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最近尽量避免单独外出,”秦聿点头,“他头先不过是没料到会被人认出,才一时乱了阵脚,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头先他说唐鹤予同唐秉荣的新闻也是他写的?”
林佑今点点头:“他选择匿名,现在又不想被人认出来,说明还是有所忌惮的。”
“是,所以这次才会识相走开。但是他的顾忌是一回事,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就是另一回事了。”秦聿不愿多想,偏偏下意识就往阴谋论的方向思考。
“这么复杂吗?”林佑今撑着下巴往嘴里送了一勺薏米白果,“不过看在他勒索未遂的份上,就先不告诉我爸了,平常多留个心眼,提防点吧。”
“我也是胡乱猜测,你不要放心上,就当今天是个意外,别影响了心情。”秦聿斟酌再三这样回答。
随后又无意试探:“既然你父亲是林耀生,出门在外他就没有派个保镖跟着?”
“有啊,只是如果我让他跟来,还能有你什么事?”林佑今眨眨眼,一脸你说是吧的表情。
又十分诚恳地道谢:“总之,谢谢你了。”
秦聿竟然莫名觉得受用,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小事而已。”
回去途中天已擦黑。
耳边传来的海浪声逐渐远去,山坡上路灯间隔而立,照出窄窄一条小道。
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忽长忽短,忽远忽近,有如速写家笔下练习阴影的素描。
酒店很快出现在眼前,林佑今不禁放慢了脚步。
她松开发绳,束起的头发因此垂下,再摇摇头,发丝跟着动作散开。午后因划浪打湿的头发现已干透,经过一下午的束缚,如今正弯弯曲曲散在肩头。
风一吹,轻轻晃动,卷曲的程度恰到好处。
“虽然已经道过谢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林佑今边走边回忆,完全冷静过后再重新回想当时的场景,隐隐觉得后怕,“秦生,刚才的事真的很感谢你。”
如果没有秦聿在场,她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场呢?
秦聿听得一愣,她的这句道谢听着似乎比先前更为郑重。
不是调侃地唤他秦sir,也没有直呼大名,而是略带尊敬的一句秦生。
出神片刻,他摇了摇头:“都说了小事而已,既然在场,我也没有在一旁光是看热闹的道理。”
“话是这样说,”她挑出几缕乱舞的发丝,拢了拢罩衫,“偏偏我这个人不喜欢简单的口头答谢,况且这也不算小事了,还是有必要用行动来证明诚意。”
“林小姐真是客气,我请你吃饭你便请我吃糖水,眼下只是帮你少少一个忙,就又要用行动报答,就这么不想欠我人情?”
“倒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解释,忽又觉得麻烦,啧了一声小跑起来:“反正你在大堂等我,马上就来。”
第22章
唐淑瑶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 扣留下来的小说早就读完。无线电台从早播到晚,没了兴趣。
她以为林佑今最晚也会在三点之前回来,没想到天都快黑了, 还不见人。
终于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立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当你划浪掉海里, 再回不来了。”
林佑今进门直奔卧室, 扬着声同她说:“能不能盼点好的?”
“不是,你这急匆匆的,还要出去?”唐淑瑶察觉不对,走到门口看着她在包里翻翻找找。
“下午发生了点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 反正就是欠了秦知一个人情。”其实秦聿并没说错,她确实不喜欢欠人情。
但坦白来讲,这次送东西也带了点别的心思。
她从包里找出一支钢笔, 是用了好些年的Parker。
笔身由纯银打造,通体呈银白色, 笔舌光滑。
“你不是很喜欢这支笔吗?现在都停产了,你居然要送给他?”唐淑瑶瞪着眼睛好不惊讶。
“顺手的笔多得是, 但想送给他的念头或许只限今晚。”说完她无意识点了下头, 仿佛是自我确认。
唐淑瑶斜靠在门边:“阿今,你对他有意思。”
这是肯定句。
林佑今没说话,在唐淑瑶看来,不否认就和承认差不多。
她皱着眉小声嘀咕:“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遇到呢?”
