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怪。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奇怪?法律的制裁是什么东西?还有这怎么就成他想了呢?燕辉难道不想对付上官榷?王霭叩首叩得都有些犹豫了:“殿下、圣明......”
“那就对了嘛,”燕辉才不想惹麻烦,“来,我来和你理理,正常人遇到刺杀想报案是不是要去衙门?正常人想举报朝中官员贪赃枉法是不是也得去衙门?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你都应该去京兆尹嘛!如果你怕夜路不好走,我可以派人套了马车先送你回家明日再送你去京兆尹!”
燕辉的演技让柳绰有些意外,柳绰知道燕辉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想让王霭去京兆尹,但他这样不留余地的态度很容易让拿不准他心思的人产生动摇,而产生动摇的下一步就是会抛出更大的砝码证明自己的价值。柳绰瞄了一眼燕辉脸不红气不喘故意说服实则逼迫的侧脸,默默在心中完善对燕辉的观察——擅长逼供,演技绝佳。
果不其然,王霭急了!
“当年上官榷为上官泓更进士卷之事是我处理的后续,我当时一念之差放过了一个连上官榷都没有留意到的书吏,他能证明齐泽林朝堂所说之事并非诬陷!”
燕辉沉默了一下。
王霭看见燕辉不辨喜怒的表情咬了咬牙,这些砝码他本来打算谈好足够的价码再慢慢抛出来:“元平十三年广陵郡大旱,上官榷利用职位之便高价从粮商手中采购粮食实则收取大量贿银,我这里有他当时收取贿银的记录,还有这些年地方官员对他行贿的一些证据。”
柳绰看得出王霭已经豁出去了,沉默在廊中蔓延,燕辉不言不语,王霭也焦躁忐忑。柳绰知道这种时刻不能逼得太紧,逼得太紧很容易适得其反。
“王大人骤然遇袭生死一线想必此刻心虚定然难宁,京兆尹是四皇弟的地盘,王大人心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先让王大人留在府中,一来静静心,二来处理一下伤口。夜深露重,此刻回去难免遇到意外,想必殿下也不忍见此忠义之士惨遭毒害。”
局面僵持,柳绰知道在场中也只有自己有身份能出来缓和几句好让大家就坡下驴。
“你想留下他?”
柳绰对上燕辉面无表情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愣,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想把王霭控制在王府的不是燕辉他自己吗,如果不是燕辉今夜非插上这么一脚,王霭现在早被柳府的人救下了,又怎么会多出这么多事?
“你想留就留吧。”
燕辉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直接走了,留下满廊的护卫与王霭和柳绰面面相觑。
柳绰仔细琢磨了一下燕辉的意思,他想把这件事情交给柳家继续处理?整这么一出只是为了把王霭这个砝码留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方便把控?
啧,还真是城府极深谁都不信只信自己啊。
第十四章
燕辉这几日心情不好,不过贴身伺候的小厮护卫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因为在他们眼中心情不好的燕辉才是常态,前些日子那个随和有礼还好说话的燕辉就像是夺舍。何况比起以前心情不好时的喜怒无常,燕辉这几日的心情不好压根不算什么。
“回禀殿下,王妃将王大人安置在东厢房。”
“王妃对王大人很是客气。”
“王妃今日去了王大人住的院子。”
“王妃今日在王大人那儿待了一个时辰。”
“行了行了,”燕辉越听越烦,“我让你们看着王霭,没让你们看着柳绰,你们就没有其他事情要禀报吗?”
护卫梗了一下,没人主动提柳绰,每次不都是燕辉自己先问的吗。
“还有不要左一个王妃右一个王妃,”总能让他想起‘王爷,王妃已经挂在城门楼子上三天了,她认错了吗’的大眼热文,燕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那应该称呼什么,柳家大小姐吗?”护卫很认真地询问。
燕辉噎了一下,如果不是这个护卫看起来浓眉大眼满眼真诚,他真的会以为他是在故意逗他。
护卫看见燕辉颇为糟心地瞅了他一眼,心中嘀咕。但该汇报的还是得汇报,“王大人住的地方守卫稀薄,王、”护卫偷偷地看了一眼,见燕辉没反应才继续道,“王妃派了不少柳家的好手过去,应该是担心上官榷兵行险招再派人来刺杀。”
“柳绰原来认识王霭?”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那柳家和王霭可是有过什么瓜葛?”
“非要说的话......”护卫苦思冥想,“关系不好的政敌?而且据属下所知王霭应该还曾帮上官榷陷害过柳家。”
“那她当日还不顾自身安危舍了命也要救王霭?!”
护卫和燕辉相顾无言,前者内心忐忑——完了,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后者面露尴尬——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沉默在堂间蔓延,护卫也是一个有眼力见的,他维持处变不惊,就事实努力贴合燕辉的心意分析道:“淑妃和皇后一向不和睦,上官榷是淑妃的兄长,或许王妃提前知晓王霭和上官榷之间的纠葛,只是想救下来帮助皇后断淑妃的臂膀?”
