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完人又看向窗外,夜色还是浓黑的,就算是从前他上早朝,也没有这么早。
而且看他的神色有些急迫,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么晚是要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砚安揉了揉眉心,“我回趟相府,刚收到安四小姐送来的消息,安玉珊跑了,现在应该快到渡口了。”
“跑了?”江瓷月微微吃惊,而且这消息还是四小姐送来的,看来这两位姊妹的关系是真不怎么样。
“嗯,没事,我已经让人先去追了。”裴砚安看着她,“云舒闹腾时要是不黏你,你就让奶娘多帮着你些,不要太劳累了,我回趟相府处理些事,会尽快回来。”
听他这话的意思,回了相府处理完事情后还要过来,这往后该不会就是要在这住下了吧。江瓷月觉得这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便想含糊过去。
“这一来一回太劳累了,你没事也不用过来的,等这疫病过去,我――”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瞧见裴砚安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在忍着什么痛苦。
江瓷月一愣,“你怎么了?”
裴砚安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似乎不太好,“无碍。”他说着伸手去拿木架上的氅衣要离去。
江瓷月本想拉住他的衣袖,但伸出的手也只碰了一下衣裳便收回了。
她收紧手心,心想自己为何要这般关心,她不该这样的。
裴砚安却瞧见了她的动作,心想自己这一记“苦肉计”或许也有点用处,但还是舍不得她心中多想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脸色,来到江瓷月面前,“我无碍,只是近些时日或许有些累了,你不要担心。”
江瓷月立即反驳他,“我没有担心。”
裴砚安骤然笑了,眉眼舒展一瞬,“是我担心你,再多睡会儿,等安玉珊有消息了,我会来告诉你。”
江瓷月有些奇怪瞧着他,“告诉我做什么?”
“让她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和那些话给你道歉。”裴砚安的嗓音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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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小道上,摇摇晃晃走了一段时间后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来,恭敬地朝着马车内行礼,“小姐,到地方了,请下车吧。”
安玉珊伸手撩开布帘,弯腰钻出,待她看清面前的这一副杂草丛生的模样,眼中露出一丝嫌弃。
“这是哪里的渡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从前废弃的一个小渡口,知道的人不多。船只已经在候着了,等到了宝应渡口,我们再换成陆路赶去青阳。”
安玉珊问:“为何不一直走水路,这才是最快回青阳的路线。”
车夫一边带路一边和她解释,“北方秋汛泄洪,青阳也受了一些影响,水位上涨,渡口已经暂时关闭了。”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雪通过身畔,安玉珊有些不满地拂开那些挡住自己的杂草,还掉落了不少细雪在身上,“就不能事先将这些杂草都清理了吗,这让我如何走?”
车夫连忙过去帮她把四周的杂草都踩开,“小姐跟着我走过的地方走便好,老太爷怕暴露我们的计划,故而不敢提前派人过来清理这些。”
安玉珊自知自己其实是有些迁怒的情绪在里边,这般狼狈的模样,自她出生以来还从未有过。
而这一切都要拜安玉兰所赐,等她回了青阳,定然让大哥――
她心不在焉走着路,前方的车夫突然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车夫突然面露一丝惊恐,压低了声音,“小姐,怕是有些不妙,我们快些往回走。”
“怎么回事?”安玉珊没瞧出有何处不妥。
“今夜下着雪,可那渡口岸边却没有瞧见雪。”车夫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安玉珊愣怔后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车夫的意思是有人提前来过了,还将那些留了脚印的雪给抹去了。
她来不及多想什么,连忙转身往回走。
就在此时,一直以来静然的四周突然蹿出好几个高大的身影,还没等他们有多大的反应,已然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了。
“澜音!我就说让你等等我嘛,你偏走得那么快,害我一时不察踩上了那些积雪,武功比我高很了不起吗?”
一个身子挺拔的少年嘟嘟囔囔地从杂草中钻出来,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身上的积雪。
而被他唤作澜音的女子则是抱着剑不急不缓走出来,“哦,那你武功弱很了不起。”
“嘁!”青衔不屑哼了一声。
“我认得你。”安玉珊看着澜音说道,“你是那姓江的身边的人。”
澜音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安小姐,我家大人和夫人有请。”
青衔在一边瞪大了眼,心想果然澜音是知道怎么气人的。
果然安玉珊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夫人?哪门子的夫人?”
