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改变
等裴砚安到了隔壁的宅院, 却被告知江瓷月已然歇下了。
裴砚安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干燥修长的手指虚虚放在上方,最终也没有推下去。
他始终还记得那日自己翻窗进入时江瓷月哭得那般隐忍难过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是在轻视于她。
若是今日他再不请擅入,那便是又落了错。
裴砚安瞧见右侧的窗半开着,夜间寒凉,他走过去想将其关上。却不曾想透过窗瞧见了半倚在榻上的江瓷月。
屋内清冷安静,但燃着炭火盆倒不算太冷。只见她枕着手静静趴在塌上, 双眼紧闭, 红润的嘴唇微张。身上只简单披着一件大氅却难掩其下窈窕的身段,裙摆有些微微凌乱, 一双脚缩在下方不见踪影。
裴砚安眉心一拧, 哪有人歇息是这般模样歇息的。
他推开窗户,微微探身,本想直接喊醒她,但指尖一顿转而悄然落在她精巧的鼻尖上。
这睡颜倒是和云舒一模一样,明明是当阿娘的人了, 眉眼却还似孩子一般。
当他的指尖滑落在她眉梢之时, 江瓷月眼睫微微一动,徐徐睁开了眼, 还伸手将一直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一把攥住了。
她视线渐渐聚焦,眯着眼看清窗外那人清冷如玉的模样,“.......你怎么在这?”
松松懒懒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鼻音, 听起来像是猫儿在撒娇一般。
裴砚安不动声色反握住她的手, “我本只是想来关窗的,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江瓷月大概是刚睡醒,眼中满满的都是柔软之意, 和从前相差无几。
看得裴砚安心中有些的躁动不已。
她单手揉了揉眼,缓缓坐起身,睡眼惺忪瞧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时吓醒了两分。
裴砚安配合她松开手,瞧着她将手缩进衣袖中。
江瓷月软着声回答,“我怕小豆包今晚会认地方然后闹腾一整夜,所以想着先歇会儿,等会儿再请奶娘将她带过来。”
这里不似之前在阿婆家时地方较小,屋内还有小厢房,奶娘可以住在里边。
裴砚安也曾带过一晚孩子,知道其中的辛苦,“晚间我留下帮帮你?”
“不用了。”江瓷月摇摇头拒绝他,“现在是几时了?”
裴砚安:“应该快戌时了。”
他们是酉时三刻到的,那距离她睡下也并未过了多长时间。江瓷月突然问他,“相府离这里很近吗?”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快便赶了过来。
裴砚安垂眼掩去一丝心虚,“嗯,距离尚可,我不放心你们离得太远。若是要睡便去床上睡吧,反正云舒现在还没――”
他话还未说完,一屋之隔的屋子里便隐隐约约传来啼哭的声音。
屋内的江瓷月没有他那般好的耳力,但瞧他突然顿住的模样,她转身半跪在塌上,双手扶在窗框上,神色紧张地探着头往外看,“是不是小豆包醒来了?”
裴砚安轻叹一声,扶着她的肩膀将人“送”回去,“我过去将她给你抱过来。”他视线落在她穿着单薄足袜的足上,“你先去将鞋穿好。”
江瓷月瞧着他,轻轻应了声好。她低着头穿鞋的时候,炭火盆中的突然传出“噼啪”的响声。
她突然想到方才裴砚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我本只是想来关窗的。
她心头突然一软,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裴砚安很快便将孩子抱了过来,刚推门进来便是小豆包震天响的哭声,就连裴砚安抱着哄都没用。
直到江瓷月接过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那日走后,她有没有不乖?”裴砚安试图从江瓷月手中接过孩子,往常都很容易的事今日却有些行不通。
小豆包今天似乎只想黏着阿娘。
“她没有不乖。”江瓷月这个当阿娘的自然不会说一句孩子的不好,“大概是才到了一个新地方又见了生人,所以才会这般。”
等小豆包睡着后,裴砚安帮着她将孩子放到床上。
“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江瓷月闻言看他一眼,“什么事?”
裴砚安:“当初你离开,我压着没有处理安玉珊的事,便是想等你回来后再处理。”
在他说出这话后,江瓷月却没有看他,也没有动。心想着他怎就笃定自己会回来呢,若是她永远不回来,那他便永远不处理吗?
“那裴大人你想如何处理她呢?”
