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时间，我们还可以聊聊天。”
棠谙也不知道有什么和他好聊，但既然他这样信誓旦旦，棠谙也不好拂他的面子。
见棠谙坐下，云初不紧不慢地开口，“在听见我的名字时，你表现得很惊讶？”
棠谙微愣，但很快将心思收敛住。
“棠姑娘，在我面前，你不必有所隐藏。”云初嘴角噙了抹倨傲的笑，“毕竟就连鬼王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在我面前还有什么秘密。”
“棠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云初将调子拉得很长。
在得知自己的隐私，全被眼前这人窥探去后，棠谙竟然也不觉生气。她很难对这张文质彬彬的脸，发泄怒火。
棠谙平静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那还问我做什么？”
云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他又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泛出水痕，“不愧是花魂殿下，就算对我这样冒昧的人，也还能保持平常心。”
棠谙摆出一张无语的脸，她很想重复孟念念的话，“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但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云初的指节在桌子上不经意地敲了敲，像是在思考用何种语句。
棠谙道：“你的时间不多，快问吧。”
云初赔笑两声，先是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清脆耳光，把棠谙吓得直起身子，用异样眼神看着他。
只见云初终于开口：“棠姑娘，在下是想问，在云初手上那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
见棠谙不语，他又补上一句，“若是您实在不想回忆，那便罢了。”
棠谙阴沉着脸对他说：“您知道，好奇心会害死一个人。鬼也一样。”
云初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肃然，他随时戒备着，预防棠谙突然发难。
但压抑的氛围只是稍纵即逝，棠谙很快换上一副粲然笑脸，打趣道：“只怕你方才打自己的那一巴掌，要白费喽。”
云初松了一口气，当他靠坐在椅背上，后知后觉刚才自己如何被人摆弄一番后，不由得苦笑道：“花魂殿下，这么多年，您是第一个能将我捉弄成功的人。”
棠谙但笑不语。云初说得没错，她就是看这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很不爽。
棠谙摆出无所谓的语气，“我被云初抓走的那段记忆，全部被裴千烛删去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云初这下彻底懒得掩饰，他拍响桌子，眼睛都要冒火。
当然，这怒火却不是为棠谙而发。
棠谙淡淡道：“很可惜，没有人知道那段经过。除了云初自己。”她紧盯着面前这个云初的眼睛，终于忆起，他们不仅姓名相同，就连眼神，都极其相似。
“现在该你说了。我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云初不服气，“姑娘，这买卖可不划算。你什么都没说，而我却要将祖宗八代都倒一遍。”
棠谙只是笑眯眯地盯着他，她算是看出来了，有事叫“殿下”，无事叫“姑娘”，这人算是把嘴皮子功夫修到极致。
云初咬牙，心中暗骂，孟念念怎么还没发现那张入场券是假的，还不赶紧回来！
第102章
很可惜, 孟念念还没来。云初在棠谙眼神的注视下，只好认命。
“云初占据的那具壳子，原本是我的。我前世是敬玄宗宗主, 在渡厄岭一战中, 被凶兽穷奇夺去肉身, 灵魂又浑浑噩噩地不知停留, 直接飘往了轮回台。”
听云初这样说，棠谙终于给了他几分好脸色看。只因为这人太过可怜, 也太过倒霉。
“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转世在一个名为二十一世纪的地方，靠着这双天生的慧眼，勉强有了些积蓄。”
“等等，你死前叫什么名字？”棠谙直觉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果然, 云初缓缓念出的三个字，与她前世常在新闻上看见的那个商界大鳄相同。只是这位大鳄命运多舛，正值青壮年便死去。
云初轻咳一声, 他发觉棠谙看自己的眼神忽然变了,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不自在的情绪来。
“我死后操办了这个小工坊，在打听别人消息的同时, 竟也发现了当年的秘密。”
“云初。”棠谙忽然唤他的名字 ，“你选择使用云初这个名字, 莫不是想夺回那具肉身？”
云初摇头,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
棠谙不解, “那你为何......”
云初自嘲道：“我这种龌龊心思, 只怕花魂殿下不懂。我只是想起这世上有一个人, 用着我的身份和姓名活成万众瞩目的样子, 便想狠狠报复啊。”
棠谙有些无语，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你们眼中我究竟是什么大圣人，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不早说，害得我还以为你和那个云初，站在同一边。”
云初笑道：“如此看来，我们便是结盟的关系了......”
