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念将黄泉花重新布置好，有了院外结界，她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我知道你会的那种引魂术是什么，但你不觉得，这对你自身的伤害太大了吗？”
棠谙点头，“的确如此。但逆天引魂之法，怎能不付出代价？”
孟念念冷哼一声，“凭什么救人要代价，而杀人不用？你知道裴千烛杀了多少人，才坐上今天的位置吗？”
棠谙：“可他身上的怨魂......”
“那也不是杀人所引起。”
孟念念继续道：“引魂术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亡魂引归路，第二种便是引魂，杀魂。”
她指着黄泉花说：“待我施咒后，花香会引来源源不断的怨魂。你若不能收服它们，便只能等着被它们吞噬。”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要如何收服！”棠谙不断拍打着木门。孟念念的动作快得难以想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退至房外。
孟念念的声音在门外显得模糊不清，“这只能靠你自己摸索。花魂还没将这术法教会我，就跳入了轮回台。”
“对了，她曾留下两个字，‘溯洄’。”
溯洄。刹那间，棠谙已将这两字在脑中绕了百转千回，却依旧没有头绪。乍然闻见黄泉花那独特的香气，她才惊觉危险已近在身边。
像是什么东西悄然腐烂的臭味，还带着浓烈血腥气。棠谙回头，与那东西来了个面贴面。
双方都被惊了惊，那只怨魂伸出脖子，贴着棠谙的脸猛瞧，像是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嗬......花......花魂......”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从它那深渊巨口中脱出。
棠谙缓缓后退，但这是最愚蠢的行为。怨魂看出她的惧意，那猩红双眼与棠谙对视片刻，然后猛地扑上来，像野兽一般将她扑倒在地。
巨口将棠谙的头颅吞了一半，她仿佛受到千万根利齿啃噬，痛得无法思考。
棠谙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从自己体内流失，或许几秒钟后，她就会变成一具干尸。
第99章
但棠谙没有发现, 伴随着生机流走的，还有生而为人最重要的理智。
她双眼变得通红，一股无名恨意涌上心头。那些她本以为早已释怀的怨愤, 却在此时, 化为滔天怒火喷涌而出。
棠谙身体内的力量, 不受控制地泄出。灵力化作洁白纸张, 一层一层铺遍整个房间，包括那只怨魂。
白惨惨的房间, 活似祭奠用的纸屋。而怨魂形状的纸人，保持着大张嘴的贪婪模样。
可怨魂对棠谙的影响仍未散去，棠谙躺在地板上，睁着空洞双眼, 望向头顶那扇窗。她有一种冲动，她想破开这扇窗，去杀死某个人。
无需棠谙亲自动手, 她心念一动, 那只披着纸壳的怨魂，便猛地窜出去, 伸出利爪想要撕开窗扇......
“啊！孟念念，快！”竹叶鬼果果发出尖锐叫声, 她躲到哥哥身后, 害怕得浑身发抖。
孟念念急速打出手诀, 加固结界将怨魂阻隔在房间内。但这法子只挡得了一时, 她也没想到接触怨魂后的棠谙, 会拥有如此强烈的攻击欲望。
果果小声嘀咕：“她真的是花魂吗？可花魂那么温柔, 我以为......”
“不可胡说！”见妹妹说错话，枝忙将她揉成一团, 扔进竹林里去。
孟念念看着枝的举动，并没有制止。她提步朝楼上走去，只留下一句，“怨魂伴随着天地万灵而生。若怨不是本能，怎会生出怨魂？”
饶是沉稳的枝，也被孟念念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努力克制心中恐惧，飞至房前，将孟念念拦住。
“你这样走进去，与送死无异。你怎么能保证，花魂能认出......”
在看清孟念念的脸后，枝瞬间哑然。因为她，换了一张脸。
趁着枝愣神之际，孟念念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棠谙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看也没看，挥手甩出一道灵刃。可灵刃没有打到对方身上，而是被一股同源之力化解。
“棠谙，术法不可用在活人身上，你忘了吗？”
听见这话，棠谙猛地愣住。有什么重要的回忆在无边怨恨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声音渐渐地，与那个熟悉身影重叠。是，谁......
“回神！”棠谙的肩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她转身，与一张苍老面孔对上。棠谙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她颤着声音唤道：“婆婆......您，终于肯来看我了吗？”
上一世将棠谙养大的婆婆，是个有大本领的坤道。可棠谙至死，都没等到她托梦来见自己。
棠谙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惹得婆婆不快。分明她那么努力地，将铺子守住。
婆婆抬手，一道凉意自棠谙头顶浇灌下，棠谙的灵台顿时清明。
“棠谙，莫要再沉溺往事，我们都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婆婆的身影渐渐虚化，棠谙闭上眼，将泪水收敛住。她努力压下心中翻涌心绪，沉声应是。
再睁眼，婆婆的身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匿于暗处，虎视眈眈的数只怨魂。
棠谙瞥向窗前那朵黄泉花，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
数月后，两个笼罩在黑斗篷中的身影，并行在暗巷中。
“孟婆婆，你就这两件斗篷了吗？”棠谙指着破败成絮状的斗篷边缘，装作不满。
孟念念没好气道：“没钱。”
“也是。”棠谙小声嘀咕，“要是有钱也不至于去偷别人的入场券了......”
