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幽不紧不慢地说：“王已经前往人间。姑娘稍安勿躁，到了晚上，有的是机会。”
“......”棠谙令纸人飞起一拳就砸在黑幽脸上，变故来得太快，黑幽根本来不及躲闪，生生挨了这一拳。
他也是没想到，有东西能直接伤到魂体，眼里满是错愕。
没等黑幽看清攻击他的是什么，棠谙飞速将纸人打散，化作灵气回归体内。托黑幽的福，她验证了纸人对鬼魂的攻击力。
“棠姑娘……”黑幽捂着眼，那只眼已肿成馒头，睁也睁不开。
棠谙反应极快，“是只飞鸟，正巧撞上了。”
“哦……”可鬼界哪来的鸟？黑幽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走吧。”棠谙已经意梁米约海迫不及待地推着黑幽往外面走。
她正想着出去后如何逃走，身后却有道声音幽幽传来：“夫人，带上我吧。”
棠谙知道是那木头人一般的侍女，她有点不情愿，带上两个看守还怎么逃？
可侍女继续道：“王令我寸步不离守在夫人身边服侍，如果我不能做到……”
在棠谙看不见的地方，黑幽正巧与侍女对上眼。那双眼如深若潭水，见不到底。
一丝凉意攀上黑幽脊背，他猛地一颤，脑子好歹是变得灵光些。
“就带上她吧，看着怪可怜的。你就当她不存在好了。”黑幽也开始帮侍女求情。
“好吧好吧。”棠谙终于松口，她小声嘀咕：“又不是没长手脚，那小子在堆蓝山上都是亲力亲为，怎么有权有势后，养出一身臭毛病……”
“咳咳――”
棠谙问黑幽：“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黑幽瞟了眼侍女，赶紧把棠谙拉走。
“姑娘想去哪里？”黑幽从马车门帘后探头。
这话问得棠谙愣住，她也没想好要到哪里去。
黑幽很有眼力见地建议：“不如去奈何桥边转转？这是人死后入鬼界的必经之路。”
“奈何桥？”棠谙似乎想起什么，“桥边是否有位老妇？”
“正是。”
“那便去看看吧。”
车轮吱呀转动，棠谙从未坐过马车，没想到竟如此颠簸。
“慢些，再慢些……”棠谙半死不活地唤道。
“姑娘，已经是最慢了，要不把马松了，将我绑上拉车？”
“可别。”棠谙掀起帷裳，将半个身子探出去透风才觉好受些。“偌大鬼王宫，就没有一个代步法宝吗？”
侍女边替她拍背边解释：“姑娘怕是不知，鬼界没有灵气，法宝在这里无用。纵是外界修士进来，体内灵力也是用一分，少一分。”
“竟有此事？”棠谙很惊讶，可是她体内的灵力，并不见少啊。
“除非使的根本不是灵力，就像我…王一样。”
第88章
棠谙想不通, “那他用的是什么？”
侍女声线毫无起伏，“不知道，花魂与王在天地初生时就已存在。花魂诞生的时间, 甚至比王还早。那时, 还没有‘灵气’这个概念。”
“而且......”侍女引着棠谙看向拉车的黑马。那些马被人带上铁面具, 四蹄被黑雾包裹, 仿若踏焰。
“那并不是马，而是魇兽。魇兽踏梦而行, 走的并非此间道路，须臾可至千里外。”
“据我所知，人间还没有哪种法宝，能达到这速度。”
棠谙选择乖乖闭嘴, 再问下去，她就真成了人间来的土包子。
“吁――”
“棠姑娘，到了。”
棠谙正想下车, 却被侍女抢先一步。侍女替她放好马凳, 毕恭毕敬地牵她下来。
棠谙很不习惯，“日后不必如此, 我不是你们王心心念念的花魂，自然也不是需要小心服侍的夫人。”
侍女只低头应道：“是, 夫人。”
棠谙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 又松开。算了, 为难她干什么。
不远处, 传来嘈杂交谈声, 像是有很多鬼朝这里赶来。
“是鬼王的马车！”
“难道王来看我们了？”
“不能吧, 王为了摧毁鬼域日夜奔波，哪里有时间过来？”
“许是来悼念花魂......”
