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被云窈提拉着后颈,皱着一张脸,却又敢怒不敢言。他半边身子趋近魂态,预备要见机逃跑。
云窈放缓语气:“我在南国捡到三缕妖族残魂,你既也是妖族,不若帮忙辨认辨认?”
“南国?”狐妖眼睫微动,不动声色道,“南国怎会有妖族。”
云窈解释说:“世间有善人,也自会有恶人。南国曾有位大国师,拘了不少灵兽与妖族,只可惜我们去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恍惚道:“不过几十年未曾下山,人间竟变成这副样子。”
看来这狐妖在问心宗生活了极长一段时间,云窈灵机一动,状似埋怨道:“也没办法,仙妖素来水火不容,各宗门便是听说了,也不会去搭把手。”
狐妖闻言,果真辩驳道:“还是有不少修士明辨是非,不因族类而生出仇恨。”
他生硬地换了话题:“残魂如今在何处?”
云窈回头,朝顾钦挤挤眼,模样很是滑稽,却也有几分鲜活的可爱。
顾钦唇角勾起一抹笑,伸手将狐妖带入玉符中。
妖族之间有感应,狐妖道:“是一只成年猫妖,一只幼年狼妖,还有一只,似乎是灰兔。”
他忽然想到什么,瞳孔一震,语带急切道:“此处,是否可以养魂?”
顾钦含糊道:“兴许吧。”
不料狐妖“扑通”跪了下去,声音干涩,似是强行从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蓝桉恳求二位,救救、救救茗香。”
第11章 问心宗(三)
渔民失踪案
“救茗香?”云窈问。
蓝桉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泪珠却不停地涌出,好似永远不会枯竭。
她不知如何安慰,求救般地看向顾钦。贝齿轻咬着唇,鼻头也轻轻耸动,倘若他不予理会,怕是下一秒要跟着蓝桉恸哭起来。
顾钦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伸手扶起蓝桉,不甚熟练地宽慰道:“先说事,要跪待会儿跪。”
蓝桉:“……”
云窈:“……”
蓝桉理了理思绪:“姑娘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执念么?”
说罢抬指按上腰带,作势要解衣。
顾钦大手一伸,牢牢糊在云窈眼上,气急败坏道:“死狐狸,你做什么!”
云窈试图掰开作恶的手,却不能撼动分毫,她嘴上不依不饶地抱怨:“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经两个活菩萨一闹,蓝桉喉间溢出轻笑:“别误会,我只是想让姑娘见见我的丹田。”
他于是化为魂态,周身幽蓝,而丹田处发出莹润光亮。
那是一颗纯净的金丹。
蓝桉目光变得柔和:“七十年前,我寿数将尽,正是因为这颗金丹……茗香为救我而死,问心宗众人非但不怪罪,还允我守着她的坟冢。”
随着情绪波动,金丹之上渐有黑雾浮现,却也不相蚀,反而绕着金丹翻滚,姿态亲昵。
许是察觉到云窈身上并不明显的仙气,黑雾中竟有一丝抽离出来,循着本能朝她飞去。
随着它的贴近,云窈恍似闻见了人族气息,极轻微,是以不敢称之为残魂。
虽说人若是没有灰飞烟灭,总有法子能结魂养魄。只是神器难寻,魂魄也不易养,古往今来,能成者寥寥无几。
好比玉符中的四道残魂,少说要百年才能长齐,而后淬雷而生,再是找回从前记忆,如此方能算是“生机”。
可柳茗香那丝比残魂还要稀薄的……
顾钦见她蹙着眉心,柔嫩的肌肤被挤压出一个小小川字,竟下意识抬手,强行用指腹熨平了些。
他轻声道:“有希望总是好的,难便难罢。”
“千年百年我都等得。”
蓝桉语带哽咽,“当初我来得太晚,茗香的魂魄只余这一丝。我甚至没有机会问问她,是否还愿意来到这世间,是否还愿意,再见我一面。”
云窈并非济世主,且身为小仙,要受天道约束。她面露难色,迟迟不敢承诺,生怕叫人空欢喜一场。
蓝桉却主动提议:“姑娘不妨先见见我与茗香的过去,那时再决定也不迟。”
闻言,她稍稍松了口气,且把难题丢给之后的自己罢。
待出了玉符,云窈遥遥望向墙上悬挂的长剑。剑柄呈半透明的青绿色,其上绑了一根陈旧红绳,着实不搭,却也融为一体。
而身侧蓝桉已转化为魂态,他将执念悉数放出,黑雾如一件长袍,虚拢在身前。
时机既已成熟,云窈与顾钦相视一眼,纷纷飞入魂台中。
这次竟是在榻上醒来,入目是熟悉的问心宗院落。若真要挑些个不同,便是桌椅似涂了层新漆,锃亮。
云窈对着玉符喊了喊:“顾钦,顾钦?”
