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安似乎是想逗她,故意说了这么一长串有些绕人的话。
江瓷月低低应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有毒。”
裴砚安眼神微微一眯,只是轻捏着她的手淡笑不语。
席间偶有几人想上前找裴砚安搭话,但都被侍卫挡了回去。裴砚安专心致志喂着身旁的江瓷月,似乎对周边的一切都不在意 。
直到暗黑的半空中,绽放了第一朵绚烂的烟火。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之前的风平浪静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前奏,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暗处涌出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将他们紧紧围住。
惊疑不定的江瓷月下意识握紧裴砚安的手,换来了对方更有力的回握。
“别怕,我在这。”裴砚安的音色沉润,此刻像是能定心。
不少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想要离开却又不太敢。
暗处一个玉瓷杯触地立即四分五裂,以此为引,那些包围住众人的黑衣人一同怒吼着冲上前。
整个宴会上顿时乱成一团,方才喝了酒的人都站在了远处,有几个黑衣人围着他们不准其离开,而没喝的这些人都被黑衣人追着砍杀。
还未等江瓷月有所反应,裴砚安已经搂着她后退一步,而她方才站着的原地,已然扎着一支入地三分的箭矢。
她不敢想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此刻她方才理解裴砚安口中的不安全是何意思。
裴砚安将她抱入怀中,单手持剑而立。后方的侍卫护在他们身前,顺带着也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贵女公子护在身后。
“若是害怕便闭上眼,捂住耳朵。”
江瓷月依言捂住耳,可短兵相接的刺耳声音还是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耳中。她突然睁开眼,有些着急地看向别处。
“郡主,嘉仪郡主也在这!”
裴砚安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看向谢子楹的方向,方才还只有一男一女护卫的她身边果然多了不少人。西南王果真派了不少人来京中,不过今日他也正好要借这势办事。
裴砚安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他们一行人朝着谢子楹的方向而去。
谢子楹一脚踹翻一个黑衣人,转身看见不断靠近的裴砚安一行人,她眉一挑咬牙上前,“裴大人是故意算计我这点人是吧。”
“承蒙郡主施以援手。”
谢子楹视线落在一边的江瓷月上,心中五味杂陈,闷闷道,“刀剑无眼,这般危险的地方,裴大人为何要带她出来。”
裴砚安护着江瓷月往后边走,“我会护好她。”
“宫中是不是发生变故了?”谢子楹看向空中,除去方才那转瞬即逝的烟火,现下瞧不见一点踪影。
裴砚安不紧不慢回答,“宫中的事郡主不必担忧,我既然能出现在这,那边必然也有人能撑住。”
谢子楹突然转头看向裴砚安,压低声音,“怪不得裴大人要‘借’我的人,你现在身边是不是没多少人了,所以才必须把看护在自己身边才放心些。”
长公主若是想在宫宴上做点什么,怕是他的人都在宫中那边守着。裴砚安之所以出现在这,或许就是想保下这些宴会上的“人质”。只是京中人手不够,故而想利用她爹爹给她派来的护卫。
而这些护卫是她爹爹当初收到那封信后,立即派来京中协助她想帮江瓷月逃脱的,只是现在......
江瓷月冷不防听到郡主提到自己名字,琢磨着他们口中的话。
裴砚安这次没有回答,他揽着人举剑挡开远处来的冷箭,抬眼看向危机四伏的暗处。
谢子楹仔细瞧着箭矢的方向,“这冷不丁放一箭可真烦,阿可你带两人过去把藏在西南、东南、北面三处的弓箭手揪出来。”
阿可走后,她身边的空位被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填补了。
“燕洄,你方才不是走了吗?”谢子楹奇怪地看着他。
“真是不巧,燕某这腿长在燕某的身上。”宴燕洄有些不着调回答着。
裴砚安看着燕洄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你,你那两个哥哥们似乎站的不是这儿。”
燕洄手中拿着一把方才从黑衣人手中捡来的兵器,掂了掂重量,温润的声音带着笑意,“能让裴大人知道我,是燕洄的荣幸,不过大人有一事可要弄清楚了,我父亲和那两个哥哥与我这个不着调的纨绔站的地方从来都不一样。”
裴砚安目光落在他提剑的手上,“也好,燕候是时候该给儿子让让路了。”
在这一场争斗中,唯独江瓷月最为被动,裴砚安虽说一直护着她,但她还是忍不住害怕,而且她觉得小腹处有些发紧和隐隐作痛,连带着让她更加紧张了。
好在这场混乱的争斗并未持续得太久,一身血色的青衔和青玉带着人冲了进来,将剩下的人悉数拿下。
青衔还有些气喘,衣服上有不少带血的伤痕,“大人,陛下与宫中都已无碍,太后、许太尉等人已被控制,长公主并未赴宴,一刻前带着私兵强行破开城门逃了,已经派了人去追。陛下和群臣此刻在宫中等着您进宫商议。”
