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化出两具纸人，嘱女童心里想着父母的模样，然后将其点燃。但奇怪的是，纸人燃到一半，便怎么也无法继续燃烧。
“大姐姐。”女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中装满了期待。
棠谙忽然忆起，孟念念曾说过，如果纸人无法燃烧，只有一个可能，那只鬼已经魂飞魄散。
棠谙望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里生出怜悯。对啊，她也已经只剩一抹执念了啊。
棠谙重新扎出两具纸人，依着女童描述的模样，扎出了她的父母。
“哇！谢谢大姐姐！”女童蹦蹦跳跳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有个明黄色的亮点，从那里飞来，钻进了棠谙心口。
棠谙捂住心口，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疑惑地想，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功德金光。”身侧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棠谙下意识要攻击。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云初怂得躲在燕Z身后，抱头做投降状。
燕Z无奈地看向棠谙，示意这人的所作所为，和自己并无关系。
“你来做什么？”棠谙问。
“抱歉，棠姑娘。”燕Z张口就是道歉，云初将他推开，解释道：“拍卖会的人追得实在紧。最近鬼王管得严，新身份办下来也颇要些时日。”
他指着燕Z，目露不忍，“这孩子实在可怜，也没个安生去处。”
棠谙心冷似铁，“你那天一阁为何不能呆？”
“天一阁人多眼杂，要是他被人发现，我们都得完蛋。毕竟当初，可是我俩一起去拍卖会的。”云初不愧是个合格的奸商。
燕Z适时开口：“棠姑娘，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寻找断续草的下落，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谁？”
“掌律司牧云枫。”
棠谙脑中闪过一个和燕Z极相似的面孔，她看了看燕Z，心里有了打算。
“我同意给你提供安身之所，但有一个前提，你得和我签订主使契。”
主使契相当于鬼界的奴隶条款，使者需得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且使者不得背叛主人，否则立即魂散。
燕Z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只要能活命，要我做什么都行。”
第106章
棠谙决定把山顶小院改造成纸扎店, 这样一来，不仅能为鬼魂消除执念，积攒功德, 还能让她不那么无聊。
“小姐, 纸、笔、颜料都搬上来了, 还有竹篾没找到。”
看着那小山般的材料, 棠谙越发觉得收留燕Z是个不错的决定。不然，扛着东西从山脚一趟趟爬上来的, 可就是她自己了。
燕Z见院内种了大片竹林，于是提议道：“不如我先将这里的竹子砍几根？”
“不行！”
风中飘荡的一枚竹叶化作女童模样，气冲冲地挡在燕Z面前。哪怕她还没人家一个手指头大。
果果朝棠谙告状：“花......棠姑娘，这是个坏人！他竟然敢打果果的注意！快把他赶出去！”
“实在对不住, 果......姑娘！我不知道这里生出了竹叶鬼。”燕Z吓得连连道歉，唯恐棠谙听信了竹叶鬼的“谗言”。
棠谙哭笑不得，“你先休息吧, 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完。”
燕Z答应完, 但还是帮着棠谙继续布置纸扎店。
果果看得很疑惑，“棠姑娘, 院子周围有结界，你在这里开店, 哪里会有客人啊？”
棠谙笑道：“有求之人, 自会上门。”
燕Z：“小姐, 这里都收拾干净了, 您去休息吧。”
“这么快？”棠谙甚至觉得自己捡了个家用机器人回来。燕Z肯吃苦耐劳, 又细致妥帖, 棠谙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去当神偷。
打扫屋子出了些汗, 黏黏腻腻很不舒服，棠谙拿帕子擦了擦，被燕Z看在了眼里。
棠谙看燕Z起身出门，不禁问：“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燕Z：“我去烧些热水。”
“烧水干什么？”
“方便您沐浴。”
棠谙表情瞬间变得不对劲，她冷着脸道：“我不需要沐浴。”毕竟只有活人，才需要沐浴。
燕Z微愣，随后垂着头道：“抱歉小姐，是我自作主张了。”
“......”
棠谙总觉得有股子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摆摆手，自暴自弃道：“是谁告诉你的？”
燕Z答得很快：“是云初。”
棠谙在心里暗自给云初记了一笔。她嘱咐燕Z：“记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是！”燕Z依旧垂着头，颈后主使契约的纹路一闪而过。
“那小姐，热水......”
“去吧。”
棠谙将身子完全浸入热水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洗过热水澡了。
门后响起菜刀剁菜的声音，她的活人身份被戳破后，燕Z算是懒得演了。他变着法地让棠谙过得舒心，像是真的很感激棠谙为他提供住处一样。
鬼界没有人间的食材，燕Z便将足以果腹的草药，制成饭菜模样。记得上一次吃到这些东西，还是在鬼王宫殿......
