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林佑今成人后就搬去了半山,但偶尔也会回浅水湾陪父母,有时候是她自己良心发现,也有时候是林耀生发了话让她回去做伴。
不管怎样,动机都很单纯,并非为了旁的什么理由。
可现在林耀生这样问,显然不是想要小女相陪这么简单。
“听讲你同那个唐鹤予,这段时间走得好近?”他不兜圈子,比起弯弯绕绕的旁敲侧击,更喜欢开门见山来得直接。
“阿爸,你知道他现在好出名的嘛,还是唐淑瑶的新偶像,签的公司又是韩颂承他们家的华英,他就顺便介绍给我们认识了,我和他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
林佑今发誓,自己的解释句句属实,至于林耀生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廖兰茵拉着张脸冷笑,和林耀生相比,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林耀生没表态,接着方才的话续道:“你这个年纪的女仔有喜欢的歌星很正常,好似你三家姐,为了个艺人半只脚踏进演艺圈我都任她胡闹没说什么,照理来讲你和这唐鹤予的事我也不该多管。”
照理讲,但是呢?
林佑今把额头贴在车窗上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继续,话已至此该有转折了。
“倘若他只是个普通的歌手也就罢了,但你刚才听到了,荣爷介绍的契仔不是别人正是他。阿今,你向来是最听话的,今年也二十岁的人了,有些话就不用说得太过,我什么意思你肯定明白。”
林耀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语气听着稀松平常,仿佛只是身为父亲再普通不过的两句叮嘱。
“阿爸,你少听有些人乱讲,”她重新坐正,有意无意瞥了眼身边的廖兰茵,“我先前完全不清楚他的身份,就是见面也都只当点头之交,今日既然知道了他和荣爷的关系,我自然更是避之不及了。”
林耀生颇为满意地点头:“我知道你最懂事了,平日做事一定也不会叫我同你阿妈失望的。”
回到浅水湾,林耀生以一句明早还有事就先去休息了,林佑今也准备往自己房间走,不料被廖兰茵一把拽住。
“还有什么事啊?”林佑今卸下好脾气的伪装,假笑了一晚上又陪着关玉媜曲意逢迎那么久,她已是累极,此刻早没了耐心,“能不能让我去睡觉了?”
廖兰茵抓着她的手腕不放:“手里拿的什么?”
“这你也要管?”她无语透顶,翻个白眼就要甩手,哪知竟没甩开。
“方才你知道要敷衍阿爸,对我就这么不客气,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廖兰茵不知哪来的力气,箍着林佑今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更是去掰开她紧攥的手指。
林佑今烦躁地啧了声,推她一把,摊开手把纸条甩她脸上:“阿妈,你有完没完了?”
“记得call我,唐生留。”廖兰茵扫了眼内容,她读的那句正是唐鹤予后来添上的话。
不等林佑今开口辩解,她就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说刚刚怎么不见人,原来是和他见面去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点头之交?我都同你讲几多次了,离他远点离他远点,报纸登出来的你全当看不见是不是?非得等荣爷亲口承认,你才肯死心?”
“就算他和荣爷不相关,你也该记得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人。刚才那种人多眼杂的场合你竟然还和他单独见面,到底有没有清头?”廖兰茵气地在她头上戳了两下,“傻女,让你平时少发梦,左耳进右耳出是不是?”
林佑今再听不下去她的大惊小怪,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这张纸我替你扔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她三两下把褶皱的纸条撕得粉碎,颇有毁尸灭迹的意味,也当是断了林佑今不该有的念头。
“没所谓,你随意。”林佑今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一身轻松。
她本就打算扔掉,更是从没想过要给唐鹤予回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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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永盛如昨日所说,在中午时分到浅水湾接林佑今。
“契爷走了?”他手里拿了份文件,本打算趁这时间和林耀生聊两句工作上的事。
“他是大忙人呀,天不亮就出门,起得比鸡都早,”廖兰茵坐在桌前插花,脚边的Nicar来回打滚,“你说这父女俩一个天一个地,看看这都几点了,阿今还不起,你……”
她本想让钟永盛去叫林佑今起床,然而话刚出口便觉不妥。
两人早已不是小孩,哪还能和以前一样无所顾忌,于是连忙改口:“陈妈,去叫阿今赶紧起来洗漱,就说盛哥等她好久了。”
“契妈,昨晚还好吗?”钟永盛抱起地上的Nicar,在廖兰茵对面坐下,“阿今同你们没有吵架吧?”
