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念即使生气，这时也没再出声。她尊重棠谙的决定，毕竟放在天平另一端的，是千万只亡魂的性命。
棠谙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她只问了一个问题：“孟婆婆，他们很快就会将手伸到你身上了，对吗？”
第103章
“怎么可能？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好惦记的？”孟念念梗着脖子道。
棠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见这两人僵持不下，云初终于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我下一个伙计还生死未卜呢, 你们快些商量。”
“我们走吧。”棠谙转身朝门外走去。
云初看向孟念念, 孟念念将头撇向一边, 好像在和谁生闷气一样。
云初无奈地凑过去，轻声说：“你这老婆子, 将行就木了脾气还这么大。你也不想想，你能保护她几时？还不如放手，让她自己面对。”
孟念念冷哼一声，余光瞥向棠谙。她眼中忽然流出怅惘神情, 孟念念用棠谙听不见的声音对云初说：“办完这件事，我就要走了。”
“这么快？”云初明显很惊讶，“不多留几日吗？”
孟念念摇头, 苦笑道：“我倒也想......”
剩下的几个伙计都很好解决, 甚至不需要棠谙出手。其中有一名让棠谙印象极为深刻，她刚一进门, 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唉！好烦，不想上班！神明啊, 您能让我的老板云初暴毙吗？”
在棠谙的协调下, 云初终于肯答应放这名伙计“一条生路”。
“我也没想到, 他会这样想啊！”从伙计家走出来后, 云初明显很沮丧。他从前可是打心底里认为, 自己是个好老板。
棠谙没心思管他, 她将布袋打开一道缝，眯着眼观察里面的那只黑虫。
她自言自语道：“瞧着与焰燃黑虫无异, 只是作用怎会差这么多？”
“这是焰燃蛊。”一直沉默着的孟念念突然开口：“将焰燃黑虫与一些致幻草药相配，再加上一味药引，即可制成焰燃蛊。”
棠谙：“什么药引？”
孟念念直言：“你的心头血。”
云初不禁侧目，孟念念什么时候转性子了？这样的事，她竟然不在花魂面前藏着掖着。
棠谙脸上有些许惊讶，但不多。她将布袋扎紧，平静道：“原来云初抓我去，就是为了干这事。”
孟念念神色肃然，“是你的血，害了这么多鬼魂。”
棠谙满脸不解：“恶人要害人，防不胜防。不是我的血，也会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的错，与我有什么相干？”
孟念念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一团，“好，很好。我的花魂去人间轮回十载归来，果然长进不少。”
她拍着棠谙的肩，语气很是欣慰，“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说罢，她也不管棠谙如何懵然，径直走向远方。孟念念留下一句：“奈何桥需要人镇守，我托云初带你去拍卖会。至于山顶那处院子，便随你处置吧。”
她潇洒地挥挥手，而后化作一阵黑烟，消失在天地间。
“这......”察觉到棠谙看过来的目光，云初的表情一秒由错愕变得镇定。他微微点头，温和笑道：“是的，守桥人的确将你托付给我。”
云初心里暗骂，该死的孟念念，一分钱都不给我留下，要我砸锅卖铁去给你的花魂买什么断续草吗？
“那......”棠谙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云初打断。
“不用担心，等她办完事，就会回来看你。事不宜迟，我们去拍卖会场吧。”云初不容拒绝地拉着棠谙的手，朝相反方向走。
棠谙知道云初很有钱，但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每当她以为这个座位够豪华，可以停下时。侍者总会拐个弯，把她带到更豪华的地方。
这里是整个会场的最高处，一个向前延伸的半圆形高台，四周垂下施了术法的丝绸，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是棠谙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位置与地位，是如此的息息相关。
“这是我们会场最优秀的侍者，两位如有需要，可随时吩咐。”
引路者退下，从他身后走出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侍者。身材好得连模特都及不上他。
但棠谙只瞥了一眼，便没了兴趣。
云初打趣她：“我领了多少客人来这里，无论是男是女，都对他赞不绝口。不愧是您，就连定性都非比寻常。”
棠谙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云阁主，人鬼殊途。”
“小姐，请用茶。”
棠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醇厚的嗓音，她猛地扭头，看见侍者正弓着腰，要将茶水递到她手边。
他离棠谙很近，棠谙能够清楚地看见，鬓发从他耳垂旁扫荡而过，轻柔如羽毛。棠谙不敢呼吸，唯恐将那些发丝吹乱。
待茶放下，侍者又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他走到云初身边，又要以同样的方式服侍。
但云初没等他走进，直接从托盘上端起茶，呷了一口。侍者见状微微点头示意，而后退至一旁。
他的动作是那么自然，倒显得棠谙有些局促。
