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木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小憩一会儿,这时杜仲敲了敲门,道:“少爷,辛夷送了饭来。”
江一木坐正,奇怪道:“辛夷怎么会送饭来?他人呢?”
杜仲:“在茶堂等您。”
江一木下楼,辛夷已经将食盒摆好铺开在桌上。
江一木走上前道:“平时也不见你们送饭,今天怎么回事?”
辛夷坦言道:“今天府上来了客人,多做了几道菜,孟娘子说这个盐水虾,还有这个炙鹌鹑好吃,让我送来给您尝尝。”
江一木心头一暖,随即听辛夷又道:“孟娘子还说这个莲子百合羹……有助少爷清心寡欲……”
江一木眼皮一跳:“什么?”
辛夷:“这羹汤可是孟娘子亲自炖的,叮嘱少爷您一定要喝完。”
江一木一挥袖子:“胡闹!”
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坐下,端起羹汤喝了一口。
辛夷想笑又不敢笑,心道你二人打情骂俏,能不能不要把我这一个孤家寡人夹在中间?
江一木喝了几口汤,这才想起辛夷先前的话,问道:“府上来什么客人了?”
辛夷回道:“是子炎在刘府的教书先生。”
江一木嗯了一声。
辛夷:“听说一会儿刘亮平公子也会来府上,还问少爷您今日在不在。说是带了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作为您先前去刘府登门拜年的谢礼。”
江一木又嗯了一声。
“孟娘子呢?”
“和子炎、教书先生一道在茶室聊天呢。”
“哦。”
“聊的还挺开心的。”
“是吗?”
江一木淡淡的回了一句,辛夷不知怎的背毛一竖。
江一木喝空了羹汤,放下碗,不冷不热的说道:“既然府上这么热闹,我也回去一趟吧。”
“少爷,午膳呢?您不吃了吗?”
“我吃完了。”
江一木起身朝茶馆大门口走去,辛夷赶紧追上:“少爷,你等等,我去牵马来!”
***
临江轩,茶室。
子炎正和白先生悉数叛军几位将领,白先生听后摇了摇头道:“骁勇少谋,难成大事。”
孟渡端起茶杯,这时茶室的门被推开,江一木走了进来。
子炎起身道:“江大人!介绍一下,这位是刘府教我功课的白先生。”
白先生也起身,行了礼,道:“江郎中之名早有耳闻,今有幸得见。鄙人姓白,在刘府的学堂授课。”
孟渡察觉到,白先生开口的那一刻,江一木明显顿了一下。
江一木走到孟渡身边,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道:“白先生。”他抬眸,看向白先生,问道:“子炎平时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白先生笑笑:“没有麻烦,我很喜欢子炎。”
“坐。”江一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在孟渡身边坐下,二人目光浅浅交错,孟渡明白他有话想要单独和她说。“白先生平日主要教些什么?”
白先生:“诗书礼乐,士农工商,鄙人都能教一些。”
江一木笑问:“佛法呢?”
白先生浅浅一笑:“佛法之深,岂是我一俗子能够随意教授的。”
江一木哈哈大笑:“先生说的是。”他起身,牵起孟渡的手,话是对子炎和白先生说的,目光却落在孟渡眼中。“你们慢慢聊,我和娘子有些话说。”
江一木将孟渡带出茶室,一直到卧房之中,一进门就将她身子抵在门后,深吸一口气,微沉的嗓音中透着一股危险:“莲子百合,清心寡欲?”
孟渡不与他对视:“这后半句话,是有心之人脑补的吧?”
江一木失笑,食指勾着她下巴道:“那在下是不是该多谢娘子,体恤夫君了?”
他身上的热气将她包围起来,目光毫不掩饰的直视着她。孟渡只觉得大脑空白一阵,脸颊控制不住的烫了起来,倔强的别过脸道:“江一木,你大白天的赶回府上就是为了白日宣淫?看来一碗莲子羹还不够是吧?”
