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男人,大抵不知道,女人喜欢一个人,容易对他萌生出母爱和同情。
再这么聊下去,“朋友”的关系就岌岌可危了。
蒋畅搓了把脸,起身,“我吃饱了,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赵兟送她到玄关,“你这像极了登徒子欺负完黄花大闺女之后落荒而逃。”
“你?你是黄花大闺女吗?”
他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是呢?”
蒋畅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所以,他是说……
“路上也许雨还会再下,带着吧。”
赵兟打断她的思维发散,递给她的,就是上次借她的那把伞。
她接过,道了谢,“以后有机会再还你,还是……?”
“不着急。”
他双手插在裤袋,芝兰玉树般地立着,垂眼看她,“漫展,去吗?”
蒋畅纠结,不想这么快决定,所以问:“你这是希望我去吗?”
赵兟也在跟她打太极:“你想去便去,跟我希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她故意说:“你沈献架子大,耍大牌不肯出席,我就算名不经传,难道也不能耍耍小牌吗?”
他好笑,“刚认识你时,你常低着头,不敢直视人的样子,原来这么伶牙俐齿。”
蒋畅嘟囔:“我是社恐,又不是自闭。”
“那这叫,熟能生‘巧’?”赵兟轻咳了下,声线变了,换成沈献的,“言归正传,我诚挚邀请你去,可以吗?”
她拿乔:“哦,我考虑考虑,最晚明天给你答复。”
他无可无不可,“路上注意安全。”
进楼乘电梯需要刷门禁卡,下楼不用。
蒋畅抱着伞,将脸贴在轿厢壁,冰冰凉凉的,刺激她的皮肤。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热,发麻。
她不仅“轻薄”了赵兟,还跟他说那样的话。
他的脸,还挺软的……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打雷的日子, 赵兟也更容易做梦。
不一定是噩梦,大多是纷乱如云般的吊诡情节。
睡得不安稳,凌晨五点多就醒了。
他上了露台, 天黑得彻底, 远处的建筑连轮廓都隐在黑暗里。
昨天下午的雨,到现在已蒸发殆尽,不留任何踪迹, 空气微凉,带着湿气。
旁边有个吊椅, 赵兟就坐在上面, 敞着玻璃门,放任清晨的风贯穿他,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那年, 他也是坐了一整宿,从天黑坐到天光。
蜉蝣朝生暮死, 他的人生好似在太阳出现的那一瞬间迅速衰败了。
一生薄命, 无爱亦无未来。
他甚至想过一了百了,以偿自己造的孽。
奶奶的去世,或许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生下赵兟父亲不久后, 便开始守寡,后再嫁,生下两个女儿, 其中一个,即却青的母亲。
造成他人生支离破碎的, 是他的家庭。
赵兟父亲离婚再娶, 继母主张把他丢给老人家。
而他那个爷爷,对他从来不待见, 直接视而不见。两个姑姑不喜欢他的父亲,连带也不喜欢他。
只有奶奶管他。
赵兟厌恶仇恨家里的长辈,父亲、继母、姑姑、爷爷,他到青春叛逆期,作天作地,好像这样就可以气到他们。
其实何尝不是对自己人生的放逐。
奶奶总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好好读书、考大学,走到外面去,到时这些人,这些事,再妨碍不了他。
他心动过。
想象自己如飞鸟飞过山顶,拥有一片广袤的天空。
一个巴掌扇醒他。
继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样的烂人,除了给你奶奶你爸爸添堵,你还有什么用?”
