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一直住在医馆诊治的病人没有动弹,直咳嗽着半支起了身子听着里头的动静。
“大人!不可啊!”
“祁大人您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眼下正是要静养的时候,是万万不能再操劳的啊大人!”
“大人!”
跟侍着小厮的随从眼见着他伤成了这样还要下床,忙赶着冲了上去拦下了他。就在刚刚不久,大夫就仔细交待过了,大人的伤不仅仅是严重的外伤,其中过量服用的止痛与镇痛的药更是大大的伤及身体,若是不早些拔毒静养必是会落得早衰之症,难以再颐养天年的。
祁青鹤一手甩开了那几个缠着自己的小厮,只是一双脚站稳不得的又摔去了一旁。
也是得一旁的矮案才得以堪堪的支撑住身子。
“大人!”几个小厮瞧着,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忧的忙冲上去扶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放开我!我要见她!”
祁青鹤一手挣开了几个小厮的搀扶,冷着面喘气,面容生硬沉冷的说道,“我千辛万苦将她带出来,费尽心力以命相搏搏得今日的这一个地步,不是为了换来一句‘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更不是一句‘为她准备后事’的!”
医馆里的大夫是回春的妙手,治好了他身上的伤,连同着他的一双眼睛比来时也看得清楚了三分。
虽然依旧远远不比之前清晰,但却也已经能看得见屋中大至的布局了。
祁青鹤挣脱了那几个小厮的手,正要冲去另一方的女厢去见仲藻雪,被迎面的刘师爷给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祁大人!”刘能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也是哀戚的。
“带我去见她,我要救她!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救她!”祁青鹤面容生冷的一双手抓住了对方的双肩,声音沙哑的嘶吼道。
“……”
原是到嘴边的节哀,终是被咽了下去。
刘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人,您随我过来,仲娘子就在这边。”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误失
医馆里的红炉上正烹着当归黄芪汤, 小药童掌着蒲扇管顾着煎药,卧躺列林的病人侧着身服完了今早刚送来的药。
只是这一抬身,却有些诧异的发觉这会子原先躺在附近的病友竟都不在。
“怎么了?”瞧着一个走过来的病友, 那人咳嗽着问了一句。
走进来的病友叹气说, “外头出了事闹成一团了都。”
那人心里奇怪, “什么事闹成一团了?”
身子骨不没好利索,虽然去凑了个热闹, 但这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乏了,人是倦倦的躺了下去,说, “今早医馆接诊了两个病人,听说是大有来头, 只是看着身份显贵,但怕是挨不过去喽。”
那人倦倦着拥着被子问, “是得了什么病?”
重新窝回了病床里, 说,“要是知道是什么病还好,但那分明是中了毒, 听说还不知道是什么毒呢, 这却让人怎么救哦。”
医馆里边久经着这人世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但这生死之事即便是看得再多,每每见着的时候, 心里却还是唏嘘不已。
祁青鹤赶过去的时候, 医馆里的大夫仍旧还在为仲藻雪施针, 虽说已经是没得救了, 但却还是想着去尽全力搏一搏, 只把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一遍。
虽然得到的结果仍旧是不尽如人意。
“……唉。”
撤了仲藻雪身上的针, 那大夫面容落寞的摇了摇头。
刘师爷瞧着心里沉重,“大夫,不然您再试一试?看看还有什么其它的法子?”
大夫摇头说,“毒入五腑,已是难除,任何寻常的法子都没了什么效用,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目前尚未可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毒。”
刘师爷转过头望向了一旁失魂落魄的男人,问,“大人,您可知道娘子中的是什么毒吗?”
祁青鹤没有说话。
眼前是一片雾锁朦胧之色,一切都望得不真切,并伴随着时有不时的重影虚晃。
他只能瞧得见一个大概的轮廓,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是仲藻雪。
祁青鹤神色迷惘的走过去,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于是他本能的伸手去触碰着她,只摸得一片的温凉,指腹之下摩挲着她的容貌。
刘师爷看着他神色苍茫无措的样子,拉了他一把焦急的问道,“大人,事态紧要,您仔细回想一下,娘子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中的又是什么毒?”
祁青鹤声音嘶哑的低道,“……我不知道。”
好像是在地宫秘室的时候,她就开始力有不支的走不了路。
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那个时候场面一度无比混乱,沈钰与西陵王双方势力厮杀角斗,杀红一片,而他们两人绞合在其中想要活命,原是一再的搏命。
谁下的毒?
沈钰的人?沈鸿中的人?
