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绰知道燕辉想问什么,然而她却没有直接回答。
“我本来想的是等明日你上朝后再让人收拾,”柳绰眉眼带着弧度, 像是说着真心, 但又有一点像开玩笑, “但没等得及。”
燕辉一直躁动烦闷的心绪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他静静地看着柳绰,眼神无比认真。
虽然是柳绰先挑起的话,但燕辉异常专注的眼神还是让她难得的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感觉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但好在是在烛光之下,很难看得出来。柳绰移开对视的目光, 故作镇定地将视线移回书上, 淡淡地转移话题。
“你前些日子一直避着我,是因为怕和我相处时会说出什么让我伤心的话吗?”
确实, 他当时还没有摸清规律,怕平日的行为或者说出来的话会伤害到柳绰。燕辉张了张口, 然而还没说话就被柳绰打断了。
“其实你不必担心,”柳绰带着一点浅笑,“我辩得清真心。”
燕辉愣了愣,微微低头,眼中就漾开了一抹笑容。
月色如银,从窗外看去能看见如玉器的圆月,就像副画似的。燕辉的住所很安静,下人们都被遣至外院,柳绰也没有让人进来伺候。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个人随意看着闲书,一个人处理着公文,谁都没有说话,但心中都十分宁静。
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柳绰翻了一页书,瞥见里面的句子,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燕辉虽在处理公文,但也没有错过柳绰的动静,他好奇道:“怎么了?”
“没,”柳绰舒展了一下身子,踩着云锦鞋给燕辉添了一点茶水,她倚在窗边笑,神情十分闲适,“就感觉这样还蛮好的,可惜之前的日子了。”
燕泽知道柳绰说的是系统出现之前,可不是,他现在每每想起来也觉得十分扼腕,然而扼腕的同时他又会觉得有几分庆幸,他如今连自己的前路都看不清,万一耽误了柳绰怎么办?
柳绰:“今夜你打算在哪儿就寝?”
燕辉满脑子都在思考情感和责任的孰是孰非,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柳绰就笑:“你想和我一起吗?”
“噗——咳、咳咳咳——”燕辉将茶杯放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将擦干净桌上铺展开的公文。
柳绰就乐了出来,眉开眼笑看着燕辉忙乱地收拾残局。她也不说话,也没去帮忙,就这么看着燕辉。
燕辉总算赶在在墨迹散开前擦干净了散落在公文上的水渍,他仰头瞅着倚在窗边的柳绰,她迎着月光而立,带着盈盈笑意和打趣。
燕辉靠在椅子上,语气难得带着几分郁闷和无可奈何的宠溺:“你觉得呢?”
柳绰就笑,满脸无辜:“我就是不知道啊。”
这谁能受得了啊,燕辉就叹,写了张纸。
【你就别撩我了】
柳绰乐出了声,她走近了几步,站得离燕辉只有半臂远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辉:“我只是在思考......如果我主动碰你,但是你并不想被碰,会发生什么?”
柳绰一边说着一边趁燕辉不注意的时候向燕辉伸出了手,燕辉注意力在柳绰的第一句话上,他下意识缩手,但很快被柳绰握住。燕辉发现他被柳绰抓住的那一瞬间没有被电,而是过了两秒后才产生的电击。
燕辉一边揉着电麻的手臂一边惊喜地看着柳绰,然而还没有喜过半分钟又沮丧了回去,这能有什么用啊!开始的一两秒是因为他害怕被电在潜意识里下意识产生了抗拒,但他又不是圣人,或者需要断绝七情六欲的僧人,喜欢的人触碰他他怎么可能一直从心底保持抗拒??
柳绰看出燕辉的情绪变化,她颦眉想了想,有些不太满意燕辉的自我控制能力:“你就不能尝试用理智去控制潜意识里的反应情绪吗?比如你可以构想一个情节,你其实一直很讨厌我,只是屈居于人不得不被我强制触碰?”
燕辉:?????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情景play吗???
柳绰看出燕辉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故作烂漫地眨了眨眼:“试一下嘛,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据我所知除了我之外你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实验的人了吧,反正迟早都要慢慢尝试的。何况能用纸条不也是你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吗?”
燕辉对柳绰本来就没脾气,更别说柳绰还用这样的语气劝说,行吧,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将手架在桌上......
然后就在反复被电和柳绰埋怨他不专业中度过了很久......