“将她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依法严办。当初给我们下蛊之人一直在我这儿,她说是安玉珊逼迫她给我们下蛊,还有□□一事,在此事暴露之后,她还让身边的婢女将透露我们出城消息的知情者杀害。安家当初将那婢女推出当所有事的替死鬼,我将人留下了。”
这些话听得江瓷月手脚有些发凉,她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些事,那位安小姐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当初她还对你说了什么,可不可以同我说说?”裴砚安问。
江瓷月抿着嘴,脸上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说你们之间情深义重,我不过是你的情蛊发作才会喜欢的。”
那些更难听的话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裴砚安面色不虞,“都是一派胡言。”他顿了一下,“给我们下蛊的人说过,我们身上的蛊不曾唤醒过。”
江瓷月不想与他再说这个,她想到另外一件事有些奇怪,“那个给我们下蛊的人,她为何突然......背叛安小姐?”
“这得多亏安家另一个小姐,我们算得上是渔翁得利。”
江瓷月瞪大了眼,“另一个小姐?”
---
安府内。
内厅中,安老太爷由着人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安玉珊站在他的面前朝他行礼。
“见过祖父。”
安老太爷本就是花甲之年,苍苍两鬓已然花白,他朝着扶他的人挥了挥手。
侍从离去后将门也关上了,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
安老太爷瞧着这位孙女,浑浊的眼珠微微滑动,“你可知我现在为何喊你过来?”
安玉珊脸上也多了几分憔悴,“玉珊不知。”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带你你们三人来京中?”安老太爷问她。
安玉珊有些不耐地移开眼,“大哥是下一代安氏族长自然不能离开,二哥想做官,我有婚约在身,至于四妹妹......是怕她时日无多想来京中寻医治她吧。”
“你次兄自小便不爱看那些四书五经,生在言情书网偏向往那虎将之风,我纵容他却不过问他,此事是我之错。”
安玉珊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祖父,可是二哥出什么事了?”
自她不能离开这京中,她相当于就被软禁在这宅院之中。对外边的事根本无从得知,安玉兰也不会那般好心事事来告诉她,她只会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她便不准这人出现在她的院子里了。
听完她的话后,安老太爷叹息一声,他这个孙女说她愚笨倒也不至于,但那点聪慧却永远放在别处。
“我纵你二哥去做官,却不过问,是我之错啊。”他缓缓起身,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向安玉珊,“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也知道并掺和进长公主那些事里了?”
安玉珊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安,“没有!当初是长公主找上我的,我只不过是同她见了几回面,我们各取所需罢了,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从来不知!”
她突然反应过来,“您是说二哥与长公主......他疯了不成,他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安氏!这下我更加不能离开京中了。祖父,祖父你快想想办法,裴砚安那边不肯让我们走,二哥又出事了,裴砚安若是旧事重翻,那我定然......”
安玉珊压下慌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初裴家来退婚,祖父为何直接答应了,绿离伍女那些人的话根本不足以畏惧,更何况伍女还是安玉兰的人,我们大可以说那是安玉兰处心积虑的陷害。若我身上还有婚约,那裴砚安如何敢这般待我们!就算是二哥出事,裴砚安看在是我二哥的份上也不会太――”
“糊涂!”安老太爷将手中的拐杖猛一杵地,沉闷的撞击声将她的话截断。
“你以为裴砚安这个年纪能做到那个位置并且坐稳当,是靠庇佑身边犯错之人的吗?倘若当初你没有犯下那些错事,今日至少你会在他的庇佑之下安然无恙。”
安玉珊咬着下唇,“我糊涂?我本该是他的妻子,是他先在外边找了别的女子,我为何要咽下这口气?”
“怪我和你爹从小纵着你的所思所想,却没教你何为忍耐和度量。”
安玉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您可知裴砚安当初为了那个女子如何羞辱我?他还说安家并非只有我一个女儿!”
没想到安老太爷听到这话却安静了下来,“安家的女儿确实不止你一个。”
安玉珊不可置信看着他,“祖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安老太爷凝视着房门处,良久才出声,“走吧,我已经为你打点好一切了,不能再拖了。”
安玉珊一愣,“走?我如何走,又能去哪?”
裴砚安根本不会让她走。
“回青阳去,在青阳你大哥自然会护着你。”安老太爷背脊微微有些弯曲,“如你所说,我们安家女儿可不只有你一个,玉兰会替当一阵子你。”
“她凭什么愿意?”安玉珊不相信安玉兰会这般好心。
“你是她亲姐姐,而且她从来乖巧,她如何不会愿意!”安老太爷笃定道,他又抬起拐杖往地上敲了两下,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让安玉珊跟着他走。
“安玉兰乖巧?她若乖巧,我会不会有这么多事端,这一切的开端都怪她,若不是她处心积虑将那人――”
“够了!”安老太爷痛心疾首指着她,“所以我才让她替你掩藏,你们是亲姐妹,理当友爱,而非相残。”
安玉珊便是心中再有诸多话语,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对着祖父行了一个大礼以作告别,抬头时眼中有些热泪。
安老太爷见状只是朝她甩了甩手,声音苍老且无奈,“走吧。”
静谧的夜色之中,寒风将廊下灯笼吹得微微晃动,安玉兰孤身坐在廊下,瞧着今日的天际,月色隐在厚重的云层下只透出一丝淡色的光。
她的婢女匆匆走到她身边。
“小姐,他们谈完话了,我远远瞧见有人带着三小姐离开了,我们要现在去相府通知吗?”
