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那天晚上一共哭晕过去两次。
最后那次醒来是凌晨两点,小姑娘脸上是斑驳凌乱的泪痕,眼睛肿的不像话,头发乱糟糟堆在颈侧,手背皮肤因为多次回血变得青紫一片。
嘉嘉从来没见过祁安这个样子,同样难过到不可控制,她见识过他们之间爱得有多浓,自然也明白陈泽野对祁安有多重要。
这些天她怨过骂过无数次,为什么上天偏偏要对善良的人下手,苦难折磨全部压在他们身上。
嘉嘉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她掌心穿过发丝抚上祁安后脑勺,在她耳边不停哀求着:“安安。”
“你别这样。”
“警方也在做进一步调查,事情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你不能就这样倒下。”
祁安已经没有掉眼泪的力气,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里,过了很久嘶哑着开口:“我不相信。”
“陈泽野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要去见他。”
“安安!”嘉嘉连忙把人拦下,“你不能去。”
医生傍晚时来警告过,说祁安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虚弱,绝对不能再随意走动,不然结果不堪设想。
然而祁安什么都听不进去,扎根在心中的执念疯涨:“我要去见他。”
“嘉嘉。”
眼泪再一次决堤般地往下掉,祁安攥住她的手,那枚银戒指还戴在她无名指上:“陈泽野他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他答应过我的,说要和我一起上大学,要陪着我一起长大。”
“他说他不会食言的。”
“我相信啊。”嘉嘉稳定着她的情绪,掌心捧住她的脸颊,“安安,我相信陈泽野。”
但祁安还是陷入深深的崩溃中。
他们相信有什么用啊。
如果警方不相信,那该怎么办啊。
尽管嘉嘉和蒲兴两个人轮流看管,那天晚上祁安还是找机会溜了出去。
她穿着单薄的棉服,风寒一穿即透,像是尖刀般刺开还在渗血的伤口。
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中枢神经失控,一路朝着警局的方向奔跑。
接近凌晨时分,小镇已经陷入昏睡。
积雪乱七八糟地堆在道路两旁,昏黄路灯勾着着少女伶仃的身影,她脚步凌乱且急促,乌黑的长发飘散在风中。
风尘仆仆地赶到,之前去医院做笔录的那位警察接待了她。
但因为她和陈泽野之间的关系特殊,又和这起命案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所以并不能和陈泽野见面。
最后一点希望就此破灭。
祁安抓着警察的手腕反复强调:“我男朋友他真的不可能杀人。”
“我可以保证。”
警察对她之前的遭遇很是心疼,扶着她起来安慰:“我们会把真相调查清楚的。”
可祁安还是舍不得走。
她在警局外面坐了整整一夜,数着分秒等到破晓。
这起命案的消息,很快便席卷小镇。
陈泽野的身份也跟着被扒出来,从前那些打架斗殴的历史也被挖掘,一夜之间,他再次被推上舆论中心,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不良少年。
沉寂许久的校园论坛被不知名的账号刷屏,陈泽野和杀人犯三个字绑定在一起。
那阵嘉嘉完全不敢让祁安碰手机,怕网上那些言论会刺激到她,
但医院里同样议论纷纷,就连去洗手间都会听见有人在聊。
议论者也许并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没人会在意真相,他们只是享受茶余饭后这一丁点乐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祁安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不知道在和谁较劲,只要听见相关话题,就会冲上去反驳,言语坚定:“调查结果还没出来。”
“你们不可以这么说。”
大部分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神经出现问题,也有小部分比较嘴碎的人,不放过地和她争辩。
“都被警察抓起来了,不是杀人犯是什么啊?”