廖兰茵略感诧异地抬了下眼:“你都觉得我和她只要一见面就会闹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感觉昨天契爷有话要和阿今说,不用估都知道肯定同唐鹤予有关,我怕她会因为这个和你们吵。”
“这你就错了,她从来只会同我吵,你见过她对她爸发脾气吗?”
钟永盛被问得不知如何接话。
廖兰茵不为难他,话锋一转说起昨晚的事:“真是怪了,荣爷这辈子和唱歌的人到底有什么孽缘,旧情人是卖唱女,现在契仔又在乐坛混。”
林佑今正要下楼,恰好从两人对话中精准听到荣爷二字,当即止住脚步不再向前,立在原地以为能听到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些唱歌的到底哪里……”廖兰茵望着钟永盛深感困惑的表情突然没了倾诉的欲望,便止住话头,“算了,你又知道什么呢,讲了都是白讲,还是下次同你阿妈聊吧。”
然而廖兰茵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又问:“盛仔,我现在就想知道昨天你找到阿今的时候,她和唐鹤予在干什么?”
“过了一晚上,阿妈还想不明呢?”林佑今见再听不到什么秘闻,复又下楼,冷笑的同时脚步重了几分,拖鞋摩擦地板发出声响,“费尽心思打听你不累吗?想知道的话直接问我就好了,何必为难盛哥。”
廖兰茵插完最后一枝鸢尾,十分满意地欣赏几番后才觑她一眼:“难道不是你大牌,不管什么事都要人三邀四请,让盛仔在这干等你,还不准我和他随便说说话了?”
“阿妈与其操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阿爸,如今我们家人丁兴旺,逢年过节已经够热闹了,我可不想再多个四太五太的。”
林佑今总是能很好戳到廖兰茵的痛处,噎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干嘛总是这样对契妈,”钟永盛看不下去,坐上车没忍住唠叨她,“你们是天生的冤家吗?一言不合就冷嘲热讽,哪有这样做母女的。”
“这有什么好问的吗?那你怎么不先去问问她怎么做阿妈的?只知道指责我的不是,不过随你怎么说,除非她变得和以前一样正常,不然我是不会和她好声好气的。”她一副我没所谓你们随便的样子,“对了,盛哥你今天没事吧?我回去拿点东西,麻烦你再送我到唐淑瑶家去。”
“又要怎样,你就野外面了是不是?”钟永盛除了无奈,也别无它法。
“这不马上要返学,我和唐淑瑶之前就约好暑假去大屿山行山,正好她这两天受了打击正伤心,我顺便就趁这机会带她出去散散心咯。”
“就你们两个?我看我还是一起吧。”钟永盛不放心,身为她的保镖,也该履行一下陪同职责。
“不用了,我们四人小分队,你来打什么岔。”
然而这次四人并没到齐,程季康随母亲去英国探亲,韩颂承被家中琐事缠身,没心情出来玩。
唐淑瑶嘀咕一句他们不来是他们的损失,随即拿上收拾好的行李迫不及待要出发。
两人在中环坐渡轮前往离岛,一路上都在盼着海底隧道尽快建成。
好在酒店派了司机来接,两人下船时已有人在等。
司机接过行李,又拉开车门绅士地抵着门框:“房间已经备好,经理问二位是打算先用餐还是出去玩了回来再说?”