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玩味的反问:“怎么了,不行吗?”江一木低下头,更近一步的贴近她,直到二人之间几无缝隙。他的鼻尖在她的额角轻蹭,带起一片痒痒的战栗,“我可是午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不该犒劳一下吗?”
孟渡手伸到下面,对准他的腰突然狠狠一掐一拧,江一木吃痛,嘶了一声,手上脱力,被孟渡从身侧钻了出去。
江一木揉着腰,龇牙咧嘴道:“好狠的女人。”
孟渡哼了一声,侧身坐在榻上,看着他道:“说吧,找我何事?你是不是怀疑那个白先生?”
江一木听闻,立马恢复了正常,站直了身子道:“知我者莫过于娘子。”他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你也认出他了吗?”
孟渡摇了摇头:“我觉得白先生的眼神和身型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江一木:“你记不记得曾经有个护国寺的戏班子,在藍州演过目连戏?”
孟渡瞪大了眼。
“白先生就是那位目连僧啊!”
“没错。”江一木严肃道,“他易容了。”
孟渡不解:“僧人不能教书吗?他为何要易容?”
江一木沉吟道:“这个白先生,恐怕没那么简单。”
待他们二人回到茶室,刘亮平已经到了。
刘亮平早在听闻孟渡回来之后,就去医馆闹过一通让江一木请客了,眼下倒也没有太惊讶,只是满眼慈祥的看着二位新人。
孟渡看着摆满一桌的新奇物什,问:“这些都是什么呀?”
刘亮平道:“都是些南方商客送来的新奇玩意儿。”
孟渡举起一块茶饼闻了闻,觉得这种厚实沉郁在茶香在哪里闻过。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刘公子,这是不是岭南的古树茶?”
“诶,你居然喝过?”刘亮平重重点两下头,“没错,这是岭南的商客带来的。”
子炎冷不防的问道:“叛军占据岭南了,为何还能和岭南通商?”
此问一出,茶房内一时沉寂。
刘亮平拍了拍子炎的后背,大笑着说道:“刘家的商客还是有点渠道的。”须臾,又感叹道,“听闻叛军治理下的岭南比原先更富庶了……哎,这话不当说!来,我们喝茶!”
刘亮平下午还约了客人,匆匆喝了口茶就准备走了。白先生同他一道回刘府。
江一木叫住白先生,问道:“先生,可否一叙?稍后我安排马车送先生回府。”
白先生微微一笑,欠身道:“鄙人还有事,改日再叙吧。”
待马车走远,府门关上,江一木转头对子炎说:“这位白先生,以后别再带来府上了。”
子炎一愣:“为什么?”
江一木叹了口气:“白先生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子炎:“我与白先生认识好几年了,您才与他喝了一盏茶,您为何下这样的判断?”
江一木:“恕我不便多言。”
子炎一字一句的肯定道:“白先生是个好人。”
江一木眉心微蹙:“我没说他不是好人。”
子炎:“那您为何不告诉我为什么呀?”
江一木沉声道:“你还小,有些事……”
子炎摇了摇头:“江大人,我今年已经十七了,听禾老板说,您
十岁时就走镖了,十七岁时都有自己的医馆了。”
孟渡打断他道:“子炎,我们之后和你慢慢解释好吗?你先听江大人的话,江大人这么说是有他的原因的。”
孟渡柔声细语的,又万分诚恳,子炎无法辩驳,只有叹了口气,点头说了声好,转身离去。
第73章
翌日, 子炎在府上听课,白先生讲的是屈原美政的故事, 末了道:“屈子之忠君爱民,玉洁松贞,尔等望而莫及。”
课后,子炎要带白先生去东市一家面馆吃拌面。
路上,子炎笑呵呵道:“这家面店可是刘府在东市做过的一件好事。”
白先生:“哦?愿闻其详。”
子炎:“这家店原先是家饺面店,老板做馅,老板娘擀面, 可惜老板在十二年前意外身亡了。后来刘家买下这块地,一分租金不收,给老板娘提供了人力、财力,帮助她重新开店。老板娘重新振作起来,这家店从那时起到现在, 又红红火火的开了十余年了!”