这分析合情合理,而且一看就是柳绰这种人会做的事情。燕辉理智上一直明白,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郁闷个什么劲。不过很多事情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听旁人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也这么认为?”燕辉大大的眼睛中满满都是求证欲,“很明显吗?”
“很明显。”护卫正儿八经地点头。
燕辉不得不承认,他愉悦了几分。
护卫见状立马将憋了半天也没找到机会询问的事情禀报:“适才王妃院中来人询问殿下今晚是否得空,应是想邀您一块儿赏琴。”
“?!你怎么不早说!”
燕辉实在不解这些人的想法,他兀自纠结了这么多日,各种或直接或间接地打听柳绰的动向,结果这群一天到晚恨不得砸开他脑壳研究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的人竟然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明示!听琴啊,这明显是私事,柳绰除了正事几乎从未主动邀请过他做什么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他至于问前面那些有的没的吗!
护卫梗了一下,年关将至,正是各府人情走动之际,礼单中除了金玉玩石,歌姬瘦马也颇为常见。往年三殿下担心他人会借此机会往王府里塞眼线,对送来的人都是能拒则拒,实在拒绝不了也都是事后找机会处理掉。哪会这般积极热情?
护卫抬头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依照习惯不置喙燕辉所做的一切决定。于是一无所知的燕辉就怀揣着激动,踩着点就赴约去了。
金玉玩石字画这些都好处理,但送来的人却不是柳绰能代为处理的——留下不仅会给王府也会给她自己带来麻烦,遣散不仅得罪人还难免担上善妒的名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留给燕辉自己处理。柳绰叫人去给燕辉递了话,但她确实没想到燕辉会爽快前来,还如此,欢喜?
“邀我听曲干嘛还要先问我有没有空,你找我我肯定有空啊!”银色的月光洒落在庭中,燕辉解下披风,眉梢挂着盎然兴致,“听杜若说你喜欢胜业坊的果脯,我今儿正好路过,就带了点回来。”
柳绰微微一愣,接过食盒,满心狐疑,要收侍妾这么高兴?
这倒是没有看出来,不管是婚前的听闻还是婚后的相处,燕辉都不像是一个热衷美色的人。
“听什么曲呀?”燕辉大喇喇地在正座的左边坐下,堂屋中央被收拾了出来,四周横梁挂了点帘幔做点缀,倒是好一派旖旎,“是哪儿来了不错的乐曲班子吗?”
虽然对燕辉判断出现了一定的偏差,但倒是更有利她安人的计划。柳绰迅速收回疑虑和诧异,低声对侍奉的人吩咐了几句,随后温婉端庄地在燕辉右手下方的矮桌前坐下。柳家长一辈叔伯的妾室虽多,但大多数都是官宦人家联姻或者自己主动看上纳入后宅,她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陪夫君挑选侍妾。
柳绰想了想柳荺心陪陛下选妃的场景,迅速摆正了自己的定位——可有可无、不出风头、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的陪客。
燕辉没有想到柳绰会和他分桌而坐,他看了看身边虽挤但足够再坐一人的位置,又看了看他和柳绰之间连东西都无法直接传递的距离。
不是吧,合着赏琴就是字面意思的纯“赏”啊,聊都不能聊吗,好歹也给个能交流看法的距离啊!
燕辉郁闷地靠在凭几上,突然无比想念楼心阁的座位摆放。
能送到皇子府上的美人儿各个都是万里挑一,容貌姣姣不论才情也是绝佳,或琴或筝或琵琶或舞,各个都有能拿出手的本事。
燕辉开始还觉得蛮新奇的,就像是现场观看了场没有特效和灯光效果的春节联欢晚会。然而燕辉在艺术上的造诣实在是浅薄,听来听去除了好听和不好听以外也听不出其他的什么。起初他也秉怀着一个观众的礼貌给予表演的人最基本的尊重——注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曲或者舞的需要,表演者对上他的视线要么热情如火得太过露骨要么妩媚含羞娇娇欲滴,他看了几下也不好意思,就默默移开了视线。
无处安放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柳绰,看来比较喜欢吃这家果铺的桃干和李子干,面前矮几上果盘中就这两样少了不少。燕辉想着也从自己前面的果盘中挑出一个李子干尝了尝,嗯,确实不错,很好的保留了李子的原滋原味,酸中带甜,生津开胃。
柳绰看起来是在欣赏琴舞,但实际上一半注意力还是放在了燕辉身上,毕竟这是一个能观察燕辉喜好的机会。一曲琵琶一曲舞一曲琴,柳绰看得出燕辉的兴致越来越低,特别是适才这位江南美人的一曲《秋风词》,弹得燕辉至少打了三个哈欠,难道是对诉情舒缓的琴曲不太感兴趣?柳绰感受到燕辉看向她的视线,顺道递了一个有何吩咐的询问眼神。
开小差被抓包,燕辉连忙端正态度。柳绰难得邀请他,虽然是有点无聊,坐得也远连话都说不上一句,但这就和约会一样,再不感兴趣也得表现出感兴趣,要不然岂不是没有下一次了?燕辉连忙将注意力放回表演,新的表演者正被婢女施施然地领进来,她抱着一把桐木柳琴,一袭浅粉色的曲裾衬出亭亭玉立,只是那双眼睛却饱含着生无可恋半死不活还有几丝命不由己的悲愤。
哎呦,这眼神他熟啊!被迫加班的打工人!