林佑今正欲回答,便听唐淑瑶已先开口:“我们先去玩,东西就麻烦你拿回去帮忙放一下了。”
“不是吧,”林佑今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别人是化悲愤为食欲,你直接把吃东西这一步进化掉了?玛利亚不是说你早上起来后还没吃东西,就不会觉得饿?等下要是晕在半路,我可抬不动你。”
吐槽归吐槽,林佑今还是顺着唐淑瑶的意思沿马路走。
凤凰径十二段遍及整座大屿山,是行山爱好者的天堂。
但对林佑今和唐淑瑶这种半年都不肯主动运动的人来说,完全就是艰巨的挑战,连难度最小的第二段都没有信心走完。
林佑今记得上次行山已在好几年前,说好去爬太平山看日落,结果最后还是坐了缆车。
这次来大屿山并非为了一雪前耻,但也是有备而来。
两人都换了舒适的运动鞋服,鼓鼓囊囊的包里什么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会在山里过夜。
出门前钟敏还给她带了刚煮好的凉茶,叮嘱趁热喝。
那一杯东西重且不说,饮下去苦得直皱眉。
简直苦过衰仔的命。
午后阳光刺眼,她们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选在这样的艳阳天来行山。
山体裸露,植被稀少,想找块阴凉地歇歇脚都是奢望。
可惜走到一半再想反悔,只能是为时已晚。
“我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在这时候陪你来这,一天下来不知要晒多黑。”
林佑今喝不下凉茶还嫌它累赘,好不容易见着个垃圾桶,赶紧把那瓶子像烫手山芋一样丢了。
背上感到一阵轻松,空出来的手虚虚遮着太阳。
“都出来行山了还要怕晒黑,有够累的,”唐淑瑶拍拍她的肩,“再说晒黑点好看又健康,你就是太在意。Relax,please!”
“我是担心晒伤好嘛。”林佑今还真不是怕晒黑。
两人说着话走走停停,看路标也终于行至半程,唐淑瑶喘着气示意先休息会儿。
林佑今找了块石头想坐,用手试了试温度又赶紧收了回来,不如站着。
她拿手扇风:“昨晚宴会上,你估我看到了谁?”
“除了唐鹤予还能有谁值得你这样问我,总不会是秦聿吧?”唐淑瑶嗓门不大,但四下空旷,声音向四周散开。
夏日行山无异于酷刑,可总有些发烧友不惧酷暑严寒。
她们前前后后亦有不少hiker,不知是否是错觉,周围的人仿佛在听见唐鹤予这个名字后都往她们这边看来。
“细声点啦,你不知道他现在多出名?!提一下我都就觉得受万人瞩目。”有这番成就,多是拜他契爷所赐。
比起辛辛苦苦发专辑攒人气,不如直接公开身份够劲,一夜成名想都不敢想。
兴许是被太阳晒得思绪涣散,眼前景象变得模糊,才会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林佑今找出一瓶酒精喷雾对着额头喷了两下,感到少许凉意,又开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这才缓过神来。
可那种被人盯着的错觉并没因此消失。
她抬头去寻,就见不远处的前方有一人面对自己,在与她视线相撞的那刻扬起手挥了挥。
“秦sir?”林佑今语气犹疑,她眯起眼试图看得更清楚,奈何阳光晃眼,只有虚虚一道轮廓。
不等她走近,那人已先过来,两三步行至她面前停下。
高大的身影遮住身后的光线,以身躯投下一片阴影。
“林小姐这么巧,在这里都能见到你?”他的语气听起来意外中带几分欣喜,只是不知这般的雀跃从何来。
“这位是……”唐淑瑶看他有几分眼熟,想了会儿终于记起,“先前同你在福记食宵夜的那个差佬?”
林佑今没说话,只觉得脸颊滚烫,应当是太阳晒的。
实话讲,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她心里除了意外也有几分高兴。
后来回到酒店再回味,她都很难明确形容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这么热的天,你们不戴帽不带遮就来行山,都不怕中暑么?”回程途中秦聿很是惊诧,看了眼她们包里的东西,看似准备齐全,实则基本无用。
“我还以为万事俱备呢,”唐淑瑶喃喃自语,又看向他问:“那应该带什么?”
秦聿发觉林佑今也等着自己开口,便细数起该准备哪些东西,从头到尾事无巨细。
“多谢秦sir科普,”唐淑瑶恍然大悟,“不过你们当差的什么都学吗,这都知道得好清楚。”
“没准是人家兴趣爱好,”林佑今撇撇嘴反问好友:“还有,他讲他是差人你就信?”
她风凉话一句接一句:“你想,他讲他姓秦,他讲他当差,什么都是他讲的,谁知道真了假。”
很显然,林佑今就是故意为之,这分明是说给秦聿听的。
意在言外得太过明显,秦聿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演哪一出,指桑骂槐?”
“哪有,我可没骂你。”林佑今矢口否认,收起调侃,对他换了称呼,“我只是觉得秦生未免有些不真诚,既要搭话又不肯道明身份。只准你知我同唐淑瑶的姓名,我们却只能用秦sir称呼你,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