无人应答。
难不成跟丢了?
她起身下榻,将床头叠放整齐的校服穿好。许是为了方便舞剑,袖口缩紧,款式简约,云窈十分喜欢。
这时顾钦推门而入,手中正端着一屉包子。
闻着浓香,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我可以吃吗?”
不想,顾钦竟弯唇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平添几分迷离。
他反问道:“你确定?”
云窈被那笑晃了眼,并未听出语气中的狡黠。她点点头:“确定。”
入口鲜香四溢,她满足地叹谓:“有厨子如此,夫复何求?”
却听身上的玉牌嗡嗡作响,云窈匀出小指点开一看,是二师兄的留信――什么时辰了还不来?我先走了。
“?”
她短暂地恍惚了一下,终于忆起自己问心宗弟子的身份,不可置信道:“我难道还要去听课不成?”
总算知道顾钦这厮方才为何一脸奸笑,竟是在这里等着她。
云窈顾不得斗嘴,隔空取来佩剑便往外冲。待一脚踩上剑柄,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是谁?她听什么课?
顾钦适时出现,臂弯中夹了一本御剑高阶书册:“柳茗烟,走罢。”
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云窈欢欢喜喜地接过书,假惺惺道:“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顾钦却似乎不大习惯这张脸,嫌恶地皱了皱眉,丝毫不加掩饰。
“......”
途径清远峰时,见下方人头攒动。云窈收剑落下,随手拉住一位同门:“可是有事发生?”
同门认得她,热情道:“是长壬宗的来挑战咱们大师姐。”
围观弟子愈来愈多,不知遭谁一推,云窈猛的磕上顾钦后背。男子身躯瞧着精瘦,内里尽是硬邦邦的肌肉,她宛如撞上一块铁板,登时疼得眼泪花花。
顾钦遂将捞人至前头,抬臂虚搂住云窈,支起一方小小空间。
她讶异抬头,只望见男子线条利落的下颌。人潮声蓦地从耳畔消失,如擂心跳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不愿停歇。
云窈心虚地收回眼,不敢细听那是谁的心跳。
好在擂台之下很是宽阔,弟子门四散开来,云窈这才与顾钦拉开距离。
一位高挑女修正立于台上,手持木剑,神情淡淡。她扬声道:“可还有人要挑战?”
云窈右侧的女子拍拍她的肩,不无艳羡道:“你师姐已经连赢十场了,而且,从头至尾都不曾拔过本命剑!”
我师姐?谁?
云窈不知如何接话,于是跟着“哈哈”两声:“今日可是不用上早课?”
弟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意识到话头没起好,云窈懊恼地抿抿嘴,将视线放回前方。
随着女修们的欢呼声,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持短笛飞至台上,语带谦逊:“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大师姐环顾一圈,见云窈在台下,便径直将木剑抛了过来,而后单手画圆:“蓝双――”
一道青光闪过,大师姐手中多了一柄青绿色长剑,正是云窈在柳茗香旧居见到的那柄。
原来柳茗香便是大师姐。
云窈不动声色地朝顾钦挪了两步,悄声问:“谁会赢?”
顾钦将她的头拨远了些:“持玉笛的。”
“……”
果不其然,那男子凭借肉眼难辨的速度躲避攻击。虽是防守,但并未被柳茗香牵制,反倒有股闲庭信步的意味。
柳茗香此时尚有些稚嫩,轮番进攻仍不得手,气息渐渐紊乱。
见状,男子将玉笛放至唇边,轻轻吹响一个音节。
心不稳,何以持剑。
本命剑掉落在地上,柳茗香主动认输:“多谢宋公子赐教。”
一向淡定的宋公子耳尖泛红,含蓄地点点头,见底下欢呼声此起彼伏,欲言又止地下了台。
云窈似是窥见了旁人隐晦的秘密,有些心虚却又好奇道:“他莫不是喜欢柳茗香?”
“何以见得。”
“你瞧他耳朵尖红的,分明是害羞了。”云窈眉飞色舞地说着,“比试而已,何至于害羞,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令顾钦想到些什么,微拧起眉,不解道:“耳尖红便代表喜欢?”
云窈:“这倒不一定,我也就是随便猜猜。”
“茗烟――”
柳茗香唤她,云窈急忙抱着木剑小跑过去,徒留顾钦在原地陷入沉思。
耳尖红便是喜欢么?
顾钦莫名忆起,云窈答柳宗主时唤他的那声“夫君”,还有客栈前院里,他食不知餍地吸吮云窈的指尖......如此想着,热意一股一股涌上双颊,再悄然蔓延至耳尖。
只是云窈无法得见。
*
柳茗香气质清冷,性子却很是温柔,与大宗主如出一辙。
云窈与她并肩而行,趁机问道:“师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闻言,柳茗香眼神闪烁,略微迟疑地说:“善良温和,大抵是这样的。”
云窈“哦”了声,状似无意道:“那我喜欢高大俊朗的!可他若是对不起我,定然饶不了他。师姐你呢?你的心上人伤害了你,你会恨他吗?”