祁安泪眼婆娑,却一字一句:“不是的。”
“他没有做过这种事。”
对方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哪来的小屁孩,关你什么事啊,上一边去。”
祁安着了魔般地去纠正,效果杯水车薪,流言还在疯涨。
深夜,她眼圈泛红,喉咙中发出难过的哽咽,躲在被子里痛哭不止。
从前陈泽野总是默默守护在身后,无声替她扛掉的苦难。
但现在他受了委屈,她到底该怎么保护啊。
第74章 冰山
时间无疑是一双残忍的手, 哪怕发生了再绝望的事情,也会推着你继续向前,片刻不停留。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 阳光冲破地平线, 赶走漫漫长夜。
整夜风雪逝去,雾气横渡弥散, 被淹没的小镇留下满目疮痍。
那天晚上过去后,祁安就像是变了个人。
她开始按部就班地吃饭打针,该吃药就吃药,该睡觉就睡觉, 不哭也不闹。
情绪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低落,话也开始变多,她会抱怨今天中午那份难吃的外卖,也会对着窗外的雪天皱眉不满。
偶尔在走廊里听见那些闲言碎语, 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走上前去维护, 反反复复只有那么几句:
“他不是凶手。”
“你们不可以这样说他。”
只不过她不再争吵, 被反驳后就低着头默默走掉,像是做错事在自我检讨的小朋友。
可她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这种平静让嘉嘉生发出莫大的不安与
惶恐。
午后天气回暖,空气中的冷冽退散。
阳光穿过干枯树枝照进病房, 在被子上留下一道道光斑。
砰砰两声轻叩, 门被敲响, 护士进来给祁安换药。
白色纱布贴上手背,最近她的身体状况有在慢慢变好,护士闲聊着多问了句:“最近怎么没看见你那男朋友啊?”
陈泽野本身就长了副好皮囊, 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 加上他对祁安明目张胆的偏宠与照顾,所以不少医护人员对他印象都很深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嘉嘉正在给祁安削苹果, 听见这个问题后手指一抖。
苹果皮断了。
她紧张地看向祁安。
祁安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眼睫压下几秒,神色平常:“最近他家里有点事要处理。”
护士点点头,笑着打趣:“你们感情这么好,分开几天肯定特别难熬吧。”
祁安没再接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发呆。
嘉嘉却再也忍不住,轻晃着她胳膊,言语恳求:“安安,你别吓我啊。”
“实在难受的话,咱们就哭出来好不好。”
祁安摇了摇头,侧过脸盯着她看,眼神疑惑不解:“为什么要哭啊。”
似乎想到什么,她缓缓眨了下眼,干涩苍白的唇挤出笑:“陈泽野只是暂时去接受调查,又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啊。”
可她所有的平静就像是一座冰山,海平面下藏着血肉铸造而成的尖刃。
傍晚时分,黎北再次下起暴雪,没有任何预兆。
冷硬雪粒混合冰雹肆虐拍下,在玻璃窗上砸出一大片透明冰花。
噼啪声响回荡在安静的病房,感官交融,无形中感受到这场雪暴的力量,天空阴云密布,像是散不尽的浓墨,低气压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差。
祁安本来想睡一会儿的,但闭上眼睛全是陈泽野。
他现在在干嘛呢?
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周了,他过得还好吗?
最后打断她胡思乱想的,是警察的突然造访。
头顶的白炽灯光莫名刺眼,穿着制服的陌生面孔围在床前,数量大概有七八个。
架势浩荡,病房里的气氛一时冷冻到冰点。
即便嘉嘉陪在身旁,祁安还是浑身不自在,她靠着软垫半坐直身子,黑发散乱挡住小半张脸,垂眼盯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发呆。
月牙形的指印,泛白的关节,无疑展示着她内心的焦虑与波动。
“不用害怕。”
首先开口的是位女警,面色比较和蔼:“就是很简单的几个问题。”
祁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但攥紧衣角的手指没有松开。
他们先是问了些和陆睿诚有关的情况,包括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发生过的冲突矛盾,还有那天地下室中的所有细节,都被再一次回顾重构。
然后又问到了陈泽野。
女警口袋中的电话响起,有事提前离开,记录本被传到旁边一个陌生的男警手里。
他模样长得很凶,面色颜色,声线更是冷淡:“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祁安如实回答:“上周三晚上。”
“具体时间呢?”
“大概七点多吧。”当时她并没有留意时间,回想起来有些困难,“我突然想吃白桃蛋糕,他出门帮我买。”
“然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银针,戳中祁安心口的最痛处,眼睫不受控制地轻颤,眼眶泛起层层酸涩。
嘉嘉察觉到她的变化,攥着她手腕的力度紧了紧。
祁安深吸几口气,顿了好久才再次开口:“是的。”
再也没有见过。
几位警察交换了下目光,对她的回答并没什么异议,继续往下说:“陈泽野尚未认罪,但根据现在的调查情况来看,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凶手是他。”
“考虑到你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加上他本人曾经有过多次打架斗殴的经历,我们认为他存在一定的作案动机。”
男警紧盯着祁安:“因为陆睿诚对你造成的伤害,陈泽野一直怀恨在心,但苦于找不到对方的下落,一直没能实施报复。”
“而上周三晚上,他刚好在街上遇见他,争执冲突爆发,恼羞成怒下动手将他杀死。”
“不可能!”
