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头顶传来低沉的一声:“谁赶着要死我刀下?”
七爷一抬头,见屋顶上抱怀站着一中年男人,左眼似有眼疾,不能够全然睁开。
七爷咧嘴一笑:“阿禾,我终于见着你了。”
阿禾蹲下身,不以为然道:“想死我刀下,还得看你配不配。”
七爷拔出五尺大刀,月下有青光闪过,哈哈大笑道:“那爷就不客气了!”
七爷一提气,宽厚的身子竟轻纵上墙,眨眼间人已至屋顶。阿禾也不正面迎敌,身子朝后仰倒,落入巷中。
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远去。
孟渡问江一木:“阿禾会杀他吗?”
江一木:“不会。七爷只是一个小头目,阿禾还要放他回琅琊寨传话。”
江一木突然清了清嗓,冷面沉声道:“回去告诉琅琊寨寨主,藍州有我阿禾在,谁来了也别想出去。”
孟渡一听就知道江一木在模仿阿禾的口气说话,笑着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
江一木轻哼一声:“那你不也猜出来了?”
方才还能听见些许打斗声,现在已经全然听不见了。或许是离的太远,或许是已经结束了。
二人站在东市的酒楼前,背靠月牙湖,这里本该是夜夜笙歌的地方,今夜却荒无人烟、冷清萧瑟。
江一木叹了口气:“好在刘府早前发了公告,东市自今日起暂停营业,不然清澈的月牙湖水,就要沾上人血了。”
沉默了一阵,孟渡忽然问道:“山匪我们尚能解决,叛军呢?待到叛军杀来之时,我们又当如何?”
有风吹来,湖面荡起涟漪,湖面上映着的一轮圆月也随之碎裂。
江一木轻轻揽过她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深巷中,倒在血泊里的七爷问了阿禾同一个问题。
阿禾收了刀,看起来并不想答复。
七爷喘了两声,道:“你们这样拼死拼活的守城有意思吗?最终人和钱财还不是要落入叛军手中?”
阿禾回过身,凝视了七爷半晌,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身。
“龙椅上坐着谁老子不在乎,老子只在乎城中百姓能否安生活着。”阿禾重重拍了七爷肩膀一下,七爷吐出一口血块,却觉得一股温流自左肩流至心肺,即刻全身都缓过来了些许力劲。
七爷瞪大了眼望着阿禾:“你、你传我内力?”
阿禾起身,言语中恢复了冷意:“先前的话给我一字不差的带到寨主耳边。半路别死了,滚吧。”
第75章
匪患解决后, 大家集合起来,发现共有五方抵抗的势力:临江轩、禾木茶馆、永顺镖局、刘府, 以及一些自发站出来的百姓。
刘亮平道:“所有人都来刘府吧。大家辛苦了,刘府会准备吃食犒劳大家。”
此话一出,原本只有六七十号人,最终挤进刘府百余人,有蹭吃蹭喝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害怕贼匪想寻求庇护的。
刘亮平来者不拒, 吩咐刘府上下务必将藍州城的百姓照料好。
安排好百姓后,刘亮平回到内院的茶房,刘家的管事们聚集此处,正在议论接下来的打算。
“要不我们一起走吧?刘府二百号人,可分三批走水路……”
刘亮平打断道:“不可。”
一众管事齐齐看向他。
先前那管事道:“可若叛军打来, 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了。”
又有一管事附和道:“是啊,叛军继续北上,肯定需要更多的人力和物资, 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第一个被盯上,到时候剥削得骨头都不剩。”
这时,角落里一个少年幽幽道:“朝廷怎会容叛军继续北上。”
此话一出,屋中默了片刻。
刘亮平叹了口气,说:“阿轶说得对。”他看向屋中一众人, 不急不慢、却铿锵有力的说道:“就算要走, 刘家也是最后一个走的。过去,刘家得了藍州很多好处, 藍州有难的时候,刘家也应和这座城池共存亡。”
有人道:“可是城中许多百姓, 因为几句谣言,就开始质疑刘家了。我们这样……值得吗?”