这时，拍卖会的钟声响了。所有鬼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等着帷幕拉开。
棠谙从未见过这场面，她兴致勃勃地坐直了身子。担当第一件竞品被推入场，众鬼开始竞价时，棠谙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没有钱。
云初看她表情微变，心道这姑娘终于反应过来了，可叫他好等。
云初轻咳一声开口：“棠姑娘，你可要与我做个交易？”
就算明知是火坑，棠谙也不得不往里面跳了。她问：“什么交易？”
云初：“我可以借钱给你，多少都没问题。”
棠谙：“哦？”
“棠姑娘也知道，商人不做无利的买卖。不过要收您的利息，我也过意不去。”云初说得很无辜。
棠谙想掐死他，“你有话直说。”
云初终于扭扭捏捏道：“在下想请棠姑娘，帮我探听几个情报，如何？”
这次拍卖的成交速度很快，竞品一件一件被搬下去，眼见着即将到断续草，棠谙再也沉不下气。
她问：“你要哪方面的情报？”
云初轻声道：“鬼王。”
棠谙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那我宁愿就这么病着，断续草不要也罢。”
云初也没想到她这么决绝，他急忙起身，将棠谙拉住，“棠姑娘你别这样啊，我们再商量商量嘛。”他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
“没得商量！”棠谙一甩手，径直往门口走。
但她的步伐被突然出现的侍者拦住，侍者客气道：“小姐，拍卖会不可中途离场，请谅解。”
棠谙看着他有些惊讶，这只鬼的存在感也太低，她甚至都忘了还有第三者在场。
也不知方才她与云初的对话，有没有被侍者听去。
见棠谙发愣，侍者只得托起她手臂，轻柔地引她回座。
云初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也忘了这个规矩。”他扭头对侍者说：“你退下吧，这里不需要服侍了。”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片唏嘘声，棠谙朝那万众瞩目的拍卖台看去，那里空空如也。而正方面赫然写着――断续草。
“断续草不见了？”棠谙望向云初，“拍卖会还会发生这种事吗？”
云初面色沉重，他缓缓摇头，“从未见过。”
好在，主办方很快将秩序稳定下来，他们搬上下一件藏品，继续拍卖。
会场中的鬼看似平静下来，但在棠谙的视角，可以清楚看见，会场中多了许多侍者，他们看起来就是练家子。
云初自然也注意到了，面对棠谙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主办方会第一时间排查客人的嫌疑。”
棠谙：“我们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来？”
云初面色傲然，“没必要，最尊贵的客人，不会贪图他那点东西。”
棠谙腹诽，谁能想到最尊贵的客人，是个吝啬鬼呢？会不会贪图还不一定呢。
这时，侍者敲开门，他拿着两个礼盒进来。
“这是拍卖场送给两位贵客的赔礼，让贵客见笑了。”
“你们想得倒是周全。”云初没多跟他客气，收下了。
棠谙有些好奇，她总觉得侍者将礼盒递给她后的那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云初忽然催促道：“棠姑娘，你别看赔礼了，快看台上！”
棠谙闻声看去，吓得险些惊呼出声。因为台上推来的那个竞品，不是其他，而是她自己......
“我可以保证，这是花魂残存于世的，唯一雕像。”主持人隆重宣布。
下面有鬼唱反调：“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花魂？别是你们随便照着谁的模样雕出来的吧。”
主持人不慌不忙道：“来人，让我们的客人验验货！”
上来了两个手持巨型芭蕉扇的彪形大汉，他们孔武有力的肌肉一伸一缩间，便有阵阵狂风刮向观众席。
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新奇的验货方式，他们都等着看拍卖场的笑话，因为那座花魂雕塑，没有丝毫改变。
“等等！”终于有鬼发现端倪，他耸动着鼻子，也不知在找些什么。“有香气！”
他这声一出，鬼群中像是炸开了锅。台下骚乱起来，众鬼不由自主地往台上走。他们都闻见这久违的引魂香气，那是刻在灵魂中的记忆，绝不会错。
棠谙从座椅上站起，走到平台边缘，撑着扶手探身往前看。她到没有闻见什么气味，她只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血脉相连的吸引力。
而那强大的吸引力，正是从“花魂雕塑”身上传来。
“棠谙小心！”云初想将棠谙拉走，但还是晚了一步。
不知从哪飞来数枚飞镖，它们的目标不是棠谙，而是那用于遮蔽外人视线的绸缎。
绸缎像无力的花瓣般飘落，棠谙的身影暴露在众鬼面前。棠谙起先有些懵，当底下人都用或贪婪或疑惑的眼神看向她时，棠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系斗篷。
“是活人！”
“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惊呼声还没落下，就发生了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将所有鬼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端立于台上的那尊花魂雕像，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睁开了双眼......
