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弯下身,摸摸他们的头道:“真乖,姐姐一会给你们买好吃的。”
江一木凑上来:“快叫声哥哥。”
俩娃:“哥哥好。”
江一木大笑:“好, 好。一会让姐姐给你们好吃的买双份。”
阿禾看着江一木道:”今年就别来跟我讨利是了吧?“
江一木耸耸肩:“我没要了啊。”
阿禾拍拍他肩:“等吃你喜酒啊。”
阿禾和江一木去书房说事,孟渡就和林芙儿带小朋友们上街玩。
正月十五一过,理应是开工的日子, 但步行街上仍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见藍州城商业发达、百姓富庶。
街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小朋友们难得出来玩一趟,买了面人儿、拨浪鼓、布老虎, 一人还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啃。
正逛着, 身后突然奔来一人,孟渡和林芙儿一人护着一个孩子闪到路边。
那人一边跑, 一边喊道:“叛军已经打到江南西了!”
有人拦住他问:“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前线传来的,千真万确, 你们赶紧跑吧!依照这个仗势,打来江淮不远了!”
街上有人朝他喊:“士兵来了,快跑!”
路两旁的百姓将传消息的那人塞进了肉铺的桌子下面。
几位士兵气势汹汹的追了过来。路边,屠夫一刀斩断猪腿,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们要找那个造谣的?往留仙桥的方向去了。”
士兵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一头雾水。一个挎菜篮的老太太指了指留仙桥的方向,士兵一抱拳:“多谢!”提步往留仙桥的方向赶去了。
待士兵走远,那人从桌肚底下爬了出来,百姓将他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孟渡一头雾水的看向林芙儿:“什么叛军啊打仗啊,这是怎么回事?”
林芙儿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你不知道吗,瓜州戍兵起义了,如今叛军已经占据了剑南、岭南和黔中。”
孟渡听后更懵了:“那你们不跑吗?”
即便不跑,也合该准备着跑了。孟渡环顾四周,除了几个无事人还绕着那个放消息的唠嗑,其余的人买东西的买东西,喝茶聊天的喝茶聊天,都散开各干各的事情去了,仿佛刚才所言之事事不关己。
然而每个路口都有巡街的士兵,城门的管控愈加的严苛,这与城中百姓的优哉游哉形成了一种鲜明而又诡异的对比。
林芙儿想了想,说:“江南西距离淮南以北的藍州城,足足有两千里路,这其中有多少山川城池,哪有那么容易打过来?再说,藍州旁边就是郢州,都是本朝重中之重的地方,叛军真要是从岭南一路打来淮南,那咱们王朝都要覆灭啦。”
孟渡不语。
双胞胎聚精会神的啃糖葫芦,全然不知大人们在谈论些什么。
林芙儿见孟渡不说话,以为她被吓着了,笑着安慰她道:“别担心啦,藍州周围除了郢州,还有奉春、锦城、宝阳,这些地方都有守军,支援藍州分分钟的事情。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想想以后如何生活才是正经事!”
孟渡抬头看天,阳光格外的好,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一个王朝哪有那么容易覆灭的道理。
孟渡笑笑,对林芙儿道:“说的也是,我连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都没想好呢。”
她们带着孩子逛了一大圈,冰糖葫芦也吃完了,回到府上,却只剩下阿禾。
阿禾对孟渡说:“江一木被带去云溪山舍了,孔公公背疼,说要找藍州城中最好的郎中。”
孟渡疑道:“孔公公南巡一趟不带御医吗?”
阿禾哼笑一声,道:“若是御医能治好,他老人家还会背痛吗?”