过去好几年都没动静, 怎么偏偏在未婚夫要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心动的人。
“你吃晚饭了吗?等阵我顺便在前台点个餐?”林佑今还不忘关心她。
唐淑瑶不知该不该说声好感动:“要一份海鲜炒饭,走葱。”
秦聿就坐在大堂的休息区等, 手边有杯经理送来的铁观音。
他正专心地在本子上笔走如飞,没来由抬头, 就看了林佑今。
“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用过的钢笔,不会嫌弃吧?”她直接把笔递出去,然而在看到秦聿手中的笔后愣住了。
之前只光顾着看他笔记本的封面,竟然没发现钢笔是同款。
那她岂不是白送了?
秦聿眉头微挑,略感意外:“为什么是送我钢笔?”
“我看你一直在写东西,就想着送支笔正合适。”林佑今蓦地想起那次独自去看电影,“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嘉禾戏院,也就是你问我一天要撞你几回的那天,我们看了同一场《天若有情》。”
她这次找到机会终于能提及初见:“当时我就坐在你旁边,余光看见你摸黑记笔记,还觉得你好奇怪。”
“这么说,我们那次一天碰见了三回?”
“如果没记错的话。”
秦聿忽然笑了,接过她手里的钢笔,又把自己的塞给她:“既然你都拿来了,那不如我们交换一下?”
林佑今愣愣收回手,仔细看了他的钢笔,才发现两者虽是同款但有所区别。
秦聿这支笔的笔盖上刻了一个“聿”字。
“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笔是由竹花头同部首聿组成,聿之一字出自《太玄》,‘舌聿之利,利见知人也’。聿也有以笔书文的意思。”秦聿这回认认真真解释,说完又别有深意地盯着她。
他不知该如何坦白身份,只好借这机会旁敲侧击。
然而从开始林佑今就未曾多想,又怎会无端端把他同未婚夫联系在一起。
听完解释,也只是受教般地点点头。
她突然想到什么,诶了声:“你不但认识那个仇记者,还随身携带纸笔,刚刚又同我说了那么多。”
“那么,你到底是干嘛的?”
先前问他名字的时候绕来绕去,见了好几面后才肯说,现在提到工作又一脸神神秘秘。
林佑今还是觉得他藏了太多事,不够真诚。
“写点东西,算不得正经事。”瞧瞧,他又来了,又是这种言之不详的态度。
“这样啊,那我走先了。”她很识趣,从不强人所难。
见林佑今利落转身,秦聿以为她生气了,连忙伸手拉住。
“下次。”肢体接触只停留了几秒,秦聿不着痕迹松开手,“下次我们若还能遇见,我会告诉你的。”
“怎么,每次分别前你都要给我留悬念是吧?”话虽这样说,林佑今却已经隐隐期待起了他们下回见面的时刻。
“所以,要不要留联系方式?”他没等对方回答,就打开本子写了一串号码,撕下来拿给她。
林佑今不为所动,扫了眼上面的数字记在心里,开口却说:“不留。”
然后轻飘飘丢下一句拜拜。
秦聿又一次拉住她,不同于方才,这回他没有立刻松手。
林佑今没说话,但一颗心隐隐躁动,手腕间滚烫如烙铁。
他垂下眸缓缓开口:“Bonne nuit,ma belle.”
尾音轻得几乎听不真切,说完他松手后退一步,浮上抹轻笑。
林佑今脑子发蒙,耳边那句ma belle挥之不去,等反应过来时秦聿已先离开。
而更要命的是,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对方这话轻浮。
回到房间,唐淑瑶始终用一种打量审视的眼神盯着她。
不论林佑今走到哪里,她那双眼睛都如影随形。
“再盯下去,我都要被你看穿了。”林佑今拿了换洗衣衫进浴室,关上门将那目光隔绝在外,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唐淑瑶在她之前就洗过了澡,浴室里雾气腾腾,镜子上残留水汽看不清楚。
余下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
酒店服务人员送来晚餐,唐淑瑶听着里间的水流声,坐在客厅用起晚餐。
又一边看着时间守到十一点,等着《今夜不设防》播出新一集。
她把一心多用发挥到极致,还在思索等林佑今出来要如何盘问。
浴室里的人不紧不慢,洗了半个多钟头,又等敷完面膜才出来。
“下午我就该听他的话,别为了省事不换防晒服,果然小腿内侧还是被擦伤了。”
一开门林佑今就在懊恼,整个下午都没发现,直到洗澡冲水的时候才觉得疼。
唐淑瑶搁下筷子盯着她:“拜托,你就和人家出去了大半天,回来以后张口闭口全是他,说没情况我肯定不信?”
