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绰皱眉:“大殿下这是何意,挑拨离间吗,未免也太幼稚了些?”
燕泽笑了一下,挥退跟着的下人,上前一步站在离柳绰只有一个身位的地方微微俯身,声音很低,带着细微惋惜:“燕辉没有告诉你吗,杀害许夫子的凶手找到了,是个北蛮人,前日夜里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父皇将此事全权交给了燕辉,两日的严刑拷打此人终于吐出了幕后之人,我看过燕辉给父皇上的折子,上面写着此人说他曾在北疆被柳家所救,此举是受柳家的指使。”
此事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燕辉竟然完全没有和她提起过?!
柳绰表面虽然依旧波澜不惊,但微微松动了一瞬间的眼神还是被燕泽捕捉到了。燕泽眉间舒展,眼神中是难得的愉快。
“皇后娘娘应该向你转达过我的意思,我是真心实意的,并非只是为了挑拨离间,”燕泽向来温和无争的眼睛竟然带着丝丝火光,就像是多年的执念终于迎来了曙光,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压迫感,“还望柳姑娘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柳绰微微颦眉,她其实不太理解燕泽为何要和她说这事,就算他不是为了挑拨离间,就算他是真心诚意,那也只是柳家的一个退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燕泽要谈这事难道不是应该去找皇后和柳堰延谈?她已经嫁给燕辉了,燕辉败了她难道还会有其他更好的路?
燕泽勾了勾唇角,正想要开口,结果就看见不知道何时已经聊完的燕辉正站在石拱桥上面。
柳绰心有所感,连忙回头,然后就看见了燕辉眼中幽怨又委屈,仿佛充满了“你无情无义还没有心”的谴责。
柳绰:“......”
明明被瞒在鼓里的人是她不是吗?
燕辉见他们看到他了,张腿从桥上走下来,神情是一贯的倨傲,但眼神中却带着一点分辨不明的复杂和落寞。不过这种情绪一闪而逝,他很快就进入状态,语气合乎情况地带上了几分警告,“大皇兄。”
燕泽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啧”了一声,觉得有几分扫兴。
柳绰没有错过燕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她直觉燕辉现在的心情不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
“大皇兄不好好地待在蹴场看蹴鞠,来这儿做什么?”燕辉一边说着一边为了维持形象还颇为霸气地将柳绰拽回到自己身边,只是拽的不是胳膊而是袖子罢了。
“......”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不忘保持男女授受不亲,柳绰不理解燕辉这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燕辉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试探性地再碰了一下柳绰,见预想中的电击并没有发生,燕辉差点兴奋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儿。他一把拉住了柳绰的胳膊,那热泪盈眶的眼神让人怀疑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他都要流出感动的泪水了。
燕泽:“......”
柳绰:???
这都是什么毛病??燕泽和柳绰同款不解。
“三皇弟这话问得真有意思,”面前的画面让燕泽觉得有几分刺眼,何况他也见不得燕辉这么高兴,燕泽冷笑了一声,“我会来这儿自然是因为这里有比蹴鞠更精彩的戏码啊。”
“啊是吗!”燕辉沉浸在惊喜中,完全没有在意燕泽话中隐含的挑拨,他拉着柳绰的手腕,眼角眉梢都露着喜悦,“那要不你在这儿慢慢看,我们......”
“嗷呜——”
燕辉以极快的速度将脸上的喜悦收了回去,由于收得太快面部肌肉还抽搐了几下,他冷哼了一声,重新回到了那副看什么都带着嘲讽的模样:“哦?是吗?没想到大皇兄竟然还有这样的雅兴。”
?饶是见多识广的燕泽对面前这情况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燕辉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态度?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我留在这里?难道是设了什么局给我?