孟念念斜睨她一眼，“怎么？你不乐意？还不是为了给你买断续草。”
棠谙立马改口：“我错了。”
孟念念这才满意，杵着拐杖大摇大摆地走在棠谙前面。
近些日子，孟念念的性子是越发像个小孩子了。但棠谙也乐意让着她。
只不过......棠谙沉默地望着孟念念背影，她也不知道孟念念是从何时杵上拐杖。
“棠谙！”
“啊？”棠谙被这一声叫回神，还尚在状况外。
孟念念不满道：“叫了许多声都没反应，你究竟在想什么？”
棠谙自然不敢告诉孟念念，自己在想她的事。
见棠谙支支吾吾，孟念念白了她一眼，“你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指着不远处，两个需要相互扶持才能走稳路的醉汉，“就是他们俩，以你的能力，让他们自己交出入场券应当不是难事。”
在孟念念威胁的眼神下，棠谙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拖曳在地的黑斗篷衬得她的身影，比鬼魅还像鬼魅。
“啊――”
棠谙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还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两个醉汉就被吓得四处奔逃。
“鬼啊――”
棠谙望着孟念念，很是无措，她也没想到，鬼竟然还怕鬼。
孟念念忍无可忍，“还愣着干什么？追啊！”她心里嘀咕，凭什么裴千烛那小子生来就能抢会夺，棠谙这傻姑娘......哎！
两个醉汉跑得不算快，棠谙追上他们并不费力。但若是尽力去追，势必要将孟念念甩下。
见棠谙眼神还在瞟向自己，孟念念恨不得拉着她耳朵，朝她脑子里灌输“抢劫”要义。
“别看我了，追啊！你出事我都不会出事。”
棠谙撇撇嘴，召来怨魂，令它带着自己消失在夜色深处。
“哎！这位爷，你别不好意思嘛。终日罩着斗篷多无趣，你放心，本店能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
棠谙无奈地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美男鬼，再一看他身后的招牌，赫然写着“鬼魂美容所”这几个大字。
其实当转角走进熙攘鬼街时，棠谙便觉不妙。果然，她这形象刚一进去，就被各类鬼围得走不动路。而那两名醉汉，早已不见踪影。
棠谙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度，还好，她在他们身上贴了小纸人。
但即使这样，棠谙还是有些头疼。
美男鬼疑惑道：“客官为何不说话？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处，恍然大悟。
他拍着胸脯跟棠谙保证，“这都是小事，我包您满意！”
棠谙忍无可忍，她灵机一动，从怀中翻出个破旧的钱袋子。她将钱袋底朝天，里面什么也没有。
“切――”美男鬼立即露出鄙夷神色，躲得远远的，“原来是只穷鬼......”
这下，再没鬼来拦棠谙了。
棠谙循着纸人指引的方向追去，但奇怪的是，她分明走得并不慢，那两只鬼却以极快的速度离她越来越远。
棠谙一心扑在“抢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即将来到她身边的那阵骚乱。
“让开，快让开！”一群高壮男鬼朝棠谙冲来，棠谙躲避不及，被他们装得趔趄。
兜帽从头上滑落下来，棠谙急忙扯上去，但还是教人窥见了真面目。
鬼群中传来惊呼，“她，她不是那个悬赏榜上的鬼吗？”
原来裴千烛死心不改，隐去棠谙花魂身份，在悬赏榜上贴出了棠谙的画像。他甚至扬言，谁能将棠谙全须全尾地带回，就许谁一个心愿。
鬼王的承诺，自然让众鬼趋之若鹜，一时间，密密麻麻的鬼魂涌向棠谙，棠谙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奈何不了这些鬼。
“往这边跑！”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拉着棠谙跑向蛛网般的小巷。
也没时间去管是敌是友，棠谙决定先远离鬼群再说。
众鬼喧闹声渐消，棠谙终于有心思看向身前那只鬼。先前还没发现，到了静处她才察觉到，陌生鬼的影子竟能将她完全笼罩。
棠谙心中警觉，自她觉醒能力之后，很少有鬼能给她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她一把甩开那鬼的手，厉声问：“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抱歉。”那只鬼转过身，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并无丝毫易容痕迹。他那双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棠谙，总让棠谙想起，被安置在花海小屋中的犬鬼。
“我叫萧淼，那群鬼是为追我而来，却连累了你。”他说得很真挚，棠谙也不好再朝他摆脸色。
棠谙问：“他们为什么追你？”但她话音刚落，一阵吵闹叫骂声由远及近。棠谙扭头看去，原来是那群壮汉鬼，又追来了......