“这是花魂显灵！”不是是谁带头喊了这一句，底下的鬼纷纷跪下，全然忘了自己身处拍卖会场。
“等等。”终于有鬼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你们看，花魂雕塑似乎在看谁......”
“是那个活人！”
“你们还有没有印象，她们的的脸，好像长得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花魂回来了？”
“是花魂来了！”鬼群高呼着，朝身后望去，但那个高台上，已然空空如也。
就在不久前，棠谙还沉浸在巨大的变故中，无法回神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小姐，等他们反应过来，你就走不了了。”
棠谙猛地扭头，嘴唇险些触碰到那人脸颊。棠谙质问道：“我还没问你，盒子里放的断续草是什么意思？”
原来棠谙因为好奇，偷偷打开礼盒，发现里面竟是株草药。其外形与孟念念描述的断续草一模一样。
云初走了过来，挡在棠谙与侍者之间，“神偷燕Z从不做亏本买卖，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云阁主这双慧眼。”燕Z竟然还有心情恭维云初。
他看向棠谙，“我助二位离开这里，并且将断续草送与这位姑娘。作为交换，我也有两个要求。”
棠谙：“说吧。”
燕Z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需要一个新身份，还有安身之所。”
云初嗤笑道：“神盗纵行鬼界，怎么正值壮年，却想找个地方过安稳日子了？”
他话虽这样说，手里已经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拿着此物去找曹司徒，他会帮你。”
“等等！”
燕Z正要接过去，却被棠谙拦下。
棠谙盯着燕Z，沉声道：“我无法证明你话中虚实。”
燕Z语气无奈，“姑娘想什么做？在下无所不从。”
即使眼前鬼态度良好，棠谙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在自己手心绘下一个法阵，平摊着手伸出去。
“这是食言契，食言的一方当受千刀万剐之痛。”
燕Z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她手心上，属于男人的灼烫温度传来，烫得棠谙飞速缩回手。
而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棠姑娘，我们得快些走了。”
第104章
燕Z对这里的路极为熟悉, 他们绕过拍卖会的守卫，从一处暗道钻了出去。
“棠姑娘，将斗篷披好, 外面就是闹市了。”说罢, 燕Z就要带他们出去。
棠谙和云初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 云初伸手，将燕Z拦下。
“燕兄弟别急, 我这朋友生来谨慎，想仔细看看那断续草。我看那些人一时找不到这里，不知燕兄弟意下如何？”
还有一句话，云初没明说。若是开出假的断续草, 恐怕他们就要将燕Z直接交给拍卖场的人了。
燕Z爽快答应，“开盒验货便是，这草是从库房直接拿来, 绝不会有假。”
孟念念走前给了棠谙一个灵钵, 只要取草药的一小部分放进去，灵钵便能验明真伪。肉眼可能出错, 灵钵绝不会。
棠谙撕了一片叶子，灵钵微微亮起光芒, 但这光只是稍纵即逝, 之后过了很久, 灵钵都暗淡无光。
“这是何意？”棠谙话音刚落, 面前的燕Z便突然跪倒在地。他捂着心口, 牙关咬紧, 看起来痛苦非常。
云初推了棠谙一把：“快走，这是食言契生效了, 断续草是假货！”
棠谙回头望了燕Z一眼，食言契已将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但即使这样，他也依然强忍住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也不知是为什么。
棠谙刚走了几步，便觉裙角被一股微弱的力量勾住，她轻轻一扯便可抽离。
但那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诱得她停下了脚步。
地上的燕Z拼命仰着头，像是注视着遥不可及的太阳。
他眼里满是恳求：“棠姑娘，我若是存心骗你，那为何食言契一开始没有发作？”
棠谙也觉得奇怪，但她不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神偷，掉以轻心。
燕Z继续争取：“那断续草定是在被我取来之前，就被人偷换。我并非有意欺骗姑娘，还请姑娘......留我一条性命。”
棠谙还在犹豫，一旁的云初忽然道：“棠姑娘，我想到一个问题。他可是神偷，就这样交给拍卖会的人，岂不浪费？不如让我们......”
棠谙见云初笑得一脸奸猾，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挥手将食言契解去，燕Z便像得到了假释一样，瘫软在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