为何会想到那里！棠谙猛地惊醒，暗骂自己有病。
棠谙从浴桶中起身，却发现浴巾不在屏风上。“真是许久没沐浴，连这种事都忘了。”她喃喃道。
“砰砰砰――”是燕Z在敲门。
“何事？”棠谙冷得重新坐回水里。
燕Z急匆匆道：“小姐，院外有人在闹事！”
“竟有此事？”棠谙见屏风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便顾不得其他，吩咐燕Z：“帮我把浴巾拿来。”
“啊？”燕Z有些迟疑。
棠谙又说了一次，谁料燕Z竟然说：“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啊！”
“......”棠谙觉得自己也没要他做什么，怎么就闹得跟强迫民男一样。
燕Z继续碎碎念：“小姐，现在的那些男鬼啊，世俗观念强得很。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就怕别人瞎想啊！”
棠谙暗骂一声，跟个陪嫁丫鬟似的。她没再理燕Z，湿着身子穿上衣裳就往外冲。
如燕Z所说，棠谙一出院门，不干不净的骂声和着凄惨□□声，都涌了过来。
就在不远处的暗巷里，一伙鬼正围着个瘦小青年拳打脚踢。青年被打得奄奄一息，肢体瘫软着躺在那，跟死了没区别。
棠谙没跟他们废话，抬起手，指尖灵力蓄势待发。
“小姐，这几只破落鬼，还需要您出手吗？”燕Z不知何时赶来，将棠谙的手缓缓按下。
他身形微动，随后如银蛇闪电般射出去，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那几只鬼就已经倒地。
“干得漂亮。”棠谙面无表情地夸赞。她指着那些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鬼，问道：“他们这样，我们该如何了解事情原委？”
燕Z得意洋洋的笑僵在脸上，他思索片刻，飞一般从屋里端了凉水来，泼在其中一只鬼脸上。
棠谙还在感叹，不愧是鬼界的水，对鬼也有奇效时，燕Z就已经提着鬼的领子，在威逼利诱下，套出了信息。
“哎，等！”棠谙挽留的话还未说出口，那只鬼就被燕Z打得灰飞烟灭。
棠谙有些生气，燕Z却可怜巴巴地看着棠谙：“小姐，他们是牧云枫的手下，绝不能留活口。”
棠谙立即不气了：“剩下的，都交给你。”
“他们说，那小子前段时间突然变得神神叨叨，整日嚷嚷着自己不该死，还没看够人间万象。”
“牧云枫就因为这个要杀他吗？”
“当了鬼还念着人间本就是大忌，更何况他还是牧云枫最得宠的娈宠，此事若传出去，对牧云枫影响很大。”
棠谙不由得感叹：“这些掌权的，果然个个心狠手辣。”
“我到了......人间吗？”钟山抬头望着陌生的装饰，还有些恍惚。
燕Z忙按他睡下，钟山受伤太重，只差一点就要魂飞魄散，燕Z可不敢让他乱动弹。
一碗药灌下去，钟山的魂体才凝实些。这时，棠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这里，好阴暗，好寂寞......好像回人间，再看一眼人间的日月山河啊......”
但在场没有一只鬼张口。棠谙略微思索便明白了，这只叫钟山的鬼，也有很强的执念。
但这回，棠谙犯了难。其他东西都好说，钟山要的，实在有些难办。又不能真把他复活。
棠谙轻咳一声，“燕Z，你出来一下。”
“小姐，您想问我什么？”燕Z将门轻轻带上，院子里有凉风吹过，竹叶上下翻飞。
棠谙不禁笑道：“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燕Z：“蛔虫虽能知主人心意，但没有手脚和大脑，又该如何更好地服侍小姐？”
“你这张嘴啊，去当大盗真是可惜了。”棠谙打趣后，正色道：“你也知道，我做的纸扎如活物。但有人想要人间美景，我又该如何做到？”
燕Z闻言一僵，“人间？”他喃喃自语。燕Z看着棠谙，心里有些忐忑，“小姐，莫非您想回人间？这念头可千万要尽早打消掉啊！”
棠谙微愣，奇怪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既然已经决定好好生活，便不会再生出妄念。”
燕Z松了口气，“小姐，我有一个法子。不知您能否用纸扎出‘百景图’来？”
“用纸扎？”棠谙忽然想起前世的“3D打印”，用白纸和竹篾可能太过繁琐，但用灵力的话，或许可以一试。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棠谙拉住要进门的燕Z，“用眼睛看，和身临其境，可是两码事。”
燕Z笑道：“小姐忘了，鬼最善于附身，只要您在百景图中，安插一个纸人，钟山便可附于其上了。”
棠谙恍然大悟，她脑子里净想着如何设计百景图，一时间竟忘了松开燕Z衣袖。
燕Z轻点棠谙指尖，柔声道：“小姐，让客人见了，会误会的。”
“唔，抱歉！”棠谙看着自觉去照顾钟山的燕Z，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时，自己是个登徒子。
真奇怪。