是那个追了他们一路的那个武将,还是柏远山?
似乎是谁都有可能。
在那一夜里,这些人原就是想要他们二人的命。
而落得今日现在的这一个局面,归根结底都是他的无能,是他没有安排好她的退路,让她在被卷尽其中之后,能够再得以安然的全身而退。
“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祁青鹤握着仲藻雪的手,痛恸难当的跪在了她的榻下,直将自己的头埋在了她的掌心之中,那嗓子沙哑的好似过着刀片一般,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无比的生涩。
男人痛苦万分的低道,“都是我的无能……”
“大人……”
刘师爷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是哀戚,张了张嘴,却又觉得实在是难以劝慰。
只看着他像是痛苦难当的以头抢着木椽时,忙拉了他一把。
“大人!”刘师爷唤了他一声,见着他如此模样心里实在是不忍,扶着他的身子,转过头望向了一旁的大夫焦急的问道,“大夫,当真没有任何法子了吗?”
那大夫面容悲悯的说,“我是大夫,想要医治好病人的心只会比你们有多无少,该试过的法子我都试过了一遍,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见祁青鹤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神容悲切的哀求,那大夫摇头说,“大人……你另寻高人罢,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大夫!您再试试啊!”刘师爷心里哀戚。
祁青鹤伏首一揖,眼见着那个大夫忍痛转过了身去,便跪在了那儿半晌。
良久。
祁青鹤一掀外衣站起了身来,伸手便掀开了仲藻雪身上的被子,再一次将她抱了起来,刘师爷原是还没有放弃的想要找大夫寻问着看还有没有其它什么别的法子,就是另寻高人,也想听上一听,看他还有什么可以指路的人吗?
这会儿突然看着祁青鹤面容沉默的一把将仲藻雪抱了起来。
“大人?”刘师爷怔了一下,“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眼见着他不由分说的抱起了床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女子,刘师爷愣了一下,忙追了过去,想着他现在身上不仅还带着一身的伤,那一双眼睛原还是伤着在的看的不是很真切,唯恐他出了什么事的三步并成两步的追上。
“大人!”
祁青鹤背着仲藻雪穿梭在临安城的早市之上。
已到了冬日。
市集上来往的人络驿不绝,走贩商卒,琳琅满目,或是置办着年货,或是裁订着新衣,也是热热闹闹的。
连撞了几个人,被人嘴里叨叨念念骂了几句,但认出了人之后心里不觉一惊。
“这……祁大人?这是怎么了?”
祁青鹤一路背着仲藻雪来到了另一家医馆。
“毒入骨髓,五腑皆腐,实在是难再回天……抱歉。”
又换了一家医庐。
“娘子所中之毒实在太过霸道,是我从医数十年闻所未闻……”
又换了一家医馆。
“这位娘子中毒太深,且不知道中的是一种什么毒,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
“……”
就这样一连换过了十一二十家的医馆医庐,走访了整个临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杏林之家,却是找不出来一个能够接治的大夫。
从最后一家医庐走出来的时候,天上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了雪。
白雪簌簌的落了下来。
好像飞不尽的杨花与柳絮一般,只飘飘洒洒的飞了满城,在须臾间染白了临安城的黑瓦红柱,给松柏青石披裹上一层白色的袄衣。
那雪却是极温柔的,轻盈的落在了发上,又无声的消融在了眉心之中。
“藻雪,你知道吗?在我写下休书的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开始了后悔。”
祁青鹤背着她一步又一步的走在飞雪之下的临安城中。
蜿蜒崎岖的青石苔芥。
身后延伸开来的是一排又一排的脚印。
将斗篷紧紧地捂严实在了她的身上,祁青鹤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着,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道,“……但我没法接受那么狼狈卑微的自己。于是,从那之后,我离开了临安,离开了有你在的临安城。”
一步错,步步错。
猜忌,怀疑。
不安。
还有那不堪一提的颜面与自卑。
他以一个近乎决绝的法子硬生生的斩断了两人之前的关联,陷她于绝望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拔,也毁了她的一整个余生。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天,无时不刻的我都在后悔。”
那宿夜浸在了酒肆之中卖醉,直喝到醉生梦死。
那无法诉说的情义。