澜音倒道:“反正不是安小姐这一门的。”
眼看着那安小姐要上前一步理论,青衔连忙喊人将安玉珊和车夫一同带走,免得真起了事端,到时候澜音没轻重伤了人家。
青衔落在后方拍了拍澜音,“你今日怎这般冲动,平日这种冲动事都是我做的。”
澜音默了一瞬,“当初若是我没将安小姐的信交到江姑娘手上,或许大人和江姑娘之间不会闹到这一步。”
青衔了悟了,“原来是愧疚啊,可大人和江姑娘之间这样又不是你的错,你别多想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大人还等着呢。”
第94章 对峙
托小豆包的福, 她后半夜几乎没怎么闹腾,自然也不怎么需要江瓷月帮忙,是以她能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外蒙蒙亮, 她坐起身穿衣准备洗漱,却发现屋内已经备着热水。
江瓷随意用木簪将长发挽住,简单清洗后便推开关了一夜的窗,让外边清凉的寒风中和了一些屋内蒸腾的热意。
昨夜大概是下了一夜的雪,目光触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不过院中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过了, 还在上面洒了盐, 防止结冰。
她昨天到得匆忙,当时天色也有些暗, 倒没发现原来这间院子角落处原来还种着一棵数米高的红梅树, 枝头上的红梅半数尽开,艳丽瞩目。
白雪覆红梅,于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养眼。
江瓷月望着此景,心中确实在想着昨夜那出逃的安小姐,不知现在如何了。
裴砚安当时还说尽快回来, 左不过又是一句随口哄人的话罢了。
院里在打扫的仆从窗口瞧见江瓷月看着外边, 便上前来询问她是否现在将早膳端来。
江瓷月同意后,没多久便摆满了一小桌的早膳, 她瞧着那些早膳有些熟悉,似乎都是当初她在相府时爱吃的那几样。
吃到一半时,厢房内传来了轻弱的声音, 她放下碗筷仔细聆听着, 没过多久便安静了下去。
大概小豆包是饿醒了, 在吃奶。
果然待江瓷她用完膳没过多久,奶娘便抱着吃饱了的小豆包过来。
江瓷月直接将孩子放在了矮榻上, 让奶娘先下去用膳休憩。
睡饱吃饱的小豆包显得活力十足,只是身上穿得特别厚实,限制了她挥舞四肢的灵活性。
江瓷月手肘撑在桌上侧着脸逗弄着她,突然想到什么。她笑吟吟靠近散发着奶香味的小豆包,“小豆包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呀,阿娘带你出去瞧一眼外面好不好?”
小豆包挥舞着手去抓她的脸,嘴里不停发出咿呀的声音。
江瓷月轻轻握住她的手,“阿娘就当你答应啦。”
她说完便去翻找出更为厚实的鞋袜和小帽子,都是阿婆走前给她的。
小豆包也乖乖躺着任由江瓷月给她穿上那些厚实的小物件,到最后她能露出的便只有那一张白净软乎的脸。
江瓷月帮她穿好后满意地笑笑,又将自己也裹得严实,才弯腰将小豆包抱起走向屋外。
外边此刻没有下雪,院中也没有其余人,她抱着小豆包走向那棵盛开的红梅。
小豆包侧趴在江瓷月的怀中,眼睛只目不转睛瞧着她,无论江瓷月同她说什么,都赏脸地笑着出声。
不过江瓷月只顾着白雪压梅的景色好看,却忘了这其中也有些“风险”。
一个仆从远远瞧见树下的母女俩,突然出声道,“夫人!那树上的积雪还未敲打过,小心压不住掉下来。”
江瓷月经一提醒才幡然醒悟,连忙准备抱着小豆包走开,可偏偏不赶巧,这时吹来了一阵寒风,有几抹雪飘着散在江瓷月的手上,她连忙低头护住怀里的小豆包,匆匆往外走去。
却不曾想直直撞入了一个带着热意的怀中,那人及时搂住了她,将她和小豆包都圈在了怀中。
“雪地路滑,走慢些。”
江瓷月一抬眸便与裴砚安的视线对上,他嘴角甚至露出淡淡笑意。她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微微往后靠了靠。
“你怎么来了?”
裴砚安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落雪,“安玉珊带回来了,我来带你去见她。”
江瓷月:“现在?”
裴砚安收回手垂眼看着她,“是,人已经带到这了,稍后会将她押去廷尉寺。”
江瓷月没想到居然还将人带到这里了,她看了看怀里的小豆包,心中有些犹豫。
“她对你犯下的错可不只有你知道的,还有你不知道的,浴佛节你差点掉下画舫也是她做的手脚。”
江瓷月虽然心中也有过猜想,真被告知后心中反倒不怎么惊讶了。
“那我去见见吧。”
屋内,安玉珊双手被绑在身前,发髻虽有些散乱但她身姿依旧端正,安氏的女儿纵然落魄但姿态也依旧傲慢。
角落里静静站着两名看守她的侍卫。
背后紧闭的门骤然被推开时,安玉珊甚至不屑转头去看来人,“你们抓我,难不成是想让你家大人和那位不知所踪的‘夫人’同我道歉不成?”