安玉兰浅浅笑着,“不急这一会儿,这希望就得要在最高处的时候破灭才最好看,这还是和我三姐姐学来的。”
“我祖父是个‘好祖父’,只可惜――不是对我的。”
第93章 解释
在裴砚安告诉她之前, 江瓷月确实是不知道这安家原是有两位小姐的。
“那位安小姐为何要帮我们,难道是因为姊妹不和吗?”
“嗯。”裴砚安的声音低沉平静,“她们并非一母所生。”
裴砚安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与江瓷月听, 后者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听完后江瓷月捋了捋,“你是说,是那位四小姐故意设局让三小姐收下了自己那个会下蛊的人,然后让三小姐心甘情愿来设计你?”
这也太大胆了,而且但凡这其中有什么环节出错了, 那这事便不可能成功。
裴砚安已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瞧着她认真梳理的模样,唇边隐隐带着笑意, “差不多就是这样, ㄌ得很仔细。”
这话听着倒像是在笑话她八卦的模样多认真一样。
江瓷月瞪他一眼,“你笑什么,就算那位安四小姐帮了你,可她也是想算计你的,那个情蛊若是真被下在了你和三小姐的身上, 恐怕今日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裴砚安收敛起那些笑意, 正了正神色,“那位四小姐怎会让她成功, 那位下蛊者说母蛊跑到你身上真是一个意外。”
江瓷月脱口而出一句,“她们说什么你便信?”
话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短暂的沉默过后, 竟然传来裴砚安低沉含笑的声音, “我没有随便信她们的话, 现在除了你的话,别人的话我都不会随便信。”
什么叫现在除了她的话?
但江瓷月决定不再说这些了, 免得多说错多。
“还不曾问你,疫病的事如何了?”
提到疫病后,裴砚安眉眼微微冷了些,“确实有疫病患者在周边的乡镇出现,好在人数不多,现在已将那些都集中管制在一处地方了。在你们来之前,宫内和京中刚消杀过一遍。”
江瓷月听得也有些担心,“那阿婆他们会不会......”
裴砚安:“那边暂时还没有,我会着人留意着,你别太担心。现在看来那些人也不想让疫病在京中大肆虐行,这场疫病的出现,更大的目的是扰乱人心的作用。”
江瓷月点点头,睡在一旁的小豆包突然呜咽一声,她转头看去,睡梦中的小豆包正在吮吸着自己的手指,许是吃得开心了,还咧嘴笑了笑,那些俗世的纷扰与她毫无干系。
裴砚安同她说完安小姐的事后并未如她所愿离开,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且小豆包也总是在这种时候“帮”他一把,让他能如愿留下来。
气得江瓷月将这两人赶去榻上那边,既然一个要他哄,一个喜欢哄她,那便由着他们去吧。
她自己还能睡个好觉。
到了夜里小豆包果真时常哭闹,但都不是她去哄的。每次孩子在隔间哭闹,都是休憩在塌上的裴砚安起身去照顾的。
而那边的江瓷月睡倒是睡了,但也是迷迷糊糊的睡得不太熟。她感觉自己好像梦见了什么,自己像是站在一片苍茫无边的湖水岸边,而她转身时便看见了那位安小姐。
安小姐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那般静静瞧着她。她被瞧得有些不安,想转身离去时,安小姐却突然笑着上前一步,伸手用力将她推下了水中,居高临下看着她在水中起起伏伏,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但很快画面便一转,她又感觉自己被束缚在一个强悍有力的怀抱中,可她在梦中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只觉得这人力气太大了。
直到耳边听到微弱的O@声,她眼睛才勉强撑开了一丝缝,朦胧的光线让她只瞧见一个影影倬倬的身影。
江瓷月半睡半醒间瞧了会儿,又缓缓闭上了眼。正要重新睡去之际,隔壁的小厢房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啼哭,但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她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瞧见那穿衣穿到一半去厢房的裴砚安回来。
裴砚安看见她坐起身,一边将外衣穿上一边系带子,走近她,“云舒刚刚只是因为换尿布才醒了一下,现在继续睡着了。天色尚早,你再多睡会儿。”
江瓷月眨了眨眼,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些,灯下的裴砚安肤色带了些暖意,他的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下巴的线条看起来有些硬朗,但看起来依旧非常俊美、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