那无从说出口的后悔与相思。
只在了那一碗又一碗的白汤之中,刀烈般的白汤一碗又一碗的灌下,明明生冷,但却割人肝肠。
那是被他强行忽略掉的感情,被他无视掉的相思。
每每在临安的奏章传上来的时候,他却是满朝中听得最仔细最认真的一个人,只在心里记挂着临安城中的丰收与大庆日,听着临安城的百姓每一个都过的非常安康。
他原以为,那里面的百姓当中也有她的一份。
即便她不想再住在祁府了,但只要回去父家,她依旧还是那言情书网的大家千金。
可他却错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她过得非常的不好。
“……如果我能早一点回来,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如果自始至终我都站在你的身边相信着你,陪伴着你,与你共同进退……”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祁青鹤缓缓地闭上了一双眸子,声音发颤不止,泣不成声。
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边。
无条件的相信他。
无条件的陪伴他。
与他同进退,共患难。
不计一切的代价伸手帮助他,拼尽所有的救他与囹圄之中。
她做到了。
失诺的那一个人,是他。
伤害她的那一个人是他。
“……直到现在,我也在后悔着,如果当初我能学会半分温柔待你,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悔薄幸,悔薄幸。
何以薄幸负同心,悔教当初少年误。
明明是曾经许得生死不渝的一份情,但如今,却是削尽了青丝,斩断了丝连,只剩下了一地的狼藉,只剩下了一片的残骸。
只余下了梦里的一枕槐安。
再也回不去了。
“藻雪……活下来啊……”
临安城的一场雪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绒花尽落在了眉眼之上,微温,微凉,祁青鹤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已经沉睡下去的人,用额鬓轻贴着她的肌肤悲声的哀求着她。
只用自己那微薄的余温,一点点熨着她身体的温度。
驱着她身上的寒冷。
“活下来……再恨我,打我,骂我……做什么都行……藻雪……”祁青鹤亲吻着她颤声的说道。
“……”
一把伞悄无声息的遮在了两人的头顶。
刘能沉默不语的站在了一旁,只为两人打了一把伞遮蔽着这一片纷纷扬扬落下的琼花,眼里是一片的怅然若失之色。
他久居临安城任事,是见过了当年两人金童玉女结成连理。
看过那张灯结彩的新房。
喝过那一日的喜酒。
见过两人同行出门时教无数人艳羡的恩爱。
他只是一个旁观的人,路过的人,看过了这一切的人。
却在心里也不禁有唏嘘与感伤。
——怎么就偏偏走到了这一个地步呢?
明明两人曾经是那么的相爱,也一直都与彼此有情,心许着对方。
——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这一个地步?
大雪无声的落了下来。
像一曲亘古悠远的歌谣一般,飘飘扬扬的随风散去了远方,一声一调无一不像是在低吟一般,静静的,静静的,无比的恬静,无比的宁远。
那雪落入了湖心之中。
直将一旁的枯枝一寸又一寸的封冻住。
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眼泪落下的声音,没有哭声,没有嘶嚎,只是有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落在了那一片簌簌的绒雪之中。
雪融了。
只是怀中的人依旧在很安静的沉睡着。
“铃铃铃铃——”一片寂静的大雪落下,忽然有一阵银铃声响了起来,继而是一阵马蹄马传来,听着像是往这边赶了过来,而且还是越来越近。
“驾!”
“驾驾!”
“吁——”
听到了声音,沉默的站在身后给两人打着伞的刘师爷一怔,抬头望了过去,只看着单玉儿驾着一辆马车急冲冲的赶了过来。
“快!快把仲姐姐扶上来!我带你们即刻去药王谷找秦大夫!”
第95章 面对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簌簌的落了下来, 好似飞絮玉花般扬扬洒洒飘了满天。
山道是一片的泥泞坑洼。
只听着挂在马车上头的铃子不住的响着,和着一声又一声的马蹄声,溅起了一水混着雪与尘的泥沼。
偶有车轮陷入了进去拔不动的情况, 一行人便紧赶着下车一齐使劲将马车推出来。
“一、二!”
“三!——”
绒雪轻盈的飘落了下来, 只将整个山道都镀上了一层银装。
混着雪水的泥道变得格外的湿滑不好走, 但这一条通往药王谷的山道却已是如今唯一的希望。
挂在马车檐角的铃子和着马蹄轻快的响动着。
“我认识秦大夫是早年跟麟生哥哥一起来药王谷拜见时认得的,麟生哥哥与他很熟, 两人相交甚好。”重新坐上了马车,单玉儿一只手握着马鞭赶着马车,说, “此人师从神医左丘氏,是不世之材, 更有活死人之能。我曾亲眼见过一具尸体已经断了气送过来等仵作尸检,他在一旁看了一眼竟将那人给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