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阁为凹形建筑,三面厢房围绕着中央的庭院,此时庭院中摆了三种不同的花篮。
小二:“最外一圈,也就是距离厢房最近的一圈花篮,是探花篮,最好投中,投中及免单。再往里边一圈,距离远了些,篮子也小了些,这些是榜眼篮,今年榜眼的奖品是月玲珑的首饰或天工阁的武器,好多公子小姐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最里面的篮子,也就是唯一一个、距离所有包厢距离相等的篮子,是状元篮,今年状元的礼品是一艘盘龙祥云花窗画舫船。”小二啧啧道,“状元的奖品虽然很厉害,但想投中也太难了,如果没有十足把握的话,建议还是投榜眼或探花。毕竟每间厢房只有一只绣球,也只有一次机会。”
“我明白了,谢谢你。”江一木将绣球放回桌上,“先帮我们拿两壶酒来吧。”
“好叻,二位今晚想要喝什么?”
江一木看向孟渡,孟渡对小二说:“上回的酣秋很好喝,但我……夫君可能嫌甜了些。”
小二直点头:“明白明白,那酒我来给二位选吧。菜呢?”小二见两人没什么主意的样子,“如果不嫌弃的话,菜也交给我来安排吧,我大概知道二位喜欢吃什么。”
小二很快带回来了两壶酒和两只酒盏,又匆匆去安排菜。
江一木将酒倒好,推到孟渡面前:“尝尝。”
孟渡一饮而尽。
如果说上次的酒重在酣甜,好似金秋,这次的酒则重在沉香馥郁,正衬这晚秋。
“好喝。”她笑道。“你也试试。”
江一木也一口饮尽,满意的嗯了一声,抿抿唇道:“多谢娘子,这次的酒,为夫觉得不甜了。”
放下酒盏,才发觉对面射来眼刀。江一木清了清嗓子,低头又为她斟满酒。
小二送来各式时令的小菜,色泽明亮,味香可口。送这酒,别有一番滋味。
戌时一到,抛绣球的游戏开始了。
第一只绣球就正中榜眼,四下掌声一片。紧接着,五彩绣球纷纷抛入院中,选探花和榜眼的一半一半,投中投不中的也差不多一半一半。很快彩色的绣球铺满了一地,时不时有小厮冒雨上前清空篮子里的绣球。
两人并排坐在落地窗前,等到大伙儿都抛的差不多了,也没见到哪个人想去挑战中间的状元篮。
孟渡忽然看见对面窗边有一对熟悉的人影,指着那扇窗道:“诶,那不是郑公子和韩小姐吗?”
郑长策两手握紧绣球,一直还没抛出。等的时间越久,想的就越多,反而越紧张了。看他那架势,再不抛出去的话,绣球都该被他捏扁了吧?
就连孟渡都开始为他操心了:“哎,要是郑公子投不中怎么办?”
江一木手撑下颌,不以为然的说道:“韩芊芊想要榜眼的礼物,郑长策无论如何都会给她弄到的。放心,即使投不中花篮,郑长策肯定也和月玲珑买好了备份的。”
“郑长策就这么喜欢韩芊芊?”孟渡望向江一木,一挑眉道,“可韩芊芊喜欢的人是你吧。”
江一木哦了一声,不可置否。
孟渡看着他:“你就这么不在意?”
江一木无意道:“我喜欢的人又不是她,我为何要在意?”
“哦,原来江郎中是如此心宽之人。”孟渡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会计较一根簪子的事情呢?”
“你……”江一木气结。
“中了!”孟渡忽然一挺身,“你看到了吗?郑长策居然投中了!”
“没看到。”江一木淡淡的回了句,心说谁去注意郑长策投没投中啊。
江一木拾起地上的绣球,问:“你想要什么?状元还是榜眼?”
孟渡想了想,说:“探花吧。”
江一木挑眉:“探花?”
孟渡伸出手:“不如我来投吧。”
江一木将绣球交到她手中,又确认了一遍:“你认真的?只要探花?”
“认真的。”孟渡看向远处的一只花篮,眯了眯眼,“——看着。”
她单手轻轻一推,绣球毫不费力的飞出,落在了对面厢房楼下的花篮之中。
居然是郑长策和韩芊芊窗台下的探花篮!
要知道,从他们这儿投中对面的探花篮,可是比状元的距离还要远!
这一投好巧不巧就被韩芊芊给看见了,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难看,她目光杀了过来,狠狠的瞪着孟渡,随即提起裙摆起身,将郑长策一人留在了窗边。
江一木倒没注意到韩芊芊这些细节,只当孟渡是想挑战高难度,对她说道:“你要是喜欢玩这个,下回东市的投壶比赛也带你去。”
孟渡笑问:“探花的奖励是什么来着?”