“哪有?”林佑今好冤枉,她回来根本没多久,说的话统共不超过一只手,哪有唐淑瑶说得那么夸张。
“别怪我多嘴,另外我也没有说他坏话的意思,”唐淑瑶事先声明,“你和他只见过几次面,连名字都是这次才知道,就这么毫无戒备地跟他出去划浪……”
她话未说完就被林佑今打断:“等会儿,你别颠倒是非,昨天提出去划浪的人明明是你,到头来放鸽子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就变成是我毫无戒备跟他出去了?”
“……”唐淑瑶有一瞬理亏,但她很快又找到理由,“那昨天我说这话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不至于让你落了单。第二天情况有变也不是我能预料的,可你想的不是同秦聿讲算了,反而很高兴地出门了。”
总之好话坏话都被她说了,林佑今懒得据理力争。
人的思想一旦偏航,十头牛都拉不回。
况且唐淑瑶的感觉没有错,虽不想承认,但她知道自己对秦知存了份好感。
“阿今,你到底怎么想的?”唐淑瑶正了正色,不再是嬉笑的态度,“我不想扫你兴,可秦聿的存在是事实,你如果真的对秦知有意思,还是趁早断了念想。”
她知道这话林佑今不爱听,说出来甚至像廖兰茵的论调,但她身为一个外人,都知道林耀生的决定无人能反抗,何况是作为林家人的林佑今。
在这个年代能自由恋爱已是寻常事,可林佑今的身份让她注定有所牺牲。
唐淑瑶不怕别的,就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些会惹怒父亲的举动。
童话里受宠爱的大小姐可以任性妄为、不计后果,但现实中即便她是林耀生最宠爱的女儿,做事也仍要注意分寸。
别人不知道,但唐淑瑶当了林佑今这么多年的朋友,很清楚旁人眼里光鲜亮丽、掌上明珠的林佑今,其实也有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不得已。
“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违逆父母而故意做些出格的事,”唐淑瑶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一句话,说完却觉得词不达意,“哎,怎么说呢……”
林佑今唇边浮起浅淡笑意,她明白唐淑瑶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曾对任何一名异性展露好感,却突然对一个闯入自己生活不久的男性有了兴趣,身为好友的唐淑瑶会担心,这很正常。
而她的弦外之音则是在问,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这个人,还是因为未婚夫归期在即,为了反抗父母联姻的决定,所以才进行自我欺骗。
“瑶瑶,我没想那么多,现在做的每个决定都是跟着感觉走。”林佑今不解释,只如实说出当下感受。
“我嘴上总说不想被安排,但实际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也明白这种身份之下受到的好处。我没想过为了不成熟的念头去抛弃如今的生活,既然扮演了这么多年阿爸喜欢的好女儿,就不会半途而废。”
有些话不过说说而已,有些念头也只是独自幻想。
孰轻孰重,她拎得清。
至少现在是的。
“那你觉得秦知是什么态度?他知不知道你有未婚夫?”唐淑瑶这下放心了,起身去拿帮她热的炒饭。
林佑今撕下面膜丢进垃圾桶。
她没急着回答,直到将脸部剩余的精华一点一点拍入皮肤,才轻声细语道:“下午我告诉他了,但我还是觉得他对我,和我对他是一个意思。”
第23章
自作多情和第六感是有区别的, 至少林佑今这样认为。
前者不会从相处的各种细节中寻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感觉,反而像是自我意识过剩,类似自恋的表现。
后者则会从感受到异样的那刻起, 将接下来发生的细枝末节都放入考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