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羞赧没有持续太久, 孟奶娘就将孩子抱了过来。
小豆包今日穿了一身亮粉色的新衣,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粉圆子, 她看到江瓷月后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江瓷月抱过小豆包的时候, 装作无意问了一句裴砚安的去向,但孟奶娘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后来还是澜音来告诉她,裴砚安今日有点事先出门了。
江瓷月原等着她说下一句,比如裴砚安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但却没有听到。
她闷闷地想, 反正他总是忙得很, 这三日他自己不珍惜与小豆包相处的时间便也罢了吧。
反正三日后她们还是会离开的。
- - -
相府内。
青衔和青玉站在聿翎院门口,时不时张望两眼书房的方向。
“哥, 我怎么听不见什么啊,你能听见什么声音吗?”青衔有些按耐不住想要往里走。
“别乱来,”青玉拉住他, “郡主和家主都是有分寸的人, 相信大人能处理好。”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着, 眼中也是掩不住的担忧。
屋内,裴砚安正挺直了身板跪在地上。
他的母亲黎阳郡主面色不虞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视线落在屋中别处。而他的父亲裴绪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封信纸细细看着,嘴边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怒意。
裴绪将那两张信纸抖落两声,发出“哗啦”的声响,他意味深长冷笑一声,“要不是有人将这封信送到我们手上,还真不知道我与你母亲教出了个好儿子啊。”
“尧暄我且问你,我与你母亲何曾教过你逼迫女子为妾?”
“不曾。”裴砚安低声回答。
裴绪点点头,突然猛然将那信纸拍在案桌之上,“那我与你母亲,可曾教你与人未婚生子!”
一边的黎阳郡主听到这阒然阖眼,似是觉得这些话不堪入耳。
裴砚安垂睫,哑着声音道:“......不曾。”
“那我再请问你,你是如何能做出这一堆给我们脸上蒙羞的事的?”
“此事是我之错,我会尽心弥补ā!迸嵫獍不郝说道,“我此生非她不娶。”
后边一直安坐的黎阳郡主突然起身,站在裴砚安面前,“那些信上之事,可字字属实?”
“......是。”
话音未落,他脸上就挨了结实的一巴掌,连脸都被打偏了半分。
“混账......真混账啊......还敢学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想将人关起来,”黎阳郡主颤着手指着他,“此事也有我的错,是我当初问得不仔细,对她也不看重。我只觉得你开窍了便好,哪知你是七窍开六窍,一窍不通。”
裴绪心疼妻子打耳光的手,走上前查看她的手心。
“那位江姑娘现在在何处,还有孩子呢?”黎阳郡主又问他。
裴砚安薄唇微抿,不再说出一字。
裴绪斜眼看着他,“你不是非她不娶吗,怎么现下连人都不让想我们见见?不说也行,你身边的青玉青衔他们总是知道的,我自己去问他们。”
“三日后她会和孩子会离开京中。”裴砚安闭上眼,神色有些颓然。
“什么?!”黎阳郡主再也端不住面上的平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绪连忙上前给她顺气,“他的意思昭然若揭,这是连人都哄不回来呢。”
黎阳郡主听着这话没好气地打了开他的手,“还在这说风凉话!”她看回儿子,“你这性子哄人怕是火上浇油,不妨让我和你父亲去。”
“母亲,她胆子小,孩子也怕生,贸然前去会吓着他们的。”裴砚安说,“给我些时间,我会将她和孩子带回来见你们的。”
黎阳郡主不信,“就三天时间,你如何让她回心转意?”
裴砚安突然抿紧唇角,抬手置于额前俯身触地行礼,久久不曾起身。
“这是要做什么?”黎阳郡主不解,裴绪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裴砚安缓缓起身,目视前方,“父亲母亲,我要辞官。”
黎阳郡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上前一步,“你......你要什么?”
裴砚安将方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黎阳郡主后退一步,回握住夫君的手以作支撑,“......好,好,你连人都不会做,确实不配做这天下百姓的父母官。”
她继而转头看向裴绪,“他犯下这么多过错,按你们裴家家法该如何来着?”
