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成为众人焦点的棠谙，正眯着眼，看向裴千烛身后。方才似乎有个娇小身影一闪而过。
裴千烛身上杀意还未褪，他进门只看了棠谙一眼，便将她晾到一边。
“孟念念，我记得很清楚，你的寿数至少还有五百年。”
裴千烛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紧盯着孟念念，他释放出威压，压得孟念念喘不过气。
“回禀王......的确如此......”
孟念念的声音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她看起来摇摇欲坠。
棠谙实在看不过去，但她也不好当众违逆鬼王，便悄悄伸手，拉了孟念念一把。
谁料，裴千烛竟勃然大怒，“来人！把花魂拉下去！”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动手。最后还是黑幽挺身而出，对棠谙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都以为，花魂会对鬼王心怀怨恨。毕竟王对花魂的前后态度，可谓云泥之别。
但棠谙只是瞥了裴千烛一眼，便乖乖走出去，面色平静如常。
大门落下，会客厅里的气氛，却缓和许多。
孟念念先开口：“别装了，想问她为什么不生气，嗯？”
裴千烛恍若未闻，“你的寿命，是为寻找花魂燃尽的吧。”
“不喜欢当然不生气，这点你也不是不清楚。”孟念念也答非所问。
听见这话，裴千烛额上青筋暴起，他语气更加刻薄，“将分身投入轮回台，也只有你想得出来。白白浪费了寿命又怎样？她最终还是与我更有缘。只可惜当初在堆蓝山上，没有你孟念念的身影。”
“不是，裴千烛你有病吧！”孟念念大骂出声，随即又意识到棠谙可能在附近，忙压低声音：“你和我吃什么醋？你没事吧？”
第91章
孟念念丝毫不惧裴千烛那想杀鬼的眼神, 她质问：“我还没问你，刚才那么凶干什么？吓到她怎么办？”
裴千烛周身气场冷得凝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念念, 用倨傲口吻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孟念念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这又是你在话本子上学的新招, 对不对？难得啊, 这世上竟然有鬼精力如此充沛，在战斗之余, 还有空心思旖旎。”
“来人！把守桥人跟我送回去！”裴千烛忍无可忍，但论斗嘴，他就没赢过孟念念。
不愧是花魂教出来的好徒弟......
孟念念边被鬼侍拖走，边喊：“除了花魂, 整个鬼界没人能继任守桥人。我劝你还是认真想想。”
此时的棠谙，正在园子里赏花。侍女劝了她几遍：这里冷，快回屋子里去, 省的着凉。但棠谙仍是置若罔闻。
只因冷冽的雪雾, 能让她更清醒些。
她虽能理解裴千烛身为鬼王，威严不可失。但当众被落下面子, 心里总归是有些难受。
更何况，孟念念也没做错什么。“你觉得呢？草薰。”
“哎？”骤然被叫到名字, 草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前些日子, 花魂把她们这些侍女一律当作鬼王派来的监守。虽然, 也的确如此......
不过草薰一向敬仰花魂, 侍候得尽心尽力, 只是花魂感受不到, 草薰很是伤心。
但草薰是个死脑筋，她偏要一板一眼地回答：“既做了守桥人, 她的寿数便应当归鬼界所有，不可私自挪用。她这样做，是弃整个鬼界于不顾，王自然会生气。”
棠谙听得呆住，她喃喃自语：“真可怕。”
草薰见棠谙这般反应，急忙闭上嘴。她退到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以后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忽然间，宫中传来一阵骚乱。急匆匆的脚步声直指鬼王寝殿。
棠谙拉住一位路过的侍女，“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被拦住，侍女还很不耐烦，但一见是棠谙，便缓了神情：“回夫人，鬼王......鬼王受伤太重，昏倒了！”
“怎么会？”分明方才裴千烛还有力气骂人啊。棠谙还想再问，但那名侍女已经消失在人潮里。
“夫人......”草薰疑迟着开口：“您要过去看看王吗？”
棠谙没有说话，她望向裴千烛所在的地方，寒风将发丝吹乱。
直到慌乱平息，侍从们逐渐安定下来，她才说：“不必，回去吧。”
见草薰面露不解，棠谙补了句：“过去也是添乱。”
棠谙走向自己房间，不知为何，向来警觉的她，竟没有发现那双一直在暗中窥探的眼睛......
“王这次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
“听鬼侍说，王是为了保护那些活人，才中了敌人的计。”
“奇怪，那些人是谁？”
“是个门派，好像叫什么......堆蓝学府？”
“诶？你推我做什么？”
“呀！夫，夫人......”