“……”
柳绰没有燕泽想得那么多,她只是一脸复杂地看着燕辉,说实在的,她其实有点担心燕辉的精神状态。
第三十四章
燕辉有没有疯不好说, 但燕泽很明显被弄得神经紧绷了起来。周围花草丛林郁郁葱葱,燕泽总担心燕辉是不是在附近埋伏了人手想要做点什么。
敌暗我明,燕泽难得有些不安, 再加上燕辉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更让阴谋论者怀疑这附近肯定有什么阴谋。
算了,反正该说的也说了, 再说也容易过犹不及。燕泽晦暗难辨地看了柳绰一眼,没再火上浇油, 面色不佳地告辞走了。
然而燕辉却没在意燕泽的脸色,他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黎明的曙光,满心都是欢喜,简直想欢呼雀跃。
眼瞅着燕泽已经走远了,燕辉脸上下意识地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我......”
“啊——”
燕辉猛地将手缩了回来,他连忙压下脸上的笑容, 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上位者的模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燕辉一边保持着凌厉的声线一边尝试再次去抓柳绰的手腕。
“唔——”触碰的瞬间燕辉再次猛地缩回手,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 就像是想要在上面盯出一个窟窿!
什么玩意儿?!太坑了吧?!所以刚刚是系统bug吗?!
燕辉不信邪地尝试了几次,结果不言而喻都被电了回来。
柳绰就站在那里看着燕辉伸手,缩手,再伸手,再缩手,再再伸手......不断重复......
柳绰陷入了沉默。
她现在内心有点复杂, 不, 都不能说是“有点”了,是“很”复杂。
凭她的能力能扶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登上皇位吗?柳绰觉得很难很悬。
不断重复N次后, 燕辉终于放弃了。适才的宛若喜从天降般的雀跃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都萎靡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失去梦想的落水狗狗一样,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心,柳绰叹了一口气,主动开口想要缓和燕辉的心情:“柳璇和董明在这儿说话,我见柳璇迟迟没回来,便想着过来看看。”
“是吗,”燕辉强行打起了一点精神,“我倒是没有看到你妹妹,不过过来时正好撞见了董明。”
柳绰在心中打了个转儿,带着一点儿试探的意味:“我看见了,我来的时候看见殿下和董明似乎是在交谈就没过去打扰。”
提起此事燕辉突然想到了本来要和柳绰说的正事,然而他还没开口,就感觉到了一股电流穿身而过。
柳绰看见燕辉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不明所以:“董明和殿下说了什么?”
“我,唔,”燕辉捂着自己的心脏忍了好一会儿,额头上渗出大颗冷汗。
柳绰的心微微悬起,“怎么回事?”柳绰一边问着一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
燕辉脸色苍白地退后一步,他不敢去看柳绰的表情,咬着后牙槽一字一顿地丢下了一句“认清自己的位置,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后就赶忙大步离开了。
柳绰的手停浮在半空中慢慢握成了拳头。
柳璇打发了董明后本想回马车上休整一下,没想到正好撞见杜若来寻,她跟着杜若回来找柳绰,结果就看见柳绰一个人站在桥边,身后跟着侍奉的婢女远远地站在一旁低着头,就像是生怕被波及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柳璇觉得有股气正在被柳绰一点点的从头顶拉回胸腔却消化不掉。
柳璇觉得十分惊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谁能把柳绰气成这样,这是谁啊?这么有能耐?
“姐,”柳璇心中的八卦之情熊熊燃烧,表面却装出一副懵懂无知,“发生什么事了?”
柳绰看到柳璇,默默将气憋了回去,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正常:“没什么,你去哪儿了?”
没得到答案的柳璇更好奇了,她随口回答了柳绰的问题,正琢磨着该怎么样才能把话题引回柳绰身上,结果就看见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捧着一张对折好连信封都没用的宣纸弯腰行礼后递给了柳绰,看起来应该是晋王府的护卫。
柳绰阴晴不明地瞅着护卫,看起来刚刚才勉强压下去的火又要冒了出来。
护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正常感知人的情绪。他硬着头皮:“殿下让我送来,说希望您亲启。”
柳绰拳头几握,然而总归燕辉不在这里,她也没道理为难一个不关他事的护卫。
柳绰面无表情展开宣纸,上面的毛笔字称不上多有水准,但也看得过去。
【回家我和你说!!】
后面还画着一个跪地嚎啕大哭的火柴人简画。
柳绰:“......”