“要想骗过别人你只能先骗过自己。”
“大脑是可以被欺骗的,当所有人都指着鹿说马的时候,你也会怀疑自己的认知。”
“这次的时间好像比刚才久了一点,你是怎么保持的?就不能多坚持一下吗?”
“你就不能多想想我的缺点,或者哪些让你讨厌的地方?”
【你没有哪里是让我不喜欢的。】
“......”柳绰抱着胳膊满脸无语。
燕辉低头浅笑了一下。
【确实摸到了一点门路,危机情况下或许可以应急,但不适合日常生活。】
【就像你说的,大脑是可以被欺骗的,我不想欺骗自己不爱你。】
【这样也许会让你不开心。】
燕辉太了解自己了,他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这么多的耐心和好脾气,他对爱和不爱的人差别其实很大。
柳绰沉默地看了很久宣纸上的墨迹,她突然有一些难过,她想她可能再也遇不到会这样对她的人了。
燕辉瞧见柳绰突然落寞的表情难得有些慌张,他拉住柳绰的衣袖将她往身前带了一点:“怎么了?”
“你要是想试可以......”
“不试了,”柳绰笑着无奈地打断了燕辉的话,“试多了对你身体也不好吧,你前面都疼出冷汗了。”
“我问你点正事,燕泽最近去慈元殿给皇后请安的次数明显比原来多了不少,我旁敲侧击地问过皇后娘娘,但她也没有和我多说,你知道什么吗?”
燕泽和皇后?这两个人怎么搅到一块去了?燕辉难得迷茫地摇了摇头。
柳绰也有些意外,她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地问一问,她以为燕辉最多是不能说,但没想到他竟然也不清楚,所以燕辉知道的事情只是比她多,但也并不是全知?
【不过皇后,你要小心。】
柳绰心惊了一下,小心皇后?为什么?柳绰想起前世皇后突然崩逝:“你是想让我多注意一下皇后的身体吗?”
燕辉摇了摇头,他忍着疼想抓紧写在纸上,然后只写了一个“过往”,“往”字甚至还来不及写完,他就一口血咳了出来。
柳绰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是心痛了还是被吓的,她感觉自己四肢都凉了一瞬。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夺走了燕辉手中和面前的所有纸笔。
“够了!不用写了!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柳绰其实并不清楚燕辉要说的是什么,但她不敢让燕辉再想下去了。她甚至怕燕辉不信,所以下意识地一连重复了好几声。
“很晚了,我帮你去水过来,你梳洗一下?”柳绰温和地笑着,她感觉自己故作镇定的嗓子有些发紧发疼,“早点休息吧。”
燕辉知道柳绰除了想让他早点休息也是是想出去平复一下情绪,他没有拒绝柳绰的好意,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柳绰看着燕辉梳洗完后用巾帕擦拭残留在脸上的水珠。他的长相原本就很棱角分明,如今消瘦了的侧脸更显凌厉。有一滴水珠逃过巾帕顺着他的侧脸落入衣襟就像是在刀锋上滚了一圈似的。
柳绰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任性拉着燕辉试这么多次的。
燕辉看见柳绰微颦的眉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这和柳绰关系不大,他平常没事自己也会尝试。
“那你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明、”柳绰将明日我来和你一起用早膳给咽了回去。
燕辉叹了一口气,他将巾帕挂回架子上,转身倚着屏风,带着属于反派的狂拽酷霸:“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睡吗?”
柳绰:“......”
她刚刚只是开玩笑的,他都这样了怎么一起睡?
燕辉打开箱子抱出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堆在床的中线位置,冷酷地抬了抬下颚示意着靠里面的位置。
“......”