是啊,他是够烂的。
母亲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读过书的大学生,下嫁给父亲,一穷二白,受不了,走了。他的“兟”字,是她给他取的,意为锐意进取。
锐是够锐的,他成了一把开了锋的剑,剑锋却无差别地针对所有人。
他有天赋,上学早,又跳了一级,但从不把正心思放在学习上。
学校后街有家台球厅,他是那里的常客,有时翻墙从学校跑出来,不是去网吧,就是到台球厅。
老板都不收他钱,任由他打,有时陪客人打,赚到钱了,还会分他一笔。
月考想参加就参加,拿个不错的名次,让奶奶高兴高兴;不想考么,撂了笔就走,拿个零蛋,挨父亲一顿骂。
吵得最狠的一次,他那晚没回家,在街头像个流浪汉。
那会儿,车还没现在多,深夜的马路空空荡荡,他横穿马路,也不会飞出一辆车将他撞死。
奶奶不放心他,跑出去找他,没找到,受了一夜风,感冒了。
次日,赵兟回到家,继母扬了他一巴掌,用了十分力气。
他冷眼看着她,脸很快红肿一片。十几岁的少年,眼神似淬了毒的冰刃,又狠又硬。
“你是我妈吗?你凭什么打我?”
继母冷笑:“我不是你妈,但我也能骂你。你长到这么大,不感恩你爸养你,还跟他对着干,你有良心吗?”
“他养我?”他不屑地哧笑,“我学费他出过一分钱吗?不都在你手里?你们不还跟奶奶说,让我出去打工,别上高中了吗?”
“供你读书跟把钱扔进臭水沟有什么区别?”
他气得胸口不停的起伏,捏紧拳头,免得一拳砸断继母的鼻梁骨。
奶奶咳着嗽,喊他的名字,“先先,你高三了,收点心,好好考个大学,好不好?”
低低地,几乎是哀求。
先先,唯独奶奶这么叫他。
赵兟没成年,但身量已高出奶奶好大一截。
他没作声。
他最后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奶奶特别高兴、骄傲,把攒了多年的一笔钱塞给他。
“要买什么,就自己拿去买。别跟你姑姑他们说。”
皱皱巴巴的钱币,还夹着一堆硬币和毛票,上面还留着油手印。
不知道她是怎么攒下来的。
他顿时红了眼,说:“以后我好好读书,将来赚钱接你去大城市住。”
“先先啊,从小你爸他们就对你不好,我身体差,年纪大了,也顾不了你,你将来闯出一片天,就别回来了。”
奶奶是被气出病的。
后来,一个普通的午后,她在睡梦中心脏病发作,没有挣扎,没人发现,就这么去了。
赵兟赶回家,只看到奶奶凉透了的遗体。
所有人伸出手指,吐着唾沫,怪他从来不让奶奶省心,现在好了,再也没人管他了,高兴了吧。
他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那一句句骂声,织成一张网,将他密不透风地罩住。
那时他刚上大学,想像奶奶说的,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
奶奶的死,像块石头击破玻璃,他听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却青还在上初中,她抱住他,带着哭腔说:“哥哥,你别难过,奶奶不痛苦的,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听到雷声,呆呆地向外看去。
这或许是初夏的第一道雷,劈得他神魂俱散。
他不信“变成天上的星星”这种诱骗小孩的话,人死魂灭,什么都不留下。
但他不知道该信什么。
信岁月可期?信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人潮散去,他闷着脸恸哭,坐了一整夜,直至天边发白。
贺晋茂来的时候,赵兟仍维持那个姿势,望着远方发呆。
他随口说:“你这是在干吗?思考怎么日进斗金吗?想出来了告诉我一声,等我发财了,就把你甩了。”
赵兟转头看他,“谁甩谁?”
“好好好,你甩我,行了吧。”贺晋茂把一沓文件放到桌上,“你要的东西。”
赵兟翻了一下,是一家小公司自成立之初,到现在的各种资料汇总。
贺晋茂也不讲客气,翻冰箱,开了瓶水喝,突然看到什么,咋咋唬唬地冲过来。
“我去,赵兟,你家里进过女人!”
赵兟皱眉,“大清早的,你抽什么风?”
贺晋茂拈着一根长发,“人类毛发,不是你的,也不会是你儿子女儿的,就是女人的!”
“阿姨和却青都是女的。”
他有理有据:“这么长,这么长,你家阿姨明明是短头发,却青头发要细软一点。”
“你从哪里捡来的?”