“免单。”江一木对她一拱手道,“那今晚就多谢孟娘子请客了!”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满面红光的说道:“恭喜二位中了探花!我早就看二位气度非凡!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居然投对面的花篮!啧啧,可惜了,这样的技艺,居然没去挑战状元。这样吧,小的自作主张,二位下回的酒菜也免了!”
既然免了单,他们也不打算逗留,江一木掏出鬼市令牌道:“麻烦带我们去渡口吧。”
二人下楼,经过客堂往后院走时,又遇到了郑长策和韩芊芊,正在门口等候马车。
韩芊芊虽拿到了月玲珑的簪子,但看起来丝毫没有喜色,郑长策唯唯诺诺的站在旁边,像只极力讨好主人失败了的委屈小狗。
“小夫妻,这边走哇!”小二见江一木和孟渡脚步停下,站在后门催促道。
韩芊芊听见了小二的称谓,回过头看见是江一木和孟渡,明显呆了呆。随即一个转身大步走进雨里,郑长策抓起墙角的油纸伞也奋不顾身的冲了出去。
第61章
鬼市转了一圈, 没找到合适的武器,却发现了一把别致的弹弓, 断竹为胎,续竹为弦,能打出八十丈远。
江一木不由分说的买下,在手中把玩了一路,孟渡看出他心思,说道:“八十丈,能从东市的这头打到另一头了, 这样的玩具送给子炎,安全吗?“
江一木勾了勾弦,竹弦发出嗡的一声。
江一木道:“这弓弦很紧,以子炎的内力,能打二十丈就不错了。往后等他长大了, 学成了武功,想要伸张正义,只需远远的一拉……”江一木眯起一只眼睛, 做出拉弓的姿势,“嗖的一下就解决了。”
正说着,一辆枣红色的轿子迎面而来,朱红色的梁和绸缎,上有金色繁花和飞龙纹路, 八个身着喜服的轿夫抬着轿子。真真的八抬大轿, 气宇轩昂。
是鬼市的喜轿!孟渡已经不慎落入一次喜轿的戏中,不愿再度惹火烧身, 拽了江一木扭头就想走。
然而,拽了一下, 却没有拽动。
“江一木?”
这时,幽幽戏腔从喜轿中传出。
江一木只觉得脑中一道刺痛,再睁开眼时,一身儒衫,背着布包,是一介书生的打扮。前后是良田,水塘,脚下是一条歪歪扭扭的乡间小路。
江一木在乡间行了约莫十里路,终于看见一座小村庄,村民们围堵在村口,看见他后沸腾起来。
江一木正纳闷怎么回事,已经有人迎了上来,又是拉着他手,又是帮他提包,恨不得架着他走,口中难掩兴奋:
“状元郎回来了!”
江一木在乡亲们的簇拥下回到家中。老房依旧,父母健在,本是大喜的日子,父母却满面愁容。
打点完乡亲,关上家门,母亲道:“你随我来。”
后院是一座小小的佛堂,堂前种着一棵杏花树,树下插着一把刀鞘,刀上系着白色的飘带。
江一木望着短刀一怔。
这把刀,好熟悉。
“这是……”
“她的墓。”
江一木想起来了,他有一位结发妻,这把刀是她的刀,她称之为——鬼哀刀。
江一木哑声道:“她是什么时候……”
母亲淡淡的说:“你赴京赶考后没多久。”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她临走前嘱咐我说,千万不要告诉你,怕影响你仕途。”
江一木在坟前跪下,这一跪,跪到了深夜。
发榜后他归心似箭,一路奔波回乡,几乎未得休息。晚间的乡村幽静安逸,他独自在杏花树下跪着,倦意袭来。
半醒半梦中,江一木闻到若隐若现的清香,睁开眼时,看见一位红衣小娘子蹲在他身前。
少女怀抱着膝盖,小脸微微偏着,好奇的打量着他,漆黑水灵的眼睛宛若天上的星星。
“孟渡。”江一木唤出了声,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或许并不认识她。
少女看起来不到十岁,那时他们还未相识。
面前的少女,只是她死后残缺的灵识。
“你认得我?”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含笑。
“嗯。”江一木微笑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婿。”
少女仔细端详他一阵,小嘴一撇,说道:“原来我未来的夫婿这般好看,可惜我看不到了。”少女指了指脚下,“我已经死了。”
江一木问:“有什么法子能让你活过来吗?只要你能活过来,什么状元,什么官位,我统统可以不要。”
少女说:“你把我的骨灰挖出来,带去后山上的地母庙,那里会有人引你来找我。”
少女说完,摇身变成了一朵杏花,白里透粉,玲珑圣洁,伴随着晚风缓缓落在了树根旁。
江一木在杏花落下的地方挖出了少女的骨灰罐,当即抱着骨灰罐去了后山的地母庙。
临行前,他拔出了竖插在坟头的刀鞘,别在腰间。
地母庙,夜间庙门紧闭。江一木敲了敲门,门内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半夜的,什么人来我地母庙?”