棠谙心里一紧, 她猛地回头，果然看见车厢上有个硕大标志。华贵又显眼。
该死，她来时怎么没发现。如今，摆在棠谙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裴千烛彻底洗不清关系。
二条：跑！
棠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黑幽在栓魇兽，侍女在收马凳。棠谙放下纸人替身就从车后绕走。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根本没看清站在路中央的那团黑影。没有丝毫防备，棠谙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生疼。
“咦？”
黑雾缓缓凝成人形，模样还算俊朗。他俯身，却不是想拉棠谙一把，而是凑到她颈旁闻了闻。
棠谙紧咬下唇，大气也不敢出。但她怎么能收敛得住，从自己身上外溢的生机？
“是活人！”那只鬼大喜，掐住棠谙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棠谙也没想到他这样粗鲁，险些背过气去。但她很快稳住心神，努力挤出声音，问：“你想做什么？或许我能帮你。”
鬼有些错愕，他还是第一次见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和敌人谈合作的人。
但他看着棠谙这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我在忘川水边等了几百年，终于等到一具活人身体，助我回人间。看来，你是特意来帮我的？”
棠谙翻了个白眼，“蠢货，敷衍你几句还真信？”
“？”
鬼还没来得及发火，便觉身后传来一股巨力。他以为自己会被撞飞，却听见“噗”一声，从胸腔处伸出一只小手，将他捅个对穿。
他无声地张嘴，却被棠谙一张符纸封住。笑话，若放他惨叫引来黑幽，那她不是白跑了？
鬼的魂体像皮球泄气一样变瘪，黑雾四处逸散，却总能被横空伸出的小手抓住，一点点塞进嘴里。
棠谙急忙制止纸人，“你怎么能乱吃东西？快吐出来，别吃坏了肚子！”
纸人张开空荡荡的嘴，摊开手，表情很无辜。而那只鬼，已被它吃了大半。
“......算了，赶紧走吧。”
真正走到忘川水边，棠谙却犯了难。残魂怨鬼四肢缠绕在一起，抱着彼此啃噬，利齿刮磨声听得人胆颤。
藏身在滔滔江水中的恶鬼，似乎对棠谙这个活人眼馋许久。一个浪头打来，便化作张牙舞爪的鬼，把棠谙吓得连连后退。
棠谙觉得，只要自己踏进去一步，便会被撕成碎片，连肉渣都不剩。
可她来时走过的奈何桥，为何不见了踪影？
“哎！棠谙！看这里！”
棠谙忽然听见对岸有人在叫自己，她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可定睛看去，发现真是老熟人在朝她招手。
“时子苓！你怎么在这？”棠谙欣喜万分。
“还有纪某。”纪流青在一旁幽幽道。
“等等。”棠谙意识到不对，“这可是忘川，你们不会是......死了吧......”
“你少咒我！”时子苓气得跳起来，又被纪流青按回去。
纪流青：“棠姑娘，你答应纪某的事，可还没有做到。”
“什么事？”
“眼睛。”
难不成这人真是下九泉追债来了？棠谙本有些怀疑纪流青来找她的动机，如今倒觉得，这的确是纪流青干得出的事。
棠谙隔水呼喊：“我该怎样过河？”
只见纪流青解下蒙眼的白绸，往空中一挥，白绸迅速变大，在忘川上方架起一座飘动的白桥。
“棠姑娘，趁这法宝的灵力还未耗尽，赶紧过来吧！”
棠谙却有些犹豫，她试探性地伸脚，脚下柔软触感让她怀疑，这东西真能承重吗？
可突然间，在汹涌水声中，隐约夹杂些许哒哒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细碎而沉重。
棠谙心道不好，她猛地回头，果然看见黑幽和侍女各骑一匹梦魇朝这边追来。
没给棠谙思考的时间，她胆战心惊地踏上白绸，迅速跑到纪流青身边。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棠谙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在纪流青牵着她跑远之前，棠谙还是没忍住，又一次回头。
这回，她的目光与一双黑眸相撞，侍女站在水边，静静地看着她。棠谙被冻得战栗，那双眼，像沉了万年坚冰的寒潭，真是罕见。
“孟念念！孟念念！你人呢？我要过桥！”黑幽急得嗓子都快扯破。
奈何桥来时容易，去时难。若有鬼想渡过忘川到人间去，还得看守桥人同不同意。
守桥人往日从不离忘川半步，今日却奇怪，怎么都找不见踪影。
黑幽气得团团转，无奈他是只鬼，不似棠谙那种活人，轻易便可过河。
他身边的侍女却一脸淡然，只顾着遥望棠谙离开的方向，眼也不眨。
“鬼王大人，别看了，人都跑了，守在这里也没用呀。”黑幽只敢小声嘀咕。
过了会儿，侍女还是一动不动，活像具空壳。黑幽打着胆子用手指戳了她一下。
“呀！”他被吓得大叫。
眼前侍女猝然崩解，化作流沙铺了满地。
黑幽拍拍手上的灰，不禁抱怨，“原来早去追了，还害我废那劲儿做什么......”
鬼界的路并不好走，脚下怪石嶙峋，像是干涸河床。四处更是鬼影幢幢，如果不是被纪流青牵着，棠谙根本分不清方向。
时子苓关切道：“棠谙，你怎么样？还走得动吗？”
棠谙朝他偷去欣慰的目光，却还是摇摇头，“只要你们不嫌我拖后腿......”