“地上啊,餐桌底下,你们还一起吃过饭了?”
赵兟抚了下额,“你别像福尔摩斯搜证一样行吗?”
贺晋茂八卦地问:“谁啊?我认识吗?”
“蒋畅。”
他转身走开。
贺晋茂跟上去,“赵总,你以前行事作风可不是这样的,拒绝就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你现在是在吊人家吗?”
赵兟睨他,“我什么时候说要拒绝她了?”
“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明明是不打算跟她有发展。”
衣帽间也是开放的,除湿机在角落安静地工作。
赵兟挑着今日要穿的衣服,“失控了。”
贺晋茂搞不懂他这打哑谜一样的说法,问:“什么?”
赵兟停了很久,久到贺晋茂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才听到他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说:“我的感情。”
贺晋茂闷闷地笑起来,“铁树开花,实属不易。”
“听起来,你在幸灾乐祸。”
“哪有,”贺晋茂正色,“恭贺你还来不及。”
“出去。”赵兟把他驱走,“我换衣服了。”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被人看啊?”
贺晋茂吐槽着,还是避开了。
赵兟想到昨天,蒋畅反问他的话。
以前犯浑,随便交了一些所谓的“女朋友”,那段历史确切地存在,他否认不了,也改变不了。
后来再没接触过女生,也是真的。
本科到研究生,赚钱,摆脱过去,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因为压力太大,才创造了一个叫“沈献”的人。那句“人间一俗人,以曲觅知音”挂在他的主页,就这么挂了十来载。
恋爱,乃至成家,没被他纳入人生规划里。所以,也没有这个需求。
赵兟笑了声,一抬眼,看镜中自己的身体。
上个月在烧烤店受的伤,处理得不好,留了点淡疤。其实还不止,膝上、脚腕,很多地方有。那些不是功勋,是黥印,记录着他罪愆般的年少轻狂。
他拉上衣服,走出去。
车上,赵兟坐在副驾看资料,星期一的早高峰,宿城一如既往的堵,车流缓慢地前进着。
“不过,你喜欢蒋畅什么啊?”
赵兟反问:“你喜欢你老婆什么?”
贺晋茂答不上来。
“她和我挺像的。”话间,他还能一心二用,仔细阅览手中这份项目详情,“走夜路碰到一个同样没提灯的人,你会忍不住想和她同行。”
“然后一起走进沟里?”
赵兟说:“如果可能把她带到沟里,一开始就会提醒她。”
“所以,你之前是怕?”贺晋茂顺着他的思路,有点咂摸出味道了,“倒也没必要因噎废食吧。”
赵兟的家庭情况,贺晋茂多少了解一点,站在他的角度是同情,站在女生的角度,可能唯恐避之不及了。
“是,”赵兟颔首,轻飘飘地说道,“但她身上有温热明亮的烛火,我忍不住想靠近。”
哪怕是借着这点微末的光,走一段路也好。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而蒋畅挺烦的。
周一周一, 她的头七。
白天工作多,中午连点外卖都没空,在小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 抽屉里还有两包小饼干, 充当午饭了。
加班又加到七点多,坐上地铁时,她有气无力地靠着扶手, 单手拿着手机刷。
她跟胡蕙说:别人是上班,我是被班上。
福狒狒:噗。
福狒狒:记得你之前待业的时候, 闲得只想找个班上。
大酱炖大肠:谁这么想不开?肯定不是我。如果是我, 那就是我被生活□□了。
福狒狒:你今天怎么回事?怨气这么重。
大酱炖大肠:饿,累,困。
福狒狒:[这个班我真的一定要上吗.jpg]
大酱炖大肠:对了, 你跟谭勤礼怎么样了?
福狒狒:就那样呗。不过听说他家里要给他找个未婚妻,门当户对的那种, 估计我这个女配很快就要下线咯。
大酱炖大肠:既然你没那么喜欢他, 及早抽身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