孟渡蹙眉:“不行,我去云溪山舍看看。”
“别去。”阿禾叫住她,“你去了也没用,云溪山舍被围起来了,外人进不去的。你在府上等江一木回来吧,他只是去看个病,不会有事的。”
阿禾和林芙儿要带孩子回家看父母,稍作休息后就启程离开了。
孟渡回到屋中看书,却怎么也放心不下,突然身后响起脚步声,孟渡赶忙起身,看见是青昼舒了口气。
然而当她看清青昼手中的信,不由得凝眉。
信封的角落里,画着一支写意青松。
……
孟渡如约来到了月牙湖畔,冬日清冷的阳光被
扯碎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带来亦真亦虚的不实之感。
湖面很静,一排画舫船停靠在岸边。
孟渡远远的认出了岸边佝偻着的中年人,是云溪山舍的掌柜,如今两鬓已经花白了。
“孟大人。”
老掌柜领着她来到末端的一条船上,道:“东家已在船中等候。”
曾经的少东家,如今已成了钟离的东家。
孟渡一跃上船。小船轻轻的晃了晃。
这艘画舫船有些年头了,但能看得出维护得当,雕梁画栋补了新漆,在阳光下泛起光泽。
钟离松隐独自坐在船中。
他身着玄色暗纹襕袍,腰间玉带别着墨玉,贵气未减,却多了几分倦色。
“孟大人。”钟离松隐抬眼,看向逆光的少女。
孟渡走进船舱,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下,道:“钟离公子,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钟离松隐说:“你还记得十年前,龙吟阁有个抛绣球的活动吗?当时的头奖是画舫船。”钟离松隐笑着拍了拍椅座,“这艘画舫船就是那天赢回来的。”
默了半晌,钟离松隐道:“一晃十年了。”
画舫缓缓荡至湖心,东市的人潮和喧嚣远去,只剩下静静地水流声在耳边荡漾。
自孟渡上船,钟离松隐手中就把玩着一只兽面铃,此时停了下来。
钟离松隐:“我知道留你不久,长话短说吧。藍州的左知州是个胆小怕事的,如果叛军打来他会第一个逃跑。你快走吧,到时候我保不了你。”
孟渡反问道:“左知州在不在,影响很大吗?”
先前听城中百姓的口气,这个左知州虽是太后二弟,但不怎么中用,也不得百姓爱戴。
钟离松隐如实道:“不大。但不论他在不在城中,都不会有人守城了。”
孟渡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钟离松隐缓缓道:“如今庭中监军,都是孔公公的人了。”
孟渡品了品这其中的深意,须臾,颔首道:“多谢钟离公子提醒。”
船中陷入安静,过了一会儿,孟渡先开口道:“钟离公子,若无他事,就请船夫送我回岸边吧。”
钟离松隐笑了。
“孟娘子说的是,东市月牙湖上的画舫船,是出了名的风月去处。传出去,确实不好。”
钟离松隐说完,望向窗外的水纹,心道:流水无情啊,为何不能多留我们一阵。
“船夫,靠岸吧。”
小船掉了个头,缓缓驶向岸边。
兽面铃在手中转了转,忽然间被握紧。
”孟渡。“钟离松隐看向她,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出口的瞬间,心中一颤。“如果我知道你还会回来,还是以这样的身份回来……”
但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已经晚了。
他已经输了。
孟渡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就像无情的流水望着水上漂泊的小舟一样。
她在心中说,所以你和江一木不一样。
但哪样更好,她也说不上来。
……
一直到孟渡离去很久,钟离松隐仍独自坐在船上。十年前,孟渡是鬼差,那时候兽面铃接近她时,是会有响动的。
钟离松隐望着桌上的兽面铃。有风吹来,铃铛一片死寂,好似睡着了一般。
***
孔公公背不痛了,心情大好,留江一木在云溪山舍吃饭。江一木不好拒绝,这顿饭一直吃到了亥时才得以结束。
江一木牵上钩吻离开时,一辆马车在山舍门前停下。
下车的人是钟离松隐。
江一木作辑道:“钟离公子。”
钟离松隐看着眼前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的男子,暗自感叹,世上真有十年如一日的人。
钟离松隐道:“江郎中,今夜很是宁静。”
江一木浅淡的回道:“公子是想说,明夜或许就不会这么宁静了?”
钟离松隐:“孔公公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藍州回京了,今晚特地宴请左知州,席中话里有话,江郎中聪慧过人,不会听不明白吧?”
是啊,他怎会听不明白呢。席上孔公公话里话外都是告诉左知州,自己已经掌控兵权,接下来叛军打来藍州,朝廷不会派人来捞他一个左家人的。
就差直接下令让左知州离开藍州了。
江一木轻叹了口气道:“时易世变,你我皆为蝼蚁。蝼蚁怎好操心王侯将相之事呢?”