子炎挠挠下巴:“不过呢,面店做起来后,刘家有盈利分成就是了。所以从商业的角度, 还是一笔成功的投资。”
白先生彻头彻尾没评价一个字,只是微微笑着。
走到面店的巷口,难得人头济济。子炎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这里没这么多人呀?”
巷子里传来叫骂声,似乎有人在闹事,子炎心头一紧, 随便抓来一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巧娘店里说刘府的不是, 被巧娘赶出来了,正在门口闹着呢!”
子炎和白先生相视一眼。
“白先生, 我们去看看?”
“好。”
巧娘的面店门口围着几个男人,模样看起来还算是衣冠楚楚, 嘴里的话就没那么干净了。
“刘府私通叛军!你为他们说话,你也是叛党!”
“这些年拿了刘府不少好处吧!怎么,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了?”
巧娘一开始还在后厨擀面,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一顿劈头盖脸:“你们无凭无据,血口喷人!私通叛军?你们才是叛军的人吧,在这里搅合来搅合去的调拨离间!”
子炎小声道:“骂得好!”
巧娘又道:“刘家为藍州做了多少好事?当年刘砚舟走的时候,鲜花送了整条街,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人群中有人附和:“就是啊……”
闹事的人有备而来,不慌不忙的掏出一样东西,高高举起道:“若不是刘家私通叛军,他们的酒楼中怎可能卖这个?”
那人手中举着一只红彤彤的水果,乍看色泽以为是苹果,但形状又似葫芦。
人群中传来议论——
“这个不是扶桑果吗?”
“这是异国的东西吧?”
那人满意的一笑,说道:“没错,这是南洋的扶桑果,南边的港口都被叛军占领了,你们说刘家从哪得来的扶桑果?”
人群有人唏嘘议论。
那人见围观百姓有倒戈的倾向,添油加醋道:“听闻刘府上的婢子也有不少从南洋带回来的,各个浓眉大眼、婀娜多姿。等叛军打来了,收割的是我们老百姓,他们倒是春风得意,里应外合、坐收渔利!”
子炎想要上前争辩,被白先生一把拽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掺和。
子炎恶狠狠道:“这些分明就是叛军的奸细。”
白先生眉目凝重:“也不一定。一块岌岌可危的宝地,盯上的可不止是叛军。”
就在这时,门口有一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两眼一亮。那人指着子炎:“大家快看,这位不是临江轩那个小少爷吗?临江轩的主人江郎中和刘府的关系可不一般,据说江郎中还是刘府的人从外面抱回来的,不知道是谁家的私生子呢!”
子炎气得恨不得问候对面祖宗十八代,上前一步却被白先生紧紧箍住双肩:“子炎,不要。”
子炎气愤道:“他们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那人笑嘻嘻的看着子炎:“小少爷,你要不和大家说说,刘府是如何私通叛党的?”
子炎大喊道:“刘府做生意堂堂正正,可没做过一点不利于藍州人民的事情!江大人也不是什么私生子!倒是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在这里妖言惑众!”
白先生叹了口气,站在子炎身边:“他说的对,刘府光明正派,你们不要造谣惑众。特殊时期,我们更应当齐心协力。”
对面的人捧腹大笑:“哎哟哟,这位不是刘府的教书先生吗?”那人声音提高八度,“——人都来齐了,是不是可以打了啊?”
子炎一愣:“打?”
有一位壮汉站出来道:“我家当年给刘府做工,刘府拖了大半的账款,一直到今天也没结清!”
子炎问:“那你为何不和刘府要?”
白先生:“你看不出来吗?”
子炎:“看出来什么?”
白先生:“哪有什么拖欠账款,这些人分明就是他们请来的打手。”
子炎:“那我们为何不跑?”
对面那人怒道:“还搁这儿叽叽歪歪什么?老子今日不是来和你讨债了吗!”
子炎还想开口,被白先生抓住胳膊肘往后一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