棠谙脸上一点儿没有被发现的局促，她淡淡道：“你们在聊什么？这样认真？”
见瞒不住，两名侍女只好试探着问：“夫人是想了解，哪方面的内容？”
棠谙：“越详细越好。”
听闻这话，侍女们面露难色。她们也只是道听途说，哪里知道详情？
她们支吾着，迟迟没有开口。忽然其中一人灵机一动，“夫人，我知道白罗首领手上，存有留影珠。您不妨借来看看。”
棠谙疑惑：“他们存留影珠作甚？”
侍女：“是商讨对敌策略所需。”
棠谙微微皱眉：“这难道不属于机密吗？我这样贸然前去......”
“夫人，您怎会这样想？这就是您应有的权力啊！”
在两名侍女信誓旦旦的保证之下，棠谙最终决定去找白罗问问。横竖最差的结果也是被关起来，她现在这样，又与之何异呢？
待棠谙走后，那两名侍女同时长叹一口气，她们抚着胸脯还心有余悸。
还好夫人来得早，她们还没把后半段话说出来。若是让夫人从她们嘴里知道那件事，只怕是......
此时，棠谙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白罗，她正头疼，却见一名鬼侍径直朝自己走来。
“夫人，白罗首领请见。”
于是棠谙又稀里糊涂地被带回房，白罗坐在茶室中，神情严肃。她手旁的茶早没了热气，但一口没动。
棠谙刚坐下，白罗便拿出一枚留影珠。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就像有人事先预设好一样。棠谙只觉得脑袋一团浆糊。
白罗解释：“棠姑娘，按照鬼界律令：若战斗中有高级鬼将受重伤，那么需得在当权者的见证下，重观战事经过。”
棠谙灵光一闪：“是为了查明，是否有叛徒作祟吗？”
白罗赞许点头。她又解释：“王受伤太重，如今处于昏迷状态，黑幽陪在他身边。”
“竟这样严重！”棠谙惊得险些没端稳茶。
白罗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但重重帘幕后，却传出细碎响动。
棠谙这才发现，低垂的帘幕后，竟坐满了身形魁梧的黑影......
“咳――”棠谙燥得耳尖都红透，她真的很想解释，自己只是面对小概率事件时，正常的反应。
白罗却抢先开口：“放心，他们嘴很严。”
于是坐在后面的鬼侍与鬼将纷纷道：“我们绝不会外传！”
“不是只来了你一个吗？”棠谙轻声问。
白罗：“只我一个首领。”
棠谙只能板着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很难不怀疑，白罗是故意的。
白罗开始催动留影珠，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来此次鬼域的发现地点，就在棠谙从前住的寝舍旁。
破败屋舍已被修缮得焕然一新，棠谙的屋子也住进了一个陌生面孔。
棠谙忽然有些茫然，她终于认识到一个，被她忽略很久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鬼王掳走的人，还能在人间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原来世态更迭，故人故地皆已变了模样。
“钱珏。”
棠谙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醒，原来鬼界的留影珠，竟能储存声音。
画面里出现了两个人，两个她非常熟悉的人。
“那些人又过来了？”常卿诀皱着眉问，她眼睛盯着那群落荒而逃的背影，只恨自己来得晚，没有记下他们面容。
钱珏缓缓收剑，数年不见，她的剑术又精湛不少。“是啊，简直像闻到味儿的老鼠，怎么也打不尽。”
常卿诀：“你不如将那些东西搬回家去，暂时保管。反正也是你们家送给棠谙的东西。”
钱珏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内是几乎垒到屋顶的大木箱，还有散落财宝，料是那群小偷扯落的。
钱珏边收拾，边回答：“这不行，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万一......棠谙忽然间就回来了呢？”
“......”常卿诀再没有说话。一时间，画面上只剩下两人忙碌的身影。
棠谙喝了口水，才勉强压下喉头酸涩。她怎么也没想到，在看不见的角落，还有两个人在心心念念地等她回来。
“谁！”
“是谁！”
随着两声厉喝，棠谙猛地抬头，却只看见画面中黑影一闪而过，钱珏与常卿诀两人先后倒地。
“这是怎么回事？”棠谙急切地问白罗，完全忘记这只是段录影。
白罗知道棠谙在想什么，“棠姑娘莫慌，她们最后还活着。”
“还活着......”棠谙掐了把大腿，逼自己冷静下来。
鬼界的留影珠能录下肉眼看不见的东西。须臾，钱珏和常卿诀两人的身影便被源源不断的黑影淹没。
棠谙急得双手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那是什么？”棠谙指着画面边缘，一个被点燃，正升起白烟的圆球问。
白罗：“棠姑娘好眼力，那便是假引魂香。它能将附近亡魂引来，将其困住，并利用他们的执念，制成鬼域。”
棠谙忽然想起黑幽曾经拜托她的做事。“看样子，你们既已找到制造鬼域的方法，也已找到幕后黑手。”
白罗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种说不出的神情。“如果没有棠姑娘，我们也找不到那人是谁。”
棠谙皱眉，她并不理解白罗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当初允诺给棠姑娘的东西自然作数。只是，现在整个鬼王宫殿都是姑娘的，白罗便以为......”