钟离松隐:“破局之时,蝼蚁朝不保夕。”
江一木仍笑着看他:“公子选好了执黑棋,或是执白棋,就一定能睡个好觉了吗?”
钟离松隐顿住了。
江一木又作了一辑,转身上马。
回府的路上,江一木想起那晚在桧江边,皈无并没有承认自己是叛党的人。
又或许皈无的的确确不是叛党的人。
经过这一天,江一木似乎看明白了一些事。
皈无说,他只是想终结一个可能发生的乱世。他利用叛军,让孔、左鹬蚌相争,瓦解他们在小皇帝心中的地位,最后小皇帝一边也不会信任了,最终得利的那个渔夫是谁呢?那才是皈无真正想要扶持上位的势力吧。
而他江一木,只是一介草民,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医好他的病人,照顾好他所爱之人。至于家国大事,岂是他这条薄命所能撼动的。
况且这条命,还是孟渡替他求来的,他得好好珍惜才是。
***
孟渡在窗边读书。
窗子开着,吹进阵阵寒风。
青昼担心道:“女公子,你不冷吗?”
“嘘——”孟渡凝神听着,展颜一笑,“江一木回来了!”
马蹄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孟渡提灯下楼,小跑着穿过竹林和庭院,溜出府门时,江一木身骑白马出现在了街角。
孟渡踮起脚尖朝他挥了挥手,江一木扬唇一笑,脚下一夹马肚,一人一马飞奔而来。
江一木刚落地,迎面扑来一人,他稳稳的接住她,顺势搂入怀中。
江一木下巴抵在她头上,笑道:“怎么还投怀送抱啊。”
孟渡将脸埋在他心口,嗫喏道:“想你了。”
江一木摸摸她的后脑,柔声道:“是我回来晚了。怎么办,以后悄悄把你塞进包里带去医馆?”
孟渡不满道:“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把我带去吗?我可以做你徒弟的,也能帮你种种草药,摘下来去茎呀,晒干呀……”
江一木笑着打断她道:“这些事情有人做的,我的娘子只需要在旁边陪着我,也可以唱唱歌,安抚安抚病人,有些时候难免需要动刀子,病人疼得死去活来,我也没有办法。”江一木不知想到什么,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听说你唱歌可好听了,我都没听过。”
孟渡仰起头,下巴抵在他胸口,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那我现在唱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江一木捏捏她耳朵:“耳朵都要冻掉啦,赶快先进屋吧。”
孟渡低头环住他腰:“不要,再抱一会儿。”
江一木笑着说好,又数到十,对她说:“乖,你先回屋。我把钩吻送回家,就来找你。”
身后,高大的白马哼了一声,吐出的白雾消散于夜色之中。
第72章
第二日, 孟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翻了个身,床边又是空的。
“哎,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孟渡气得一捶床垫。
昨天晚上明明说要把她塞进包里带去医馆的。
孟渡回到屋中拾掇,青昼一边帮她梳着头发,一边道:“子炎今日带了个教书先生来府上用午膳。”
“教书先生?”孟渡问道。心想刘府的教书先生,该不会是白先生吧。“那先生叫什么?”
“不知道呢,不过我见那先生仙风道骨,若不是他束了发, 我瞧着都像是哪个寺庙的小僧!”
寺庙的小僧?孟渡心一动,感觉有记忆从脑中闪过。
“啊——”她一拍脑袋。
青昼吓得两手一缩,赶忙问道:“女公子,我弄疼你了?”
孟渡皱了皱鼻子,嘟囔道:“有一个东西, 分明就在那里,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青昼啧道:“都怪少爷,让女公子不开心了。心情不好, 还怎么想事情?”
孟渡透过铜镜看向青昼,问:“
不开心?怎么看出来的?”
青昼笑了笑,说道:“怎么看不出来?女公子自打进屋,脸上就写着一个‘气’字呢!”
“是吗……”孟渡看向镜中的自己,好像是有几分愤懑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 她更加愤愤不平了——她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斤斤计较的人?
孟渡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既然江一木不在, 我就代他会会那位‘仙风道骨’的教书先生吧!”
***
江一木送走了上午最后一位病人,靠在椅背上, 望向窗外。
阳光正好,此时已是晌午,孟渡应当醒来了。
不知自己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她会不会有意见?他是真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