“好,我知晓了。”裴砚安将怀中人放开些,擦去她额间的冷汗,“今日吓到你了,这次烟火没看成,我下次补给你。”
江瓷月努力呼吸着平复气息,想要缓解腹中的不适感。
谢子楹上前一步,她掩下心中的雀跃,“既然裴大人要进宫,那不如我替您将ㄋ突厝グ伞!闭饪赡苁撬唯一的机会了。
江瓷月没想到郡主会这般说,她看向郡主,后者对她轻笑着,和从前并无太大的区别。
裴砚安定定看了一眼谢子楹,眼神似是要把她看穿,“多谢郡主好意,现在已无危险,我的人会将她安全送回府中。澜音,你带人人送回去,青玉,你也带人,务必将郡主和她的人送回去,一个人也不要落下。”
谢子楹简直要被气笑了,“裴大人这是用完就丢啊。”
“郡主和西南王今日的功劳,我一定会如实禀告陛下。”裴砚安说完将江瓷月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外边。
江瓷月靠在裴砚安怀中缓了一会儿,被放在马车里是时,终于感觉腹中没有那般难受了。
“哪里不舒服?”裴砚安瞧出她的不适,眉间紧蹙。
江瓷月闭了闭眼,小声说道,“只是有些害怕。”
“今日是我不好,”裴砚安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唇边,“下次不会了。”
江瓷月精神紧张放松下来后,只觉得困乏,也没力气去管他做什么。
“我要进宫一趟,今晚不一定会回来,你早些歇息。”
江瓷月轻轻应了一声。
裴砚安不再拖延,起身下了马车,吩咐澜音将人送回去,自己则赶往宫内。
他一路策马扬鞭来到宫门口,翻身下马整理衣袖往内走去,青衔在后方和他说着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在踏进宫门的瞬间,裴砚安突然顿住了。
青衔以为他是想到了什么事,“大人,怎么了?”
“你有没有回府上看过。”裴砚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
“不曾啊,我一出宫便赶紧来寻大人您,怎么了吗?”青衔有些摸不准头脑。
长公主之前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在裴砚安的耳畔,长公主为何要看着江瓷月提起送大礼的事,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准备对江瓷月下手。
那她的人定然会去府上,若是那些人还没有撤走――
“回府!”裴砚安几乎是吼出这两个字。
青衔见状也不敢耽搁,连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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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瓷月再次醒来之时,感觉身下特别颠簸,让她头晕脑胀有些想吐。
她费力地睁开眼,感觉脸上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滴答滴答滴落在她手背上,她抬手抹了一下,视线顺着往上看去,瞳孔猛然收缩。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靠躺在马车壁上,眼睛半睁着看着她,但已经失去了神采。
马车不知行驶在什么地方,马车往右一歪,那人便像一滩泥一样向前扑倒。
江瓷月吓得发出尖叫,手脚并用爬到后方,紧紧贴着坚硬的马车壁,浓郁的血腥气不断涌进她的鼻间,她猛地侧过头开始干呕,可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她只记得自己在马车上睡着了,后来有吵闹的声音,但她是在太困了。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摇晃的车帘猛然被掀开,外边那人在看到倒下的那人时咒骂了一声,“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你快看着点人。”而他要尽快驾车赶到接应点。
江瓷月这才发现暗处的角落里还坐躺着着一个人,那人手上拿着一把长弓,边上散落着几只染血的箭矢。
她脸色煞白将自己缩在一起,不敢在发出一丝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的那人突然伸手拿起弓箭和箭矢,他先是朝着外边驾车的人说了一句,“追上来了。”
江瓷月忍着恶心看着他躬身走到马车后方,用手肘破开了那扇窗。
夜风吹进马车内,将车帘掀起一片,带走了一些血腥味,也让江瓷月好受了些。
拿着弓箭的那人展臂拉弓对准夜色中那个疾驰的黑点,箭矢破开黑夜奔向对方。
他一连射出三箭,似乎都落空了,木板上只剩下一支箭矢。他这时突然看向背后的江瓷月,他猛得过去将人拉扯了过来。
江瓷月拉住他的手奋力撕扯着,但终究敌不过对方,她被这人推到那破开的窗面前半跪着,恐惧令她泪眼模糊,依稀能看见远处那个在月色下策马而来的人。
是裴砚安。
她双手紧紧护在自己的腹部,心知这人是想要用她来威胁裴砚安。
驾车的人听到声响,往里看了眼里边的情况,“小心点,别把这个女的先弄死了。”
江瓷月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慌乱,她想要转头时就听到上面传来粗粝的声音。
“别动,不然先杀了你。”
江瓷月眨去泪水,耳边是拉弓时发出的紧绷声,箭矢射出时发出的箭鸣将她的心提起一瞬,她睁开眼看向前方,大声吼着,“躲开,这是最后一支箭矢!”