棠谙本以为制出百景图轻而易举，但她高估了自己。光是每日输出的大量灵力，就让棠谙感到力不从心。
更何况设计与编织，还需要耗费巨额精力与体力。于是在燕Z一个不留神下，棠谙成功病倒。
时间卡得刚刚好，棠谙一躺下，钟山立即康复。
“小姐，您要是再偷偷碰百景图一下，我就将其毁了去！”一向好脾气的燕Z，正站在棠谙床前怒声威胁。
但棠谙才不怕他，“钟山康复后就要走了，还有最后一点点没有补完，你就将它拿来吧，拜托了。”
棠谙眨着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燕Z，往日这招百试百灵，但此时燕Z不退一步，“没有半点可能，您就安心休息吧！”
燕Z帮棠谙将被子掖好，又重新检查门窗是否锁紧后，才退出去。
“咚！”
燕Z被突然跪在面前的钟山吓了一跳，侧身避开，而后问道：“你这是何意？”
钟山眼含热泪，对着燕Z连磕了三个头，“两位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为我治病不说，还为了我......累得病倒。”他目光瞥向棠谙的房间。
燕Z终于明白过来，“你都听见了，对吗？”
钟山跪着点头。
燕Z：“那就更不必如此，她要是看到，心里定不会好受。”
钟山闻言立即爬起来，他小跑两步，追上即将走远的燕Z，“这位大人，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
“你说吧。”燕Z头也不回。
钟山弓着身子，谄笑道：“大人，我想留在这里做工，以偿还恩情。”
见燕Z不语，他嘴角流出苦涩，“您也知道，我出了这里，结局还是会被打死。”
燕Z终于松口：“我可以帮你去问小姐，但如何决断，还是看她。”
钟山欣喜若狂，“那便好，那便好......”
燕Z将此事说与棠谙听，棠谙无奈道：“我这里还真成鬼怪收容所了。”
燕Z：“那钟山底细不明，心性也不明。贸然将他留在身边，恐怕是个大隐患。”
棠谙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的确如他所说，他能去哪呢？我不想费劲将他救回，又看他去死。”
燕Z也低眸沉思。过了会儿，棠谙忽然开口：“我想到了！你可知鬼城有个鬼怪美容所？”
燕Z看着难得神采奕奕的棠谙，也不由得浅笑，“果然还是小姐聪慧，我看此法可行。若是将容貌更改，牧云枫也不会在意了吧。”
棠谙满意地点头，“如此，便要快些完成我的百景图了。”
燕Z顿时拉下脸，“想都不要想，将身体养好再说。”他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棠谙怒道：“长脾气了啊你！敢摔我的门！”
其实棠谙的身体光靠静养，一时间难以好。但如果解除了钟山的执念，收获功德金光，那便立即见好。
但棠谙说了，燕Z不信，只以为是她诓骗鬼的伎俩。
这日一早，棠谙嚷嚷着要出去透风，燕Z把她扶到院子里坐着，不一会儿，钟山提着水桶，颤颤巍巍走来。
棠谙看着他那一折就断的细腰，急忙让燕Z去搭把手。
钟山却执拗地要自己来，他又要跪下，还好被燕Z拦住。
“小姐，您好心收留我，可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做些杂活。您就让我自己提吧。”说完，头一垂，又要落下泪来。
棠谙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冲燕Z使了个眼色。
燕Z手搭上钟山胳膊，想快点帮他把事情做完。谁料，钟山像是被他推到似的，将水撒了一地不说，人还摔在地上。
棠谙：“......”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责备谁。
“哎呦！”钟山忽然捂着胳膊痛叫起来，眼里噙着的泪水，彻底滚落下来。他的哭，不是拧着眉毛，五官团作一团，而是很有微微蹙眉，看着好不可怜。
“不要紧的小姐，燕大哥只是力气太大，不小心将我推倒。”钟山一边抽泣，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燕Z要去扶他的手僵住，他好像，没有用力啊......许是他的伤还没好吧。燕Z将那点不对劲的感觉抛到脑后。
钟山也不再去送水，而是趴着擦拭水痕，始终在棠谙视线内。
棠谙有些不自在，便道：“燕Z，送我回去吧。”
“可是您才待了没一刻钟......”
“不碍事。”
燕Z不爽地瞪了钟山一眼，都是这小子，才害得棠谙不尽兴。
经过一楼空荡荡的大厅，棠谙不由得驻足，她看见那些锃亮发光的橱柜，久无人问津，又想想自己，一天等着一天，不知何时是个头。
得想个法子，将百景图补完。棠谙将眸中情绪敛去，上楼的脚步不停。
棠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便懒得再动。光坐着又觉无聊，燕Z便说：“小姐，我去把犬鬼带来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