这些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只是传来了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却不曾想见到了一个阔别已久的面容。
“是你?”安玉珊嗤笑一声,“原来‘夫人’是回来了,所以这是枕边风吹多了,特地让裴砚安将我带来,好让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回不成?”
她说‘夫人’二字时带着无尽的嘲讽,好似在看一个什么笑话。
“就你这无权无势的身份,真以为能单靠裴砚安的喜爱而爬上那个位置吗,别天真了。”
江瓷月瞧她一眼没说话,而是慢吞吞拍去衣裳上的落雪,刚来过来的路上突然下了点雪。
安玉珊被她这般明目张胆忽视,愈发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你为何不说话?”
江瓷月瞧见边上有椅子,在走过去坐下之前还好声好气问了她,“你要坐吗?”
安玉珊简直要被她这一副态度气疯了,“姓江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江瓷月直视着她,“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安小姐你时,觉得你很漂亮,为人也好。”
安玉珊有些摸不准她到底想做什么,“那是你蠢。”
听到安玉珊的话,江瓷月也不生气,“倘若当时你直接表明身份多好呢,后面所有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玉珊没那个耐心听她说这么多,“不如让我来猜猜吧,裴砚安让人将我带到此处单独面对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对着你幡然醒悟痛哭流涕一番吧。”
她冷笑一声,“休―想―”
“我不稀罕、也不在乎你的道歉,你对我造成的伤害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磨灭的,况且你做的事自有律法会惩治你。”江瓷月说道。
“是吗?那你就好好记得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吧,律法能不能奈何我可不是你说了算,凡事都要讲求的是证据,你不会真以为光靠我身边的人一两句胡言乱语就能定我的罪了吧?”安玉珊冷眼瞧着她,眼中满是鄙夷。
江瓷月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她淡淡掀眼,“具体的律法我不懂,但我相信律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心中有愧之人。”
“不过安小姐你知道吗?裴大人曾经是想娶你的,他在面对我的质问和逼问时也没有放弃娶你,你本可以什么都不要做也能坐上丞相夫人的那个位置,甚至他还会护你爱你,或许还会同你有个可爱乖巧的孩子,坐享尊贵和他人的仰慕,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安玉珊的眼,一字一顿告诉她,“这些都是我的了,是你亲手让给我了。”
对于安玉珊这样的人来说,让她知道自己失去的东西其实曾经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会让她比单纯失去更痛苦。
果不其然,安玉珊在听完这些话后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一般猩红怨恨,那还有一位世家贵女该有的端庄模样。
“江瓷月,我定要杀了你!”安玉珊猛然冲上前,用一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撞过去。
江瓷月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连忙起身退到一边。
而角落里的侍卫也早已动身前去拦截她,原先紧闭的房门也骤然打开,裴砚安的身影一闪而过,拉过江瓷月紧张查看着。
“有没有伤到?”
他其实在江瓷月说出那一大段说会如何对待安玉珊的话时就想不顾一切冲进来,但他又怕让她不开心,才一直忍着。
江瓷月偏头瞧了眼目眦欲裂的安玉珊,突然伸手抱住眼前的人,将头埋在他胸口闷闷出声,“有你在,她伤不到我。”
声音虽然有些沉闷,但却清晰。
裴砚安几乎是立刻回抱住她,有力地将她抱紧,下巴轻压住她的头发。
而被压制住的安玉珊听到、见到这一幕,愈发眼红怒火中烧,“你们――”
“聒噪。”裴砚安斜眼看过去,眼神不带一丝温度。
侍卫们立即心领神会,随手用安玉珊自己的衣裳塞入她的嘴中,让人“安静”下来后带走。
江瓷月感觉自己的腰和肩膀被勒得有些难受,都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耳边已经听不见别的声响,而是裴砚安胸膛内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传入她的耳中。
她有些耳热,伸手抵住他推了一下,锢在腰间的力道陡然一松。
江瓷月有些平复了一下气息,“你该知道的,我方才说的话和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气她。”
“ā!迸嵫獍餐蝗缓八的名字,声音低沉柔和,“我想娶的是你,我会爱护的也是你,是我同你有个可爱的孩子,这些都是你我之间的。”
裴砚安说的这些话都是她方才说给安小姐听的,“你一直在外面偷听,那小豆包呢?”
她来前是把孩子交给他的。
裴砚安见她要走,连忙伸手拉住她,“澜音和青衔他们带着云舒,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不放心你,怕你又被欺负了却不愿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