马上的裴砚安听到这话堪堪避让开,但还是晚了一步,箭矢狠狠扎入了他的左肩。
他看着马车内的江瓷月被扯着离开窗口,心中着急的他竟直接伸手将左肩中的箭拔出。他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将带血的箭矢扎入马的后方,马儿吃痛嘶鸣,速度愈发加快。
射箭的人将江瓷月手牢牢捆在一起,口中也塞了一块布让她不能再开口,做完这一切的他催促外边的人,“快点,他要追――”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背后一声巨响,无数破损的木屑飞舞在半空中,马车后半部分俨然已经严重破损。他刚想要去够木板上的剑,颈侧突然一凉,还未等他伸手去摸,已经被人一脚踹下了马车。
驾车的那人见状松开缰绳,转身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裴砚安挡在江瓷月面前,提剑将那人劈砍下的刀剑挡住,二人僵持之际恰好车轱辘驶过一个小坑,那人下盘一个不稳,裴砚安看准机会借用巧劲将他手中的兵器打开。
那人见势不妙又想跳车逃跑,但裴砚安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看准时机往要害处将剑丢掷出去,锋利的刀剑贯穿他后将他钉死在地面上。
裴砚安做完这一切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咬牙抓住缰绳,拼尽全力将受惊的马儿控制住。
而江瓷月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她仓惶得睁着眼,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没事了,你有没有受伤?”裴砚安半个肩头都被血染红了,失血过多的他脸色有些发白,他替江瓷月拿掉口中的布,解开她手上的绳索,“青玉青衔很快就会带人来,我们在这等会儿就好。”
可江瓷月只是愣愣看着他,“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澜音、澜音呢?”
“澜音受了点小伤,不要紧。”裴砚安看了一眼自己伤口处,骨节分明的手捂在伤口处,血液逐渐溢出指缝,下方靛蓝色的衣物已经被浸透了。
江瓷月撕去一片身上的衣裙想给他的伤口包扎止血,但因为慌张却总是使不上劲。
裴砚安泛白的嘴唇轻轻张开,“回去再给你买一件好看的。”
回去。江瓷月扭头看向四周,这里是一片荒芜的野外,她再看回裴砚安有些不济的精神,心中的想法简直要跃然而出。
“裴、裴砚安。”江瓷月呼吸有些急促,双手也有些微抖。
裴砚安费力地睁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攥住江瓷月手腕,“你想做什么?!”
江瓷月一根根掰开他指节发白的手,而失血过多的裴砚安此时根本无法攥住她。
她终于从身上拿出齐烟给的那个瓶子,倒出一粒药在手心,“齐姑娘说这药能解开我们体内的蛊虫,没有这个蛊虫,你就不会对我这般在意了,你未来也能安心娶你想要娶的世家姑娘了。”
江瓷月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眼中也噙着泪花。
裴砚安此刻身上阵阵发麻,他喘息着重新握住江瓷月的手,目眦欲裂看着她,甚至绷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江瓷月,你敢!!!”
夜风又起,星月暗淡。
江瓷月伸手将药丸放入口中,“阿娘说,告别时一定要好好告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憋住泪水,第一次抚过裴砚安如水墨画般的眉眼,“裴大人,再见。”
第73章 平静
青衔率人解决了那些拖延住脚步的人, 赶到时只见到裴砚安一人躺在摇摇欲坠的马车上。
“大人!”青衔连忙翻身下马跑过去。
彼时的裴砚安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唇上有干涸的暗红,额间布满了细汗。
青衔看到他肩上的伤连忙去检查, 余光却瞥到一处不寻常的地方。他发现大人的手掌紧紧握着一块瓷瓶碎片,而掌心已经被割得血肉模糊,但他还在努力握紧它。
似乎是想借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青衔见状想要将那染成红色的碎瓷片拿过来,但他刚碰到一点,大人就收紧了掌心, 浓黑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
“青衔, 快、快去追她......”裴砚安苍白薄唇微启,声音低得几成气音。
青衔收敛住情绪, 方才他们来的路上已经见到了劫走将姑娘的人尸首, “江姑娘被带走了吗?”
裴砚安此刻因为失血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说话声音大些,“没有,她往南边跑了, 快去追她!”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现在追人应该能追上。
在说完这番话后, 裴砚安终于支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在府中,他身上的伤都已被包扎过,一动便传来撕扯般的疼痛感。
江瓷月......江瓷月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喊人, 但却没有太多的力气。
“乱动什么, 受伤了便好好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