大概昨夜他也没怎么睡好,眼下的黑眼圈比平时更重,那张凌厉分明的面孔上倦意很重,模样更冷,满身的桀骜淡漠看着不太好接近。
关门的声音很轻,可以忽略不计,可他还是第一时间转身,漆黑瞳孔扫过来,电话直接被掐断。
陈泽野几步上来接走她手里面的书包,又自然地往她口袋里塞了盒白桃味的牛奶,颈前两根抽绳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扫在身上勾起很淡一层痒。
两个人这会的距离很近,就十几公分,陈泽野垂眸盯着她看了会,拇指在她眼下那小块皮肤上蹭了蹭,声音像是被摩擦过后那样哑。
“怎么跟小熊猫似的。”
“没睡好?”
祁安欲盖弥彰地撒谎:“还行。”
指腹带来的粗粝感挥之不去,下面埋着的神经跳得更快,呼吸不经意间变急,她又反问他:“你呢?”
“我?”陈泽野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手指抵着袖口点了点,眉眼松散,“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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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仰起头看他,真的信了:“一夜没睡?”
“那你要不——”
“我说祁同学你怎么这么好骗啊。”陈泽野笑意更重,拎着她的衣领往下,语调拉长,“当然是逗你的。”
“……”
拐角卖早餐的小摊刚刚开张,叫卖声伴随着树枝被吹动的沙沙声一起,深秋寒气更重,吐息间白气散得很明显。
那盒牛奶还是温热的,祁安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两颊微微鼓着。
陈泽野走路也不太专心,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她身上放,没由得想笑。
她太可爱,像一只进食的小仓鼠。
穿过一条十字路口,陈泽野开口问:“感冒好点没?”
祁安下意识点点头,倏得又察觉出什么不对,琥珀色的眸子睁得有些大:“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还有她怕黑这件事,她也没有特意说过。
“我什么不知道?”
陈泽野轻哼了声,盯着她多看了几秒,似乎觉得她脸色还是不好,于是刚才那句回答的可信度骤降,直接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下。
温度不高。
没发烧。
勉强松了半口气,但还是皱着眉叮嘱:“记得再吃几天药。”
祁安哦了下,乖乖点头。
后面一路走得都很沉默,但校门口今天却格外热闹。
凑近之后才知道,年级主任心血来潮在外面查仪表仪容,没穿校服的人通通要被拎出来作检讨。
祁安下意识去看旁边的陈泽野。
察觉到她的小表情,陈泽野勾唇笑:“你看我干嘛。”
祁安鼓了鼓腮帮,低头去看时间,距离早自习开始还剩下十分钟,一切都来得及,又和他商量:“要不你现在回去换一下?”
“不用。”他掐着她衣领让她专心看路,语气很随意,“我今天不去学校。”
“啊?”
脚步猛然一顿,祁安没反应过来。
“干嘛这么大反应。”她一惊一乍像只小猫,陈泽野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下,“之前真没听别人说过啊?”
“像我们这种不学无术的校霸呢。”眉梢微扬,他饶有兴趣地和她科普,“去不去学校全凭心情。”
祁安重点抓得有些偏,试探发问:“所以你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瞎想什么呢。”陈泽野把她这些胡思乱想赶走,“单纯懒得去。”
他书包挂在她肩膀上,像来送小朋友的家长:“快进去吧乖学生,别迟到了。”
“晚上在学校门口等你。”
祁安觉得他今天很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抿抿唇进了学校。
路上回头张望几次,他站在门口一直没走,沉黑的瞳孔落在她身上,对上她的视线后又若无其事扯出一个笑。
钟思琦在旁边潜伏了好久,见她落单才敢冲上来,突如其来的拥抱把祁安吓了一跳。
她语气里藏不住八卦:“和好啦?”
“你们俩真的好般配哦。”钟思琦还在回味刚才看见的那幕,“真好,我也想找个男朋友帮我拿书包。”
过于敏感的三个字,让大脑窣一下发麻。
祁安连忙推她胳膊:“思琦你别瞎说。”
“诶?既然都和好了,那陈泽野今天怎么不来学校啊?”
祁安也没想通这个,唇角往下压:“我也不知道。”
“他没和你说吗?”
“没。”
钟思琦立马态度大变样,如临大敌地给她敲警钟:“安安,这你可得高度警惕。”
“像陈泽野这种级别的帅哥,竞争可不是一般的大,你得看紧点,别让人挖墙脚。”
祁安没再接话。
黎北的秋雨真的很难缠,断断续续下个没完,课间操因为天气原因暂停,钟思琦趴在书桌上抱怨。
“安安,去不去小商店,我想去买糖吃。”
等了两分钟还没听见回应,钟思琦回过头,发现祁安正对着一道电磁场发呆,落笔三次连公式都没带对。
“安安?”
“啊?”笔尖不小心戳到指腹,祁安嘶了下回神,“怎么了?”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吧。”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四个大字都写你脸上了。”
祁安把错误公式勾掉,轻声回答:“没什么。”
钟思琦看了眼最后那个空着的座位,凑到她耳边:“你不会还在想陈泽野吧。”
“担心就去问问啊,同学之间关心一下怎么了。”
祁安语出惊人地开玩笑:“你关心过?”
钟思琦:“……”
“安安!”