江一木道:“发妻让我带着她的骨灰来寻道长,说道长能带我去见她。”
门开了,一位道姑站在门内。
道姑看了眼江一木手中的骨灰罐,说:“你发妻的魂魄已经不在这儿了。”
“道长仁慈,请告诉小辈她在何处吧。”
道姑叹了口气道:“她在阴曹地府的奈河中受刑,你若执意要去,请随我来。”
道姑带着江一木入了庙内,来到一口井前。
“这口井连通地府,你从这里跳下去,去到地府十殿的醧忘台,孟婆的汤你要喝掉,但千万别露出马脚,我可保你渡河时尚有凡间的记忆,这样你就能看见奈河中的她了。但是此行有去无回,而且你也不一定能带她走,你真的能够放下世间功名吗?”
江一木点了点头,义无反顾的跳下了井。
再睁眼时,已是黄泉。路边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花朵。江一木叫住一只野鬼,问十殿醧忘台在何处,野鬼瞥了他一眼,说:“我正好无事,带你去吧。”
醧忘台前排着长长的队,江一木也排进队中,待他终于来到孟婆前,整个人顿住了。
孟婆一身红衣,青丝垂地。
但江一木很快发觉,两人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差别。
孟渡比孟婆更清冽,好像从未落入凡间的高山雪水。
江一木接过忘魂汤喝下,随着队伍走向奈河。
奈何桥并不是一座桥,只是万千魂魄渡河的一条线路,走的多了,就仿佛形成了一座桥。
奈河广阔无垠,江一木在河上走了很久,很久,仿佛走过了一生,途中有不慎落入河中的魂魄,也有本在河中妄图上桥的魂魄,哀嚎与哭泣声不绝耳。
河中央,他看见了她。
她也仰面望着他,小小的脸蛋,不同于杏花树下的纯真,此时眼中只有无尽的苍茫与极淡的哀伤。
小鬼挥了挥手中的勾刀,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也踹下去,被河底的毒蝎撕碎吃了!”
江一木收回目光,漠然踏出一步。然而下一刻,他手握刀柄,扬起刀刃,顷刻间切开面前的小鬼,一脚将他踹入奈河。另一只小鬼挥刀赶来,江一木后仰躲过长勾,正欲上前,奈河中的孟渡大喊:“不要与他纠缠!杀了我才能离开这里!”
江一木侧避一刀,顺势落入奈河,奋力游到孟渡面前。
孟渡说:“用你的刀杀死我,上回我就是跳崖逃出去的。”
江一木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二人的前世幻戏,只有我们两个人都死了,才能离开。”
孟渡一愣,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江一木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上次,你跳下亭子的前一刻,我也闯入了你的幻境。我在身后叫你,可你还是跳了下去,忘了吗?”
孟渡想起当时确实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自己,原来竟是闯入了她前世戏的江一木。孟渡惊讶道:“你不会也跟着我跳下去了吧?”
“是啊,我随着你扑出亭外,在空中接住了你,与你一起坠入山崖。”江一木咬着她耳朵,低声问道,“你说,这算不算殉情?”
“江一木……”孟渡不知说什么,只有叫他的名字。
江一木将刀尖抵在孟渡背后,在她耳边轻轻一吻,念道:“对不住了。”
下一刻,刀刃扎入孟渡的后心,又从她的前胸穿出,直直刺进了江一木的心口。
霎时,天崩地裂。河床之下露出十八层地狱,污腥的河水倾灌其中,天地间瘴气滚滚,血雨腥风。
一抹大红绸缎自天而下,披在二人身上,将千里赤地隔绝在外。
忽而红绸一掀,原来是喜轿的帘幔,二人仍站在喜轿的旁边。
一只苍白嶙峋的鬼手拨开帘幔一角,幽幽然道:“缘分是真的,戏是我写的,二位看官觉得这场戏如何?”
孟渡奇怪道:“上回喜轿中的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今天变成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