柳璇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但柳绰看完后气明显消了一半,甚至还露出了一点仿佛被气笑了的表情。
原来把柳绰气成这样的是三殿下,看来二人的感情在这几个月里有不小进展啊。啧,果然过得幸福的时候想不起和姐妹说,吐苦水的时候才能想得到还有一个姐妹!
柳璇见柳绰把宣纸小心地折好塞进袖口,再也忍不住了:“哎呦,我的天啊,啧啧啧......”
柳绰难得抬眸扫了她一眼,倒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在想要怎么和柳璇说她和燕辉现在的情况。
“王妃娘娘。”
眼见一个护卫刚走另一个护卫又捧着一张宣纸过来,柳璇也有几分无语了:“天啊,还有?要不要这样?别人是鸿雁传书你们是流水传书?延绵不绝吗?太腻味了吧,我受不了了!”
柳绰也没想明白燕辉在搞什么,她狐疑地接过宣纸,这次的宣纸对折了两次,展开一次后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阅后即焚,再次展开后才写着要说的内容。
【董明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我这几天在刑部负责的案子——许夫子的案子。刚刚正好撞见,在向我旁敲侧击地询问。】
柳绰这才明白过来,燕辉这是在回答她方才问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在第一次送的时候一块回答了呢?激动郁愤之下,着急道歉一时没赶得上吗?柳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别看柳璇平日里看起来有一点骄纵也格外爱耍小性子,但她其实很会察言观色。她看见柳绰淡下来的眼神就知道这张纸上面说的必然是正事。
“怎么了?”柳璇也不再玩闹,“三殿下说了什么?”
柳绰让护卫拿出火折子,亲手燃尽宣纸才让护卫回去交差。
“董明适才都和你聊了什么?可有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吗?”
柳璇愣了愣,她知道柳绰问这个问题肯定不是为了八卦,她细细回想了一番:“倒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左右不过是表达仰慕之情,倒还说了一些恭维父亲的话,算是表达了父亲对他的知遇之恩资助之情。”
柳璇一想起董明那些恭维表达爱意的话就一身鸡皮疙瘩,还和她解释说什么他发妻不是因为他攀上了侯门才想降为侧室的,而是多年未孕早就有这种想法,这狗东西还给自己安了一个痴情人设?
柳绰微微皱眉,董明这边和柳璇表达爱慕之情和对柳家的感恩,那边却在和燕辉旁敲侧击地询问涉及柳家的命案?而且绝口没和柳璇提及?
柳绰突然想到前世的一些事情,当时皇后崩逝、她父亲兵权被削、她大哥在北疆战败,柳家在朝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然而直到她死前,董明在朝中还依旧站得很稳。
柳绰心思重重地回到王府,她捏了捏袖子中的宣纸,向下人询问燕辉在哪里后也没再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去找燕辉。
燕辉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连朝服都没有换,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是燕辉第十八次问这个问题了,贺行章心好累:“说真的,兄弟,你要不还是好好当你的反派,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贺行章头好痛:“逆天而行的爱情都是没有好结果的,你看看刘彦昌和三圣母!你看看徐长卿和紫萱!你看看猪八戒和嫦娥!”
????燕辉起身瞅着贺行章。
贺行章:“......好吧,好像确实混进来了一点奇怪的东西。反正我就是这个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感情这东西最讲究命中注定,你们连缘分都没有,你做什么非要勉强?”
燕辉觉得贺行章这个狗东西就是老天爷派来给他添堵的!
“谁说我们没有缘分?!没有缘分能让我们跨越两个世界相见吗?!”
这话说得也还蛮有道理噢,贺行章想了想,爽快地承认了错误:“好吧,那你们也不算没有缘分,算有缘无分总行了吧。”
若不是贺行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不需要维持阴毒反派人设的人,他一定会跳起来爆锤他的狗头!
“你这人有没有心啊!懂不懂感情啊!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动心一次,是说放下就轻易能放下的吗?”
贺行章:“你要说其他的我不敢和你比,但感情这事我肯定比你懂。我八岁谈了第一场恋爱,所以更加知道这世上的感情十有八九不能圆满。不是有缘无分,就是兰因絮果。”
“你看那戏曲里唱的,一霎时把七情俱已磨尽,参到了辛酸处泪湿衣襟,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