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辉给她倒了一杯水,拿了几个靠枕替她垫在床头,才扶她坐了起来。
柳绰轻轻抿了几口水,感觉又干又哑的嗓子舒服了一点后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有感觉的?”
柳绰问得是燕辉什么时候开始触碰她又会感觉到疼了。
“昨儿后半夜吧,”燕辉含糊道。
实际上是从他把柳绰抱上床开始,他当时就感觉到一直消失的系统隐隐又有重新载入的迹象,只是当时的感觉不大,也没有开始感受到多疼的电击。
柳绰有一些惊讶,她一时不知道该佩服燕辉的毅力还是该感慨都那样了燕辉竟然还能坚持把事做完。
燕辉一看柳绰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看见柳绰乌长如锦缎般的头发散落在白皙的肩膀上,微挑的眼角带着点红晕。燕辉实在没有忍住,他俯身轻轻亲吻了一下柳绰的唇角,“要不然呢,”燕辉的语气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是想要故意逗逗柳绰似的,“你都那么主动了。”
柳绰的脸颊蹭的一下就红了,她娇嗔地瞪了燕辉一眼,但配合她此般衣带未整香肩还尚且露在被子外面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气势,反而倒是更像欲拒还迎的撒娇。
燕辉心中微微一动,却在抚摸过她的侧脸后硬生生地忍住了。他的手停留在她的青丝之上,用额头抵着她的额间停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燥念。
他“唔”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萦绕不去的深深郁闷,“等干完正事,我一定要把他送到离我隔着有千万里的地方去。”
柳绰没有忍住,笑了出来,结果却因笑得太急牵动了干痒的嗓子咳了几声。
燕辉立马泛起了几分心疼,也不再逗柳绰了:“我让人给你备了洗澡水,我抱你过去清洗?”
昨夜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柳绰确实还没有修炼出这么无畏的脸皮,柳绰耳尖通红,垂眸望着床角避开燕辉的眼神,“还是叫杜若进来吧。”
燕辉眸子轻动,眼角微微弯了一点,眼神异常柔和。他薄唇轻动,本想说什么,但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来日方长,确实也不必急于一时。
......
柳荺心的丧仪由魏帝亲自督监,无论是选址还是丧宜都办得隆重又有条不紊。出殡之日,文武百官服衰服送葬,魏帝亲自将其棺送奠于宫城门口。柳绰在送葬的队伍中远远地瞧着,发现魏帝苍老憔悴了不少,甚至感觉几日的时间鬓间的白发也多了不少。
帝王家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若是有情,为何能狠得下心如此对待枕边人,若是无情,又为何会在人过世后增添白发?
将皇后送至皇家陵园下葬后柳绰跟着送葬的队伍回到皇城,魏帝为了缅怀皇后下令罢朝三日令文武百官设坛遣祭。许是柳荺心最后留了什么话,柳绰得到了魏帝恩准特许她能够亲自处理皇后的遗物和身后未尽的诸般事宜。
慈元殿的宫人大多数都有了归处,柳绰给了他们假,如今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秋塞和柳绰两人。
皇后的遗物不难整理,生平所用所摆都登记在册要归还于皇家。秋塞是从小跟着柳荺心长大又唯一一个被柳荺心带进宫中的人,她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早在柳绰来之前就她已经让人整理封存好了。
柳绰来的时候秋塞正在皇后的寝殿整理收拾,那里面尚未整理的都是柳荺心的一些私人物品,有柳家的嫁妆,也有不少当年割舍不下带进宫的物什。
“表姑娘,”秋塞穿着一件丧服向同样身着衰服的柳绰行礼,她没有称呼她为三皇妃娘娘,而是叫了她曾经还在柳家尚未出阁的称呼。
“秋塞姑姑无需多礼。”
柳绰双手托着秋塞的手肘,制止了她行到一半的宫礼。不知道是不是柳绰的错觉,秋塞身上虽然也有浓浓的悲伤,但她在秋塞身上更多的是感觉到了几分平静和释然,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很远很远之前。
“陛下让我替姑母安排身后诸事,其他人我都替他们安排了好的去处,你从小跟着姑母,姑母生前最看中的人就是你,最不放心的人也是你。我知道你也厌倦了皇城的四方天,你若是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也能替你安排出宫。”
秋塞看见柳绰眼中的真心实意,眼角微微下弯,露出了岁月添染的痕迹。她其实能够理解柳荺心对柳绰的感情,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真情本就是一件异常难得的东西,越是心有城府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凉薄。因为聪明的人往往都知道独善其身,知道怎么顺应世道,知道该怎么做能让自己最舒服获得最大的利益。而这其中却偏偏出了柳绰这么一个异类,她聪明,有城府,能够迅速地洞察世事,却又会因为你对她好一分而回报十分。而只要是她认定的人或事,她总是能够尽自己最大能力掏心挖肺地对你。
秋塞带着一点和蔼的笑意摇了摇头:“我幼时家在北方,父母兄弟早就丧命在北夷的铁骑之下。若非皇后娘娘将我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我可能早就没了生路。皇后娘娘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现在就算出宫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
柳绰听起来并不惊讶,似乎早想到了这点:“你可以回柳家,那是姑母的家,也是你的家。或者也可以去我那儿,姑母当初如何待你,我未来就会如何待你。”