“该死，早知他们是来追你，我还跟着你跑做什么？”棠谙暗骂一声，就要绕开萧淼，朝更深的巷落里钻。
“等等！”萧淼用力将棠谙往回一拉，由于惯性，棠谙直接撞在了他坚硬胸膛上，撞得眼冒金星，连兜帽掉了也没察觉到。
萧淼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那里通往黑市，对你来说不安全。”他还细心地替棠谙将兜帽戴回去。
棠谙冷哼一声，她觉得呆在这里才不安全。她正要走，却又横空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拦住。
“没想到还能顺手捉回一名通缉犯，哈哈哈，真是上天眷顾！”粗狂的笑声回荡在棠谙耳边。
“谁是通缉犯！”
“放开她！”
棠谙和萧淼同时出声，他们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错愕。
对面嗤笑一声，对萧淼说：“你这小子，怕是鬼胆都拿去喂犬鬼了。偷了老爷要送给鬼王的东西，竟还敢站在这？”
棠谙：“你偷了谁的东西？”
萧淼不明所以：“鬼王的啊......”
棠谙拍着他的肩笑道：“很好，如此看来，我们是一路人了。”
见棠谙头也不回地走向那群壮汉鬼，萧淼急得话也不会说，“你，你要干什么啊！快回来！”
第100章
乌暗窄巷, 被逼至角落的猎物无路可退。打手们满怀欣喜，捋起袖子以为自己撞了狗屎运。
或许是骨子里的劣根性，他们总对穷途末路者有种戏弄心态。其中一个吹着口哨, 用戏谑语气对棠谙道：
“我见你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娘子, 也狠不下心下重手。不如乖乖跟我们走, 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棠谙将兜帽拢紧, 径直绕过他，一言不发。这无异于在男鬼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男鬼恼羞成怒, 怒骂一声：“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后提起拳头，朝棠谙砸去。
棠谙前行的步伐，并没有因他的暴动而变乱。领头鬼见棠谙连躲的意思也没有，顿时心道不好。
“快停手！”他急忙命令动手的那只鬼。
但已经完了。男鬼只觉有一股巨力, 将他的四肢牵制住。随后肢体不再受他的控制，自己动了起来。
男鬼转动眼珠往下看，满目皆是惨白。在失去意识之前, 他只来得及看到同伴惊恐的眼神, 活像看见了什么怪物。
棠谙抬眸，冰冷目光刺向领头鬼, 淡淡道：“这就是不知死活的下场。”
领头鬼终于明白，眼前这女子虽身披素袍, 穿着比乞丐都简陋, 却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力量。
他看着那具毫无生机的纸人, 嘴角泛出苦涩。也是, 能被鬼王亲自下悬赏的鬼, 能是什么善茬？是他们被利益蒙了心。
他也不敢问棠谙讨回同伴, 为了保全剩余的手下，他只能咽下这口气, “撤退。”
棠谙看着那群鬼调头远去，也松了一口气。她无法对平民百姓下重手，若是他们还不知后退，会让棠谙很为难。
直到窄巷中再看不见那群鬼的身影，棠谙才放心转身，准备解开纸人的禁锢......
“小心！”萧淼大呼，他飞奔而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是某个年轻打手，竟不顾命令，杀了个回马枪。他双目赤红，武器上贴的是能将鬼魂打得魂飞魄散的符。
鬼界怎么会有这东西卖？棠谙微微皱眉，却浑然不惧。因为她，根本不是鬼。
见棠谙这岿然不动的样子，少年怒气更甚，他认为棠谙这是在挑衅自己。
他嘴里大吼着：“妖女！给我哥哥偿命吧！”
棠谙双手覆上比岩石还坚韧的纸，横于身前，准备接下他这一击。
但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是，棠谙身旁那具纸人，它动了。它抢在萧淼之前，用身体挡在了棠谙面前。
随着一声巨响，少年被弹至十米外，他武器上的符皆已失去光彩，而那具纸壳，却完好无损。
棠谙微微叹气，她这才想起中了引魂术的鬼魂，会自主为她挡下一切危险，哪怕她根本没有发出指令。
少年满脸错愕，“哥哥，你难道，没有死？”他小心翼翼上前，想要触碰纸人的脸。
但就在那瞬间，异变发生。道道龟裂纹攀上纸人身体，从缝隙中能看见刺眼白光。
棠谙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站在原地，准备随机应变。但赶过来的萧淼却满心焦急，他一把将棠谙拉离纸人，抱着头护在怀里。
“别怕。”萧淼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那是一声无比悲痛的恸哭，撕心裂肺到，棠谙剩下的半颗心脏都不由得揪起。她想探头出来看看，可萧淼不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