祁安不管不顾打断警察的话,胸口处剧烈起伏着,身子向前倾斜,这是她过于激动才会有的反应。
“陈泽野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琥珀色眼眸睁大,呼吸却越来越重,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就算他再讨厌陆睿诚,再痛恨陆睿诚,也绝对不会冲动将他杀死的!”
“我求求你们再仔细调查一下好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她本来想凑过去哀求的,可一瞬间的爆发好像耗尽她全部的力气,祁安再也支撑不住,失力地瘫倒在病床上,垂下头手按在胸口上,每吸进去一口气都很用力。
嘉嘉连忙叫来医生,审问也被迫中断。
那把藏在她身体里的刃,终于还是刺下。
当天晚上,祁安高烧逼近四十度,意识朦胧模糊,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烫得可怕。
暖色的壁灯照在女孩身上,她眉眼紧皱着,脸颊已经被烧得氲红,四肢抱着蜷缩在一起,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是陈泽野留下的一件黑色卫衣,小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
嘉嘉守在病床旁,半俯下身将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手指向下却摸到两行热泪。
凌晨两点的时候,祁安开始在睡梦中喃喃呓语。
嘉嘉低颈靠近,耳廓贴在她唇畔上,等了好久才听懂她断断续续的语句。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她说——
陈泽野你别怕啊。
我永远相信你。
我会保护你的。
三天后,陈泽野被法院正式起诉。
由于他尚未满十八周岁,案件不会进行公开审理,祁安申请出庭旁听,但经过多方面考虑后被驳回请求。
江驰逸在临舟那边打听到了一些情况,本来想瞒着她的,但见祁安憔悴担心得实在厉害,只得全盘托出。
黎北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受害者并不是本地人,陆家权势又大,所以警方对这件事高度重视。
陈泽野被带走之后,他们立即联系了陈绍商,说他作为监护人必须过来一趟。
但陈绍商态度很不耐,让警察看着随便处理,反正他对这个儿子已经不抱希望了,怎样都可以。
陈泽野的身份被曝光后,他公司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本来就烦的要命,哪有心思管他的死活。
警察对他这种随意的反应表示不满,再三施压督促下,陈绍商只得指派律师过来帮忙。
可那位律师更加敷衍,完全不上心,没有主动为陈泽野做进一步调查,也没有帮他寻找能够翻案的证据。
祁安听完之后,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仿若置身冰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她抬头忽然问:“你相信陈泽野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江驰逸看着她的眼睛:“不相信。”
那段时间黎北的天气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经过了四月,可暴雪还是一场接着一场地下。
陈泽野不在,祁安谁的话也不听,执意等在法院门外。
庄严厚重的棕色大门,冰冷坚硬的灰色石阶,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位置。
前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祁安通通忽略不计,那枚银戒被她取下,死死攥在掌心,边缘处硌在细软的皮肉上,可她却想攥得更紧。
脖颈处传来细微的凉意,是很久之前,陈泽野戴在她身上的那把长命锁。
祁安想起来他当时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保佑我们安安长命百岁,健康快乐,平平安安 。
她又想起新年时自己许下的愿望。
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陈泽野。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你如果出事的话,我怎么能够快乐呢。
分秒被成倍拉长放大,祁安记不清那天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只知道她的四肢一点点麻木僵硬,寒风顺着衣领呼啸灌入,然后又一点一点钻进她的皮肉当中。
可直到庭审结束,她也没能等到陈泽野的出现。
视线中反而出现一道无比熟悉,但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梁怀远单手插兜,一步步朝她走进,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好巧。”
“好久不见。”
祁安不动声色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如刺的眼神中满是防备:“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
梁怀远今天少见地带上了那副黑框眼镜,镜片折射着淡光,瞳孔中情绪难辨,只听他不缓不急:“我作为目击证人,当然要出庭作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