裴绪默了一瞬,“竹条鞭笞三十。”
黎阳郡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眼中有泪光闪烁,“那便打吧,该让他记住自己的错误。”
“今日是大年初一......”裴绪有些迟疑道。
“他欺负人家姑娘的时候可曾挑过日子?”黎阳郡主反驳道。
外边的青玉二人终于见到一直紧闭的书房门被打开,裴家主迈着稳重的步伐缓缓朝他们而来。
“家主。”二人一同向裴绪行礼。
裴绪叹口气,“你们二人还真是尧暄的好属下,替他瞒得这般紧。”
二人一听这话,连忙低下头要跪下。
裴绪挥挥手,“好了好了,别来这一套,现在要你们去拿点东西来,还有,去将杜郎中请来吧。”
等青玉和青衔寻来的竹条交予裴绪,二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但他们也知道自己也无法改变什么。
只能眼看着裴绪带着自己身边的人进到那间书房内,门再次被合上。
“兴许......兴许家主和郡主只是吓唬一下大人的呢?”青衔自我安慰着。
青玉没有接他的话,“我先去把杜郎中请来这边等着。”
书房内,跪在地上的裴砚安已经褪去了外衣,只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手持着一条纤细的长竹条的人站于裴砚安身后,只待一声令下。
黎阳郡主有些不忍瞧见,在裴绪说开始时,便转过了身。
竹条抽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裴砚安背上的衣料并未破损,但随着竹条不断落下,一些地方开始渐渐浮现洇开朦胧的血色,从深到浅。
而受刑的裴砚安也只是咬着牙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只有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彰显出他此刻能感受到的痛苦。
一旁的黎阳郡主也是紧紧掐着夫君的手,每打一下便抓紧一分,呼吸都随之慌乱。
等到这三十鞭笞结束时,屋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黎阳郡主甚至有些不敢转头去看,她转身时瞧见那竹条上沾染了一点血色,霎时脸色一白。
而跪在地上的裴砚安已经披上的外衣,同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裴绪一手扶着自家夫人,一边看着那不省心的儿子,对身边人吩咐道:“去看看杜郎中来了没。”
好在青玉已然将杜郎中请到了府中,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裴砚安已然被安置在了床上接受治疗。
青衔站在远处看着那些瞩目惊心的伤口,眼眶微微一酸,没想到郡主他们是真的舍得打。
不过他看一边的郡主和家主两人眼中的担忧也分毫不少,想来也是心疼得很。
或许这就是打在子女身,痛在父母心。
青玉突然拉了一下青衔,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青衔自然是乖乖走了出去,“怎么了哥?”
青玉看着他有些微红的眼睛,突然下了什么决定,“你去同江姑娘说,大人今日有事不能过去了。”
“可大人不是喊你去的吗?”青衔有些疑惑,“哥你还有别的事要办?”
青玉点点头,“对,我还有别的事,别多问了,喊你跑趟腿而已。”
青衔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但又被青玉拉住了,他奇怪地看着青玉,“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传话时记得机灵点,还有大人不想让江姑娘知道今日之事。”青玉说完便走进了屋内。
留下一脸茫然的青衔,“......啊?”
给江姑娘传个话还要如何机灵,还有为什么最后一句话要着重说一遍?
---
青衔到时,江瓷月手中正摆弄着一个小豆包的布玩偶在逗小豆包,在听完青衔的话后,她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表露出来。
只是......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青衔那张有些沮丧难过的脸。心想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为何青衔会是这般模样。
她本想着不要多管闲事,但在青衔要离开前,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是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青衔微微睁大了眼,“江姑娘为何这么问?”
“你看着......似乎有些难过。”江瓷月说道。
一边的澜音也点了点头。
青衔瞧着江瓷月眼中的那一抹关切,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肃穆着一张脸,斩钉截铁道:“没有,绝对没有,大人一切都安好,绝对是一点事也没有的!”
---
城外,一辆外表低调的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驾车者是位脸上有一道长疤的男子。
马车内传来两位女子谈话的声音。
“郡主,你走前让时序去送的那封信是给谁的呀,你想做什么?”
“你还是少问点多吃点吧,我这是做好事呢,给ㄋ头菪履甏罄瘛!
第103章 离别
青衔说话时掷地有声, 看着江瓷月的眼神炯炯有神,真诚且真切。
倒是江瓷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是嘛?”
青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江姑娘,您......您不再问点什么了吗?”
江瓷月不露神色看向他,秀眉轻皱,“还要问什么?”
“就、就......没什么。”青衔耷拉下眉眼。
他难得机灵一回,心知这事若是明晃晃告诉江姑娘, 可能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那你还有事吗?”江瓷月问。
“没有了。”青衔否认,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青衔走后,澜音走过来, “江姑娘, 需要我去打探一下吗?”