“好了。”祁安笑着给她顺毛,“我开玩笑的。”
但不放心也是真的,距离上课还剩几分钟,祁安也没了写题的心思,放下笔悄悄摸出手机,找到最上面那个黑色头像。
指尖在键盘上悬驻片刻,还是点了发送:【你在哪呢?】
屏幕一点点变暗,她觉得这样干等着好傻,干脆把手机扔回书桌,脸埋在臂弯里。
可三分钟不到就宣告失败,忍不住地拿出来看了眼。
没回。
再过五分钟。
还是没回。
……
她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紧接着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想着陈泽野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不胜不响地消失吧。
后颈不自觉生出一层冷汗,黏着衣领,手机终于震了下,陈泽野回了消息。
【Abyss:网吧。】
耳边的碎发被拢起,她继续打字:【哪个网吧?】
这次回消息的速度快了很多:【想来啊?】
祁安还没想好怎么说,下面接连跳出来两句话。
【Abyss:不许来。】
【Abyss:不能带坏好学生。】
生物老师夹着课本进来,手指叩在黑板上示意开始上课,祁安摁灭手机没再回复,心里却暗暗盘算着什么。
催眠的四十五分钟结束,下课铃一响,教室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李智辰刚准备和课桌来一次亲密接触,祁安连忙叫住他。
“李智辰,能不能问你个事?”
“嗯嗯?”李智辰困得直翻白眼,但态度还是很好,“什么事啊学霸。”
祁安犹豫了下,还是问了:“你知道陈泽野他平时去哪个网吧吗?”
“知道啊。”实在太困了,李智辰没怎么走脑就直接说了,“就在学校两条街之外的那个网吧,叫什么——”
“呃叫什么我记不住了。”他连着打了三个哈欠,“但那条街上只有那一家网吧,特别好找。”
祁安点头说了声谢谢,李智辰倒头沉入梦乡。
中午下课,祁安没和钟思琦一起去吃饭。
“去找陈泽野吗?”钟思琦眉飞色舞朝她使眼神,“我懂我懂,你去吧。”
李智辰没骗人,那条街上店面真的很少,花花绿绿的网吧招牌格外显眼。
贴着小广告的玻璃门半开一扇,带着耳机的少年成排,键盘声劈里啪啦接连不断。
前台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看她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又一副乖乖女模样,有些迟疑:“你——”
“我来找个人。”祁安先开口。
女生多打量了她几眼,让她做好登记才放人。
里面烟雾缭绕,泡面味呛人,光线也不大好,祁安手掩着鼻往里面走,弯弯绕绕好几圈也没看见陈泽野的身影。
难道他已经走了?
她不太死心地又找了遍,终于在角落里极其偏僻的一个位置看见了他的身影。
男生没什么精神地窝在沙发里,面前开着台机器,屏幕散发出的荧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额前的碎发有些长,挡住一半眉眼,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很累也很颓。
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空气太差,祁安觉得胸口发闷,顿了几秒才继续往前走。
距离一点点缩短,视线彻底清晰后,呼吸蓦地一窒。
那件黑色卫衣的袖口翻上去一半,露出的那截小臂上,密密麻麻有好多伤痕。
第29章 请假
长短不一的伤疤嵌入皮肉, 冷白皮肤上遍布青紫瘀痕。
这些伤痕祁安也有经验,显然是被人打出来的。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更明显了。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里, 唇内软肉生生被咬破, 掺着铁锈味的血腥蔓延。
脑袋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很多画面,祁安终于发觉出是哪里不对。
她想起他昨晚不经意皱起的眉头, 额角紧绷的青筋,压抑难耐的语气。
想起他忽然换上的黑色卫衣,想起他无缘无故地校内缺席。
都是为了掩饰他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口。
心脏反反复复被挤压,混着气泡的酸与涩渗透, 情绪有些难以克制。
消失的一周他到底经历什么了?
蒲兴坐在陈泽野隔壁的位置,刚输了一局他心情差得要命,骂了句脏话把鼠标用力往桌面上一摔。
余光不经意往后扫,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祁安。
大概是她没避讳的眼神太直白, 意图很好猜, 蒲兴椅子往外滑, 上下打量一遍才问她:“来找陈泽野的?”
祁安点头。
蒲兴在这混的时间最长,来找陈泽野的女生多到数不完,但像眼前这种类型的, 他还第一次见。
校服规规矩矩地套在身上, 又乖又纯地素着张脸, 就差把好学生三个字写脸上了。
只可惜陈泽野这人性子太淡,对谁都摆着一张冷脸,半点好脾气也懒得给。
蒲兴回头看了下窝在椅子里面的人, 一早来的时候他身上气压就很低, 不知道让谁惹了,没精神地睡到现在, 只有中途看了几眼手机。
“劝你还是回去吧。”蒲兴好心提醒她,“他不怎么喜欢别人来打扰。”
祁安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紧紧放在里面那道身影上,陈泽野看起来实在是太累了,她其实也不忍心把他吵醒。
唇往里抿,她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我在这等他行吗?”
新一局已经开了,耳机里骂骂咧咧催个不停,蒲兴耐心没那么多,手指重新敲上键盘,他不耐烦地啧了声:“随你吧。”
周围没有其他空位置,怕挡了其他人的路,祁安往里侧靠了靠,站在陈泽野旁边的过道上,拿出随身携带的词书打发时间。
分秒点滴流逝,下午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陈泽野还没醒。
指尖掐了下掌心,祁安做出一个有些大胆的决定。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钟思琦发消息,让她帮帮忙,随便找理由替自己和老师请下假。
屏幕上弹出来好长一串问号。
【钟思琦:???】
【钟思琦:安安你下午不来学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