刘亮平沉默须臾,似是下了决定。
“我们做好我们的,谣言终将不攻自破。”
这个时候,临江轩的一众人被安排在了刘府内院的书房休息。
这间书房叫做「白鹭轩」,临江轩一半的人都来过。那时候为了抵御雪鬼,他们在这间屋中画了一整日的符箓。
一眨眼十年都过去了。
那时老徐还说江一木不开窍,对韩芊芊的爱慕不闻不问。
孟渡想到某位“不开窍”的郎中,这些天生活起居上的行为作风,不免咂舌。
突然孟渡想到什么,赶忙问江一木:“徐道士呢?他还好吗?”
江一木闻言一笑:“老徐啊,他倒是快活,数月前就带着两个小道童出游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座山中逍遥自在呢!”说罢,又叹了口气,“希望他们多玩些时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青昼上前开门。
一开门,青昼顿在门口。
门外站着一位身高八尺的大汉,看见青昼无恙,紧绷的双肩微微沉下。
杜仲:“哟。”
川柏:“哟。”
何老头:“哟。”
川柏胳膊肘拱了拱辛夷,辛夷这才抬头:“哟。”
江一木侧身在孟渡耳边道:“吕照的徒弟,阿铎。”
这时青昼回过身看向孟渡,孟渡点点头:“你们去吧。”
青昼随阿铎离开了。
川柏揉了一把辛夷的头发,道:“在想什么呢,病恹恹的。”
何老头说:“辛夷没你们身材壮实,今晚定是累了,让他睡会儿吧。”
辛夷听闻头一抬:“谁说我不壮实了,我这是劲瘦!”
川柏笑着拍拍他:“这才像个人样。”
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了敲门声,杜仲道:“不会吧,这么快就回来了?”
辛夷上前开门,然而门外站着刘亮平,门一开就大步走了进来。
“辛苦你们了。”刘亮平走到书房中间,两手撑在胯上,面上难掩疲色。
“应该的。”大家齐声道。
江一木看向他:“怎么说?”
刘亮平:“我们不会离开藍州的。”
江一木颔首:“我想也是。”
“不过……”刘亮平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口,又往屋内走了一步,小声说道,“我打算把老婆孩子送出城,刚问阿禾也是同样的打算,所以我来问问你们,临江轩有谁需要走的吗?”
江一木下意识的看向了孟渡,孟渡坚决的摇了摇头:“我不走。”
其他人也纷纷说不走。
这时门被敲响了,这次是青昼和阿铎回来了。
青昼听后,毫不犹豫道:“女公子不走,我也不走。”
阿铎:“我也不走,我和吕照兄会负责整合和分配城中武器。”
何老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大家,对刘亮平说道:“临江轩无人要走,我们都留守藍州城。”
刘亮平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须臾,又重复了一声,“好”。
后半夜,刘府围聚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也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愿意站出来,自发的保护亲友。
但更多人是害怕叛军入城后的烧杀抢掠,想亲眼看看刘府的对策和留守的决心。
最终商议的决定是将城中百姓安置在知州府,以及知州府所在的平庆坊。除开知州府地域最大,府中还有巨大的地窖,倘若叛军真的打过来了,妇孺老幼可以先一步藏入地窖。地窖在城中的三个入口早已封死,只留有府中唯一一个出入口,也方便到时设下掩护的结界。
方案既已拟定,刘亮平亲自前往府衙昭告城中百姓。
半座城都出动了,将藍州府衙门口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与府衙之中的空落形成鲜明而又滑稽的对比。
然而昭告一出,大半百姓并不买账。
自然有一部分人不相信刘家,有人不相信刘家的意图,也有人不相信刘家的能力。有些百姓只是单纯不愿意与他人栖身一处,声称死也要死在家中。更有甚者,当场招募守卫,一些有钱的更是花高价雇佣穷人和壮丁来保护自己。
场面一时混乱,刘亮平想要说话,可他声嘶力竭喊出的承诺,出口就被淹没在众楚群咻之中,就连一旁缄口不言的江一木也被无故骂了几句刘家的走狗。