“棠姑娘。”纪流青出声打断她。
棠谙不明所以，随机便觉双腿腾空，她被纪流青背在了身上。
棠谙在感激之余，还是忍不住担心，“纪公子，你的身体......”
“棠谙！”时子苓突然拔高声音，把棠谙的话吓回肚子里。
“你这话说出来，任谁都会不高兴吧。”时子苓努努嘴，声音压得很低，“尤其是他。”
纪流青很无奈，“时公子，我能听见。”
棠谙被逗笑，原本僵硬的气氛顿时变得松开。她下意识问：“时子苓，这些日子，你变了不少啊。”
时子苓闻言脸色微变，没有接棠谙的话。
棠谙也没有在意这点小插曲，在纪流青背上，她就能安心观察四周。
雾气很重，能见度极低。就在纪流青要一头撞上的时候，棠谙才发现这块蓦然矗立的巨型山石。
“快停下！”
纪流青立即停下，此时他的脑袋距离巨石，只有一厘。“怎么了？”他不解道。
棠谙从纪流青背上跳下，引着他绕过石头。这石头怪得很，周身光亮可鉴，像是被人为打磨过一样。
棠谙发现，他们三人的身影，都被清晰地印在上面。
“赶紧走。”棠谙总觉得这石头很邪门。
快要走出巨石映照范围之外时，棠谙忽觉余光有黑影闪过，她警惕回头，却正好窥见巨石中的景象。
棠谙在里面看见了前世的自己，和......一面破碎的镜子。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棠谙眨眨眼，一切都变回原样。
难不成，真是自己眼花？她只能这样怀疑。
又走了段路，人间的出口眼见着就在前方。棠谙却有些撑不住，一股没来由的困意席卷全身。
她唯一存留的那点意识，犹如激流中飘摇的苇草，轻易便能被连根拔起。
可我怎么会困？在这时刻？
“棠谙。”
“嗯？”
“你累了。”
“哦......”
棠谙控制不住躯体，软趴趴倒在纪流青背上。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能睡！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见那道声音从心里跑了出来，跑到前方。
“莫要再往前走了。”
“守桥人，你不在忘川边拦我们，为何又到这里来？”
“你违背了她的意愿。”
“胡说，有哪个活人想呆在鬼界？”
“你带她去的人间，就比鬼界好吗？”
“这容不得你置喙。”
这时，突然插进一个熟悉声音。
“好徒儿，将她给我。”
“是......你？”
第89章
棠谙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醒来，看见头顶熟悉的纱帐，还有些懵。
“夫人, 您终于醒了。”
棠谙循着声音看去, 还是那个侍女, 还是在鬼王宫殿, 一切都没有变。
可她不是一路跟着纪流青离开鬼界，最后还可能被转交到云初手上了吗？
看见棠谙这呆愣模样, 侍女拿过湿帕子，替她擦干额上的汗。
侍女脸上露出真实的关切，“夫人昨晚许是做了噩梦，又踢又叫, 可把奴担心死了。”
原来只是噩梦吗......
“王还在等夫人用膳，夫人今日可愿去？”
听见侍女提起裴千烛，棠谙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但侍女的目光恭顺柔和, 与她在梦中看见的完全不同。
“去吧。”
一日呆在这鬼王宫殿, 便一日受制于人。若裴千烛真想见她，哪里躲得过？
但侍女想的却和棠谙不同, 她看起来很高兴，连连让人去通知裴千烛。
洗漱完后, 棠谙正准备出门, 却被侍女拦住。
“夫人, 您怎么又忘了服药？”
“什么药？”棠谙眼中一片迷茫, 她既没有生病, 为何要吃药？
而且, 这侍女用的还是“又”字......
“避免被鬼气侵蚀的药呀！”侍女的语气里带了些善意的责备。她也不明白这样重要的事，棠谙为何屡屡忘记。
“是吗？”棠谙拈起那颗暗红色的药碗,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红格外刺目，连着心脏都隐隐作痛。
在侍女的再三催促下，棠谙也没多想，一口吞了下去。
她正要走，侍女又喊：“哎，夫人！还有披风没穿上！”
棠谙没再管，径直推开门去。她哪有这样精贵，鬼界也没到要用上披风的时候吧......
门外白皑皑一片，寒风卷着粉雪抛碎，吹得皮肤发紧。
“咳――咳咳――”
棠谙急忙关上门，退了回来。“你们鬼界的气候原来变化得这样快吗？怎么忽冷忽热？”
“啊？”侍女脸上的迷茫一闪而过，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回答：“的确如此，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