“你们聊好了吗？”角落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孟念念裹着一身黑袍站在那儿，比鬼还像鬼。
她走上前，一把将假的入场券扔在云初脸上。在旁的棠谙看得胆战心惊。
云初好脾气地提醒她，“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方才是不问自取。”
孟念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也不知她那具年迈身躯，是怎么迸发出如此强烈的力量。
她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你在我这抢走的东西还少吗？”
孟念念指着云初的鼻子骂：“姓云的，你少在这给我装腔作势。我们认识了这些年，你那点见不得光的老底，我知道得明明白白。”
她眯起眼威胁，“不过不想明日便被扫去轮回台，就老老实实把真的入场券交给我。”
棠谙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还能这样吗？她觉得孟念念给自己上了一课。
云初却不惧她，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他那张嘴，却太过欠揍。
“守桥人，我今晚正想与鬼王聚聚，你要不要同花魂殿下一起来？”
“放你爹的屁！”孟念念拉着棠谙就往外走，“你自个儿脸盲别拉我下水，见着个姑娘就喊花魂，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当时，花魂殿下可是在整个鬼界的见证下，与鬼王一同乘坐辇入宫。我纵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抢人吧。”
孟念念底气十足，她放完话，也不管云初是什么反应。她指着天一阁大门，扭头对棠谙说：“把这门给我轰开！”
棠谙得令，提脚就踹，大门纹丝不动。
孟念念气她愚钝，扯着她耳朵轻声道：“你不会用术法的吗？你的纸人有千钧之力，不代表你也很有力气！”
棠谙委屈道：“可我不是花魂呀......”
孟念念扭头看了看云初，也歇了气。若要破门而出，势必会暴露棠谙花魂的身份。
云初适时开口：“守桥人，我近日的确遇到了一些难事。”
“哦？”孟念念坐回椅子上，等他来求自己。
云初：“你还记得我手下那几名得力干将吗？”
孟念念思索了一阵，脑中浮现出几张面孔，那些鬼不说其他，单论打探情报的功夫，可是一流。
云初继续道：“近段时间，他们像是得了癔症一般，整日躲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没了他们，我这天一阁啊，已然接近瘫痪状态。”云初嘴角泛出一抹苦笑。
孟念念却丝毫不同情他，“你活该！谁叫你可着劲地压榨老员工。即使有钱，也不培养新人。我看就是你压榨太过，闹的他们罢工。”
云初摊开手，有些无奈：“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这样做，你为何偏偏只骂我？”
他正色道：“不过这次出事，却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出事后，我曾前去慰问，但他们拒不见人。无奈之下，我只好在门外徘徊，却听见他们一声又一声，在念叨着‘神明’二字。”
“神明！”
棠谙的惊呼脱口而出后，才发觉在场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云初眸色晦暗，他问道：“花魂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也是，除了您，整个鬼界还有谁敢自称神明？”
棠谙：“我不是花魂。”她看向孟念念，见其点头后，才将方才进入黑市前遇到的事，一一道来。
“听起来，像是有人冒充‘神明’之名，散布自己能帮鬼完成心愿的谣言，从而骗鬼魂自愿将灵魂献祭给他。”云初略加思索便得出结论。
云初看向棠谙，“花魂殿下，有人跟你抢活干了。”
棠谙没搭理他，她看见孟念念面色不佳，心里有些担忧。“孟婆婆，你怎么了......”
“你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会不会和当年造鬼域、杀亡魂的人，是同一个？”孟念念忽然开口。
云初眼中泛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不难看出，毕竟鬼魂的命一文不值，很少有人会费大力气这样做。”
孟念念：“可我还是不明白，他要鬼魂的命干什么？”
云初：“你当然不知道，恐怕整个修道界都不会知道。因为他将所有资料，都毁去了。”
“但他漏了一点。”云初看向云里雾里的棠谙，缓缓道：“这世上，还有两个变数。”
棠谙指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你是说，我？”
云初点头，将真相娓娓道来：“他叫穷奇，是以食鬼为生的凶兽。但异世之人的灵魂，绝不会被他吞噬。”
“穷奇......”棠谙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她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只凶兽。
云初却道：“你曾见过他，就在敬玄宗。就是他，夺走了我的肉身。”
棠谙毫不犹豫地说：“带我去见见你那几个伙计吧。”
云初边走边介绍：“我这个伙计啊，姓林。因为身形小巧，善于隐蔽，大家都叫他，林十。”
棠谙悄悄问孟念念，“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孟念念漫不经心道：“‘木’没有两条腿，不就叫‘十’吗？”
棠谙：“......”