棠谙紧紧盯着画面，冷冷道：“我不会拥有鬼界的任何东西。你知道，我向来志不在此，为何又要说这种话？”
白罗只能哑然。
画面里，裴千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身边也没有鬼侍跟随。
他先是看了眼留影珠在的地方，那双像剑一样锋利的黑眸，让棠谙不自主屏住了呼吸。
裴千烛问：“白罗，这颗留影珠，是你放下的？”
画面中的白罗明显愣住，她缓缓摇头。
裴千烛：“将它拿上。”随后，他便向黑雾最浓重处走去。
“王！您要做什么？”棠谙从未在白罗脸上看见如此不敢置信的表情。
“若不能将她们完好无损地带回，她会伤心。”
第92章
自裴千烛进入鬼域后, 棠谙便不再有任何动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留影珠投射出的画面，不言不语。
画面里，白罗将留影珠交给鬼侍, “拿好。”
“白罗首领, 可是......”
白罗平静道：“王不能有事。
“是！”
随后, 白罗的身影, 也渐渐被黑雾包裹。
棠谙微不可察地扫了白罗一眼，脸上看不出表情。
白罗：“棠姑娘, 保护王是我的职责。但保护那两位，却只是王的选择。毕竟她们是人，而我们，是鬼。”
棠谙没接话, 白罗也不意外。
画面上，鬼侍向各方散开，他们似乎围成了一个阵法, 手上正画符。
“他们在做什么？”棠谙问。
白罗：“防止鬼域扩散, 并......”
“啊――”
突然，留影珠中传来几声惨叫。
“什么人！”
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 画面中的鬼侍便已经倒下数名。
白罗猛地挺直脊背，紧握着扶手, 两眼锐利如鹰。
“你说的袭击, 便是这次吗？”
帘幕后有名鬼将答：“正是。白罗首领, 敌人动作太快, 根本不给我们反应的机会。”
“是啊, 就连在留影珠中重看一次, 我也找不到袭击的人在哪。”他的同僚附和。
白罗柔声道：“这不怪你们，替我向受伤的士兵问好。”
那名鬼将这才松了口气。毕竟将鬼王置于险地这样的失误, 若是较起真来，可是要魂飞魄散的重罪。
“白罗首领，这便是结束了？”棠谙其实根本没看出所以然，甚至在她看来，那些鬼侍像是自己倒地一样。
“姑娘莫急。”
白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回放，棠谙觉得，若是自己那样盯着，一定会头昏眼花。但是白罗没有。
突然，白罗开口：“叫人再取一枚留影珠来。”
“这是为何？”棠谙替满屋子疑惑地目光开了这个口。
白罗：“这枚被人做了手脚。但他不知道，王有门秘法，只传与了我。”
“何法？”
白罗不紧不慢，“将留影珠中内容，转移到另一枚中的法子。”
“嗯？”棠谙方才好像听见一丝细小动静，像腿磕在椅子上的声音。是谁这样不小心？
侍从很快将留影珠拿来，只见白罗在空中画了个很罕见的符咒，两枚珠子便各自亮起。
新留影珠缓缓转动，画面果然不一样了。原来，假引魂香并不是凭空出现，而是被一只狸花猫衔来。
“对！我说怎么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是这只猫！”
“是，我是记得它来过。”
“先前那枚留影珠里怎么没有？看来真是被动了手脚。”
帘幕后的鬼影纷纷附和。
画面播放到白罗进鬼域后，先前那声奇怪的动静又传到棠谙耳朵里。
她怀疑是留影珠中的声音，扭头想问白罗，却看见白罗嘴边噙了一抹笑意......
谁能让她笑？棠谙正想着，便听大门被人踹开。众鬼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外。
只见黑幽以一个极帅气的姿势出场，他手里还拎了一只鬼。
“黑幽首领？辛将军？”
“这，这是怎么了？”
黑幽不慌不忙地将辛将军带到众鬼将面前。棠谙终于看清，这就是白罗最开始问话的那只鬼。
黑幽：“你们不如问问他自己？”
辛将军却死犟着不肯说话。他以为不承认黑幽就拿他没有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