清冷剑修很快摇摇头,语调决然:“我不会恨他。”
如此笃定,难不成他二人早就相识了?
正当云窈泛着疑惑,玉牌双双作响――师门有令,小渔村十来位壮年村民接连失踪,命柳茗香清点四人下山调查。
云窈自告奋勇:“师姐,带我去吧!”
柳茗香与原身似乎感情深厚,她伸指戳了戳云窈额心,宠溺道:“下山后不许给我捣乱。”
“谢谢师姐!最爱师姐了~”
*
行至小渔村时,天色已暗。
里正在各处张贴了告示,规劝村民夜间无必要莫外出,是以路上不见行人。
渔民既是发船后失踪,柳茗香提议去河边转转。她在一众弟子间威望极高,是以无人提出异议。
村子往东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名曰峒河。小渔村世代以捕捞为生,每日晨起,妻女目送男子登船离去;日落时分,又聚在岸边等候主心骨归来。
几人循着标记行了半刻钟,见峒河近在迟尺。
然而接下来,不论他们走多久,与峒河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好似永远也近不了岸边。
第12章 问心宗(四)
私下定终身
一阵腥气传入云窈鼻中,味道很是熟悉,却记不起在何处闻见过。
柳茗香见她面色凝重,只当师妹在发怵,于是掏出一张黄符递了过去:“它可以抵挡三次攻击,你不用害怕。”
随即略微拔高音量,“应当是障眼法,大家先不要动,我来找阵眼。”
闻言,众人乖乖候在原地。
云窈望着柳茗香执剑的背影,心道,被师姐保护的感觉还真不赖。
这种低级阵法并不难破,只见青绿色长剑一出,刺破了悬在桥边的“圆月”。一阵薄雾散去,露出峒河的本来面貌。
云窈鞋尖微湿,足下传来令人不适的黏腻感。她低头一看,正有河鱼探出头来,卖力地啃咬着绣鞋。
方才若是多走两步,想必五人小队皆要跌入河中。
她不动声色地踹开河鱼,微微用了些力,那鱼竟在水面上滚出几个水漂儿。
云窈下意识看向柳茗香,见她手持明珠四处探查,并未注意到娇弱师妹的暴力一脚,这才放下心来。
几位师弟师妹立在岸边,试图捏诀照亮水下。云窈不好偷闲,便装模作样地蹲下,试图靠近河面细细观察。
“底下不对劲。”
顾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云窈腿一软,被吓得直直栽入水中。
“……”
他无法,只好跟着跳了下去。
*
明明跌入了水中,眼前却一片混沌。
无风,无波,无光。云窈只觉自己像是枝桠上自然脱落的黄叶,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坠落,不知去向,不知尽头。
倏然,一双手摸索着贴上她的背,试图将人搂入怀中。
云窈警惕地抬腿,耳畔却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我来带你出去。”
是顾钦。
因着不能视物,其他四感被无限放大。他仿佛是贴在自己耳边低语,吐息在肌肤上带起一阵战栗,叫云窈紧绷着肩膀,轻轻颤了颤。
顾钦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抚在背上。察觉到云窈的异样,他出声安抚道:“区区幻境,莫要慌。”
女子的身形瞧着瘦弱,如此挨近了,隐隐觉出些......令人遐想的弧度。他顿觉唐突,欲改为握住她的上臂。
不料指尖自薄纱上摩挲而过,云窈轻吟出声,旋即一掌拍了过来,正中顾钦眉心。
她又急又羞:“登徒子!”
顾钦眼前冒起细碎金光,一时忘记追究,缓了半晌才出言解释:“我并非有意。”
“你若有意,便不是一掌两掌如此简单了。”
“......”
瞧着娇娇弱弱,手劲儿倒是不小。
顾钦额心生疼,好似抹了一片秦椒般火辣。却自知理亏,于是放轻语气商量道:“你先抓住我的衣袖,我再松手将你带下去,如此可好?”
呼吸喷洒在云窈脖间,本就娇嫩的肌肤,一时被撩起阵阵痒意。她探过去的手于是一抖,落在了男子中腹。
“对、对不住啊。”云窈慌张道。
他冷笑一声:“怎么,方才骂我登徒子,如今是要轻薄回来?”
“......”
她告饶道,“方才是我误会了,这地方黑灯瞎火的,能摸着人就不错了。多谢顾哥哥搭救,是我小人之心是我不知好歹。”
这番话顾钦很是受用,语气中流泻出难以忽视的愉悦:“知道便好。”
云窈悄然翻了个白眼,催促他:“快些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