突然,江一木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
回头,是孟渡搀着何老头。
孟渡:“何老头担心你们,怎么也睡不着,一定要来和你们说两句话。”
江一木嗯了一声,看向何老头:“您说。”
何老头紧紧握住江一木的手,对他说:“时也命也,尽心就好。”
谁知就在这个夜晚,有些时与命悄然改变了。
当晚,运河龙舟之上。
孔公公正在沐浴。
京城来报,说有人上朝时站出来告诉小皇帝,叛军已经打到淮南,不出几日就会抵达藍州。
不过,孔公公事先就派人告知小皇帝淮南节度使已调兵支援藍州,加上太后知道弟弟已经安全撤离藍州,这件事也就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
眼下调兵支援藍州?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要等到藍州城破,小皇帝得知太后的自私,他再出兵讨伐叛军,届时叛军主力在淮南,叛军的大营吹弹可破。他这一次定要借着打压叛军的巨大功勋,将太后的势力全全压下去,再也不得翻身。
孔公公早就算计好了,叛军真正的实力,也就只有那个姓祁的老将军了。可是老将军头发都花白了,还能撑几时?这一次反叛,看似轰轰烈烈,不过是三十年前那场大乱的余波而已。
至于朝堂上多嘴的那个人……
孔公公肥厚的手掌在滚烫的水中划了又划,捞起几片花瓣。又忽而一发力,将这些花瓣拧碎在水中。
他已派人去彻查这件事了。
胆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不是蠢材,就是压根不怕,如果是后者,那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
孔公公合眼,长吐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猛然感到危险的逼近,一睁眼,寒光自下颌袭来。
孔公公失声大喊,话音还没出口,耳边传来轻盈而又凉薄的声音:“没用的,护卫都死了。”
孔公公只觉颤栗自右耳蔓延至全身。
那声音似乎带着笑意:“你若是乱动一下,刀刃上的毒药就会侵入你的皮肤,这可是奴家主公家的密药,只要一点点就能令人丧命黄泉。”
孔公公指尖在水面点了点,问:“你想要做什么?”
连鹤心道,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老狐狸,心理素质这么好。
“发兵。”
“节度使已派军千余人支援藍州。”
“何时抵达?”
“两日内。”
连鹤用冰凉的刀面在孔公公的侧颈处轻轻拍了两下。
“到底有没有出兵,公公心里清楚。”
连鹤说着,递来一块案板,上有一封以孔公公字迹写好的书信,信上令节度使当即派军支援藍州,就连签名的字迹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孔公公见到如此以假乱真的字迹,眼睑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心说对方是真的有备而来。
孔公公感到右手指尖一刺,似是一根银针飞过,扎破了他的指腹。
连鹤道:“放心,此针无毒。你用血指在信上按个手印便好。”
孔公公照做了。
孔公公问:“你是谁?”
连鹤淡淡答复:“奴家不是谁,奴家只为主公办事。”
“左知州已经离开藍州,太后没有发兵的动机,更没有必要威胁我来发兵,况且她手下也没有你这样的能人异士。你更不是叛军的人,你是……”孔公公想到朝堂上站出来讲真话的人,沉吟着说道,“莫非……你是那一派的……”
“主公不混任何一派。主公有在乎的人在藍州,仅此而已。”
孔公公明白对方并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四肢也放松了些,望着食指上的花瓣,微微有些可惜的说道:“哦,这样啊。”
就在这时,身后嗖的一声,连鹤侧身闪过,眼睁睁的看着一支暗箭戳穿孔公公的后脊骨,从他的前颈穿出,射入对面的木柱,入木三分。
孔公公的表情还停留在方才放松的状态,眸中倒映着艳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