江瓷月惊讶地看向她,“澜音,你不是裴大人的人嘛?”
怎么这向着自己的模样越发像是她的人了。
澜音想得倒是很简单,“大人让我待在您的身边,那便是要听您的, 为您办事。青衔应该还未走远, 我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
江瓷月若有所思摇了下头,“不用了。”
她不傻, 当然看出了青衔今日的不寻常之处。
只是――
那话摆明了就是要她自己上钩,她才不要,到底发生什么事还得这般遮遮掩掩的。
而且她不想表现得太过关心裴砚安。
青衔第二日来传话说是裴砚安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怕传染给她和孩子, 所以不方便来, 等好些了就会来。
可江瓷月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再看见裴砚安的身影。
到了初四这天, 澜音和孟奶娘一起收拾着最后的东西,江瓷月则是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抱着小豆包。
在一切都收拾好后,她还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裴大人他......风寒还是没好吗?”三日来她总算第一次问出了口,可还不等澜音回答,江瓷月又抿着唇抱紧了些小豆包,“算了,他不能来便不来,我们走吧。”
“来的,青衔说过大人会来的,江姑娘我们先回屋等等吧。”澜音连忙说。
江瓷月顿了一下转过身,正要往里走,就听见澜音有些惊喜的声音。
“大人来了!”
她闻言半转过身,瞧见一人迈着缓慢的步伐朝着院内走来。
短短几日不见,裴砚安似乎消瘦了一些,容色也有些苍白,倒真像是大病过了一场。
“这几日实在不能来,对不起。”裴砚安话里带着有些歉意。
江瓷月本来心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但此刻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你......好些了吗?”
“嗯,”裴砚安看着她,“好多了,不会传染你和云舒的。”
江瓷月心中有些许的不高兴,谁问他这个了。
小豆包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江瓷月的情绪,没一会儿便哼哼着在江瓷月怀里挣扎着四肢。
而在她扭头间看见裴砚安是更是露出委屈的模样,瘪着嘴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一般,似乎是在控诉他为什么这么多日没有出现。
江瓷月走上前,从前萦绕在裴砚安身上的茶香变成了药草的味道。
看来他是真的生病了。
“要抱抱小豆包吗?”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她这几天有想你的。”
裴砚安掩在大氅下的手为之一动,在牵扯到背后的伤口后眉头一皱,他又将手放了回去,勉强一笑。
“今日便不抱了。”
江瓷月定定地看着他,将微微送出去的小豆包又抱回来,只有微抿的唇彰显着她的不开心。
不抱就不抱,以后也不给他抱了。
小豆包也委屈地一个劲往阿娘怀里钻。
裴砚安上前一步,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处的毛,“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江瓷月轻轻应着声。
光是整理衣领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裴砚安额间已经冒出了细汗,他忽而将头转到一边,慢慢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稳住自己的气息。
“路上小心些,有事有澜音和侍卫们,孩子有奶娘,你多顾着些自己的安全。”
小豆包似乎是不满他没提到自己,哼哼两声以表不满。
裴砚安缓慢地伸手碰了碰小豆包红扑扑的脸颊,“云舒也乖些,爹爹不在时,别折腾你阿娘。”
江瓷月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纵然心中有话,但都堵在喉间没有出声。
直至裴砚安送着她们来到门口,江瓷月将小豆包交给孟奶娘,提裙转身看着站在后方的裴砚安。
临别之时,诸多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她捏紧手中的衣裙,收回踏上矮凳的脚步,来到裴砚安面前站定。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他如墨般的眼睛,“新年快乐。”
裴砚安最终还是伸手将小姑娘拥近怀中,沉哑着声音,“新年快乐......”
离近后,江瓷月被他身上浓重的药味熏了一脑袋,“你的病......很严重吗?”
“尚可。”裴砚安唇色尽失,能感到背上的伤口再次裂开。
江瓷月轻轻“哦”了一声,“那你好好修养。”
感受到裴砚安抱着她的双臂再次收紧了些,良久她的耳边才传来一声喟叹般的气息,“好。”
裴砚安松开了她,“路上慢些。”
江瓷月瞧着他鬓角被冷汗浸透,有些不忍道,“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在得到裴砚安应答后,她转身往等着她的马车走去。上马车前转头最后看了一眼裴砚安,后者对她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