柳绰一时也有一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拜托,不要一边摆出冷酷得仿佛要强迫她做什么样的表情一边做出用被子隔床这种像三岁小孩过家家一样的事情啊,谁家反派混得这么惨啊。
第三十七章
二人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柳绰不知道燕辉昨晚到底是什么时辰才入睡的,反正她是装睡了很久才真正睡着。不过从第二天清晨起来后燕辉不断打哈欠的样子来看,燕辉实际上睡得应该也不如他昨晚表现得沾枕既睡那般的沉。
收拾妥当后燕辉就要出门, 柳绰看见燕辉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乐了乐。
“我给你准备了点提神的二陈汤,撑不住了可以喝一点,别在宫里议事议到一半睡过去了。”
燕辉点了点头, 没理会柳绰的打趣,而是有点疑惑又有点挂心地问道:“你昨晚睡着了吗, 我见你躺下后的姿势和今晨起来时一模一样,都没变过。”
柳绰知道燕辉是在担心和他睡在一起她会不习惯,柳绰解释道:“是小的时候家里专门请了教习嬷嬷,她当时觉得我睡姿不好,就训练我改了。”
燕辉沉默了,他很难想象什么样的纠正和训练能让人时隔多年还能保持睡一整晚一动不动。
柳绰没有想过燕辉会在意这个, 其实请的教习嬷嬷会纠正睡姿对她们这类人是很常见的事情。对家族来说, 女儿唯一的作用就是联姻, 所以她们从小学的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其他的都是为了未来能贴合夫婿的喜好。睡姿也是一样的。按照教习嬷嬷的说法,男子三妻四妾,若你睡梦中反复翻身连个安稳觉都不能让他睡,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会选择在你这儿就寝?
所以苏玉真曾经和柳绰自嘲过她们和那些被训来用于买卖的瘦马没什么区别,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她们甚至还不如她们,至少人家还能靠长相和才华明码标价。
燕辉不知道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柳绰就想这么远去了, 他拿上柳绰让人给他熬的醒神汤, 出门时吩咐小厮让他改一改房间的布局,换一张大一点的床, 在他回来之前换好。
柳绰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被胭脂盖住的脸颊难得有几分赧红。不过她倒也没有忸怩, 进宫前吩咐婢女将她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搬了过来。
......
慈元殿外,打算去拜见皇后的柳绰再一次远远地瞧见燕泽从皇后宫中出来。燕泽近期的行为举止着实有些莫名其妙,柳绰不愿和他单独相处,特意回避了一下避免和燕泽正面撞上。
待燕泽彻底消失在拐角处,柳绰才走进慈元殿。
慈元殿中,柳荺心得知柳绰来后没有立马见她,而是让柳绰等了一会儿才召见。
柳绰压下心中的奇怪进殿给柳荺心行礼,然而柳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柳荺心让她起身的意思。
安静的殿中只有檀香的青烟袅袅上飘,秋塞姑姑轻声叫了一句“皇后娘娘”,柳荺心才回过神。
“哦,起身吧,”柳荺心心不在焉地示意一旁的凳子,“坐。”
柳绰看见柳荺心明显神思恍然的模样心中纳闷,她这位姑姑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那种雷厉风行、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干练模样,这是发生了什么?还正好是在燕泽离开后不久?
“姑母,”柳绰故意用了一个略显亲近的称呼,试探地问道,“适才我在殿外看见大殿下了,他过来给您请安吗?”
柳荺心听到燕泽的名字整个人明显紧绷了一瞬,她微微颦眉看着柳绰,就像是害怕柳绰听见了什么似的,好一会儿才让自己恢复镇定。
“没什么,皇子们的例行请安罢了,”柳荺心眉头紧缩,态度防备明显是不想提及,“左右不过还是之前的那些事情。”
柳绰心中狐疑之感更甚,柳荺心说的之前的那些事情是指燕泽想和柳家合作的事情,但柳荺心之前的态度明显是打算不点头不拒绝静观其变留一线余地。为何今日又会是这样一番反应?燕泽这次过来又说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柳荺心才是应该有选择权的那个,为何如今心神不定的人会是柳荺心?
柳绰又想起燕辉告诉她小心皇后。燕辉那句话能解释的方式有很多,柳绰不相信皇后会站在燕泽那边做对整个柳家不利的事情,而燕辉也否定了她对皇后身体不适的猜测。那会是什么呢?柳绰尝试站在燕辉的角度去思考这句话。
燕辉对柳家或者皇后并没有多亲近,柳绰甚至觉得他之所以会站在柳家这一边完全是因为她是柳家的人她要顾忌柳家,而他懒得、也不想和选择她不同的道路。所以在燕辉心中她个人的存在要优于她所在的柳家,而他让她小心皇后会不会只是让“她”小心皇后而不是“柳家”要小心皇后?这样想的话倒是能解释得通,如果是为了柳家或者皇后的利益,柳绰相信柳荺心压根不会顾忌她的想法甚至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