眼前出现了一个做工考究的大门，棠谙还以为云初会去敲门，却没想，云初带着她们径直从门前绕过。
棠谙不明就里，直到她看见那高大的围墙，需要仰到脖子都要折断的角度，才能窥见墙顶。
孟念念冷嘲热讽：“带人来翻自己伙计家的墙，这样的黑心老板，倒也是第一回 见。”
云初没好气道：“你又无需翻墙。”说罢，他便拎起棠谙，一跃而上......
当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棠谙险些软倒在地。她捧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在原地愣了许久。
云初不禁语重心长道：“花魂殿下，您这个身体素质......”
“你懂什么？”孟念念打断他。
院子里静悄悄的，枯枝乱生，观赏鱼也在池塘中翻出白肚，也不知多久没人打理过。
云初带着棠谙二人直奔主卧，他将窗子悄悄地推开一道缝，躲在墙根处，便能清楚听见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十在里面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神明啊......请救赎我......”
孟念念暗道，“这什么也听不出来啊。”她将耳朵贴得离房间更近，但还是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
棠谙的动作比他们稍慢些，等她姗姗来迟时，好位置已经被占领。
棠谙只得站在不远处，闭起眼，细细聆听那夹在片缕微风中的声音。
“他们都嫌弃我、讥笑我。一走出去，就会有人骂我‘矮子’。该死！那云扒皮还整日劝我出去，我也想出去，但我怕听见那些声音，就会忍不住把他们，全杀了......”
棠谙猛地睁眼，被这话语中透出的浓浓怨气吓得一激灵。她看了看鬼鬼祟祟躲在墙根的所谓“云扒皮”，心里对天一阁的印象更差了。
风中又有声音传来，棠谙赶紧闭上眼，仔细聆听。
“害，算了。要是那群鬼真能被我这具小小的身躯威胁到，那我也不必白受这么多年屈辱了。神明啊，您就不能让那群偏爱说三道四的鬼，从我身边消失吗？那样，就能好好生活了吧......”
棠谙扶着脑袋，觉得有些头疼。她原以为能让人郁郁寡欢到，丧失生志的执念，会是何种惨绝人寰的巨大变故。
却没想，原是身边这些小事。是她错了，越是小事，便越是磨人心志，也最难解决。要改变世人的观念，从不是一朝一夕......
等等！棠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抬起双手，指尖灵力随心意而动，顷刻间，织成一件纸做的寿衣。
她将那件寿衣披在身上，那些看不见的，经纬交织的灵线，立即动了起来。数息之后，棠谙的身形变成了一个彪形大汉的模样。
孟念念偷听无果，她转过头，正准备叫棠谙来听听，却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笼罩在头顶。
她吓得险些叫出声，还好被云初捂住嘴。孟念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瞪着棠谙，用嘴唇问道：“你究竟在搞什么！”
棠谙缓缓将外衣解下，外衣一从她身上离开，便化作寻常大小的寿衣模样。她拿着纸寿衣，直直地闯进房门。
“是谁！”有阳光照在林十身上，他才发现，自己家的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
林十防备地看着棠谙，悄悄将快要完成的符阵抹除。
棠谙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那张符阵，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时，否则林十的下场恐怕就会和那只鬼一样了。
棠谙将寿衣抖开，轻柔地披在他身上。她的语声悲怜，“这是神明的嘉赏。神说，你误信了邪神，才导致嘉赏来迟，”
“邪神？”林十愣愣地听着，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在棠谙的示意下，他低头看见自己与从前不同的身体。
“我长高了？”他嘴里念叨着，满脸不可思议。“我长高了！”他高兴地蹦跳起来，一扫往日阴霾。
棠谙趁机问：“林十，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被那只邪神缠上的？”她手指着符阵的方向。
林十：“是......”他才蹦出一个字，就没了声音。林十面色青灰，像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脖颈。
棠谙赶紧走上前，却看不出什么缘由。
“别碰他！”
棠谙被这一声吓得立即收回手，眼角有黑影闪过，原是云初飞奔而来。
云初从怀中掏出一个块状物，将其放在林十鼻前。不一会儿，便从林十鼻中爬出一只黑色的甲虫。
云初眼疾手快，用布袋将这只黑虫包住。他看着那个装有黑虫的布袋，沉默了许久。
“这样看来，并不是你这些伙计‘自甘堕落喽’。”孟念念语气毫无波澜，“你这几个老伙计同时中招，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云初收回布袋，扭头用那双幽深双眼，直直地盯着棠谙。棠谙被他看得后背发毛。
云初：“抱歉，将您卷了进来。”
孟念念怒道：“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搞什么，我也很无辜好吗？”
云初没管她，继续道：“只有您，能救他们从沉沦中清醒。不知道您还愿意帮我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