燕辉乐了乐,吃着桃干提起几分兴趣。
这世上并非所有女子都想要荣华富贵都愿意嫁进王府,琴音中丝丝入弦的哀怨和相思隐晦地转述出她恳求离开无意留下的心情。柳绰无声叹息,想要成全,结果抬头一看发现燕辉竟是格外有兴致。
什么癖好!柳绰身处后宅自然听过个别权贵格外喜欢强扭征服过程的风言风语,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燕辉也是这样的人。
燕辉好不容易认真听完了一曲,正想借此和柳绰讨论几句,然而一转头就看见柳绰格外冷淡懒得看他的侧颜。燕辉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难道是因为他表现出太无聊了?
燕辉端坐起来逼迫自己清醒了几分,用对待高考听力的态度正襟危坐地看完了接下来的表演。
熬完了最后一曲,燕辉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殿下觉得如何?”柳绰四平八稳地问道。
啊,还要点评啊?
“嗯,不错,歌声动人琴音美妙舞也不错,”燕辉绞尽脑汁,“堪比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柳绰淡淡地“嗯”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还不够?!超过十五个字了吧!不会还要他挨个评价吧?!他没这么多词啊!
“咳!”燕辉刻意避开柳绰的眼神,想要一句话结束这个让他词穷的环节,“都不错,也不要厚此薄彼,来人,都赏了吧。”
都赏?意思是都留下?柳绰微微有些吃惊。
堂屋中的美人儿齐刷刷地跪了一片谢恩,或平静或复杂但绝大多数还是兴奋。
燕辉被气氛所感染心情也愉悦了几分,他看向柳绰刚想说几句话......
“既然如此那妾身先去替她们安排院落,就不在此打扰殿下的雅兴了,”柳绰温和地起身告退。
什么院落???什么雅兴???燕辉一头雾水地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当值护卫。
第十五章
护卫也没想到燕辉会全收,若是平常他必定不敢多言,但燕辉看向他的眼神很明显是要他说点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附身和燕辉道:“新婚燕尔,您一下收十来个侍妾,皇后娘娘那边若是知道,恐怕会不悦。”
“什么玩意??侍妾???!!!!”燕辉猛地站起来,他惊呆了!!
护卫吓了一跳,堂屋中的美人们更是没有见过这种架势,一时惊惧交加,瑟瑟发抖地跪了一片,如风中嫩柳楚楚可怜。
燕辉噎了一下,拽着护卫的手腕狠狠将他扯出了门,咬牙切齿地低声询问:“谁说我要纳妾了?!!不是赏曲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不说赏曲难道说赏人,这也不雅啊。护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燕辉的脸色,一时不知道自家主子是真的疑惑还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背锅。
燕辉在护卫语焉不详的讲述中明白了前因后果,“那我刚刚、岂不是......?!”
护卫的表情肯定了燕辉的猜想。
燕辉急得在原地转个圈,他不知情也就算了,“为什么就没有人把我说的‘赏’理解为赏她们回家呢?!一下纳十来个侍妾,你们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护卫一瞬间的犹豫很明显地回答了燕辉:数量不是问题,关键是这些人都是其他府送来的,就怕有眼线。
天雷滚滚,燕辉感觉自己仿佛劈了一道,人都被劈焦劈麻了!他一口血呕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合着这还不是一本单纯的龙傲天爽文,还是一本龙傲天后宫种马文?!
“你去守着她们,要是在我回来之前她们被带入府住下了,”燕辉咬牙切齿,“你明天就不用来我跟前了,农场喂猪去吧!”
护卫:???
燕辉说完也不再管护卫的反应,撒腿就去追打算给这些人安排住处的柳绰。
安排住所不过是离席的托词,柳绰和下面的人吩咐一声让他们妥善安排就回房去了。她从书房中拿出还未来得及详细翻看的调查信息,这些女子大多数都是其他人送来的,她本想等燕辉确定要了哪些人后再细看,结果燕辉竟然一个不落全收下了,这倒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一直以为相比于美色,权力才是燕辉所汲汲营营的东西——至少在大权尚未在握的现阶段里。
“殿下!”门外响起杜若的略带意外的叫声,柳绰知道杜若表面是在请安实际上是在告知她燕辉的到来。柳绰迅速将信息收回书架,随意抽了一本书故做阅读的样子。
燕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抽起柳绰手中的书,拍在桌子上,憋着一口气,又气又郁闷:“我不纳妾!”
一张极为旖旎缠绵的春宫图从书中漏出一角,柳绰眼角狠狠地一跳,杜若到底怎么收整的书啊,李嬷嬷留下的话本怎么给收到书架上去了?!还和《女诫》《女德》这类书放在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