秋塞莞尔,柳绰的话说得确实让人很熨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天麓山替皇后娘娘守墓。”
秋塞顿了顿,望着窗台上那盆盛开的兰花,脸上露出了一点异常柔和的表情:“皇后娘娘一个人在那儿,怕是会孤独。”
柳绰沉默了,她看着秋塞不带丝毫动摇的平静表情,知道这条路可能是她一早就决定好了的道路。其实若非大魏没有陪葬的丧仪传统,若非秋塞的身份无法陪皇后葬在一起,她想秋塞可能早就和柳荺心一起去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可能都需要一些支柱,她想柳荺心可能是秋塞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理由。
秋塞从床头后面的暗柜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一把制作精良一看就是用上好玄铁打造的匕首。那匕首的首柄比一般正常匕首稍微短上一点,若是男子使用起来定然会觉得不顺手,但女子手小,握住就刚刚好。
“若是有机会,还希望表姑娘能将这物什送回北境,葬在它应该葬在的地方。”
柳绰将匕首放回木盒,抬头看向秋塞,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秋塞展颜笑了一下,轻轻地抚摸过雕花精致的楠木盒,眉眼柔和。语气中却带着叹息和释然:“奴婢知道以表姑娘的性格您可能会将皇后娘娘的死归罪于您自身,但其实您真的不必有这样的想法。这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决定,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她一直想要的解脱。”
柳绰接过木盒,邓霁死在北疆的战场上,他留下遗言,让族人将他葬在大漠黄沙之中,不必将遗体运回邓氏祖坟。她知道秋塞所说的话中的意思,柳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疑问。
“小邓将军的死是姑母动的手吗?”
柳荺心和燕辉不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讲起静和公主的事情,他们和她说完后的第二日她就回了一趟柳家,亲自旁敲侧击地向柳家的长辈问起皇后娘娘进宫之前的事情。族中的长辈在外人面前嘴很严,但面对她时难免会没有什么防备之心。柳绰从一个长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邓霁这个人,但那个长辈也只是知道柳荺心在北疆时有段时间曾和邓霁走的比较近。
柳绰心中有所猜想却也不敢露出什么纰漏,只能派人一面暗中地调查邓霁一面让人小心地留意邓家后人的动向。果不其然,她在监视邓家后人的行踪的时候发现燕泽的人,还发现有个年近六十的老嬷嬷被燕泽控制了起来。
燕泽若要用此事威胁柳荺心光知道过往是没有用的,手中肯定需要握有一定的人证或者物证,而邓家的后人无疑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而在调查过去的事情时柳绰还发现了一点,那就是邓霁死的时间十分蹊跷,就在柳荺心进宫后不久。
邓霁死于北蛮联军的埋伏,其实光看邓霁的死并没有太多的疑点。战场瞬息万变,行军路上遇到埋伏是很常见是事情,何况那场仗本来就是需要小邓将军所带领的这支部队当做先锋诱饵,牵制敌军主力,让奇袭的部队能一举攻下北夷王庭。
若论整体大局来说那一仗其实赢得很漂亮,用最小的牺牲赢得了最大的胜利。但问题的关键是邓霁虽然是少年英杰,性格张扬但并不莽撞,行军打仗也一向以稳为先。他知道自己所带领的部队是诱饵,是以留了后手,那支军队中有不少人都活着回到了营中,但他作为一军之将却亲自留下来断后继而命丧沙场。若是寻常柳绰或许会觉得他身先士卒,但结合他和柳荺心的过往和那个时间点,又很难不让柳绰多想。
但是柳绰没有想到的是秋塞竟然摇了摇头,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柳绰手中的木盒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过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或许与其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倒不如说是小邓将军自己做的决定吧。”
柳荺心布了局,但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给邓霁留了退路。而邓霁当时明明可以选择不留下死守,但是他却还是按照皇后娘娘给他设定的结局走了下去。
柳绰很难想象邓霁当时决定赴死时的心情,是因为无力护住情人而使得伊人不得不离去的心灰意冷,还是甘愿用自己的一命为所爱的人扫平道路的心甘情愿?
她突然理解邓霁为何会留下遗言让族人将他葬在漠北不必扶棺归家,或许在他心中,他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所爱之人,但是唯独对不起家族......
而柳荺心理解他,也看懂了他的选择,所以最终没有对没落的邓家赶尽杀绝,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后患。
柳绰垂眸看着手中珍藏于木盒之中的精致匕首,她原来不理解为何理智如柳荺心竟然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但是如今却有一些明白柳荺心的心情。若曾经被人这样全心全意地爱过甚至将你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那过往的理智和种种坚守可能都很难坚持。或许对于柳荺心来说,她的一生早已结束在大漠孤烟的北境,而他送她的这把防身的刀,最终却也染上了她的心头血。
秋塞:“皇后娘娘她这一生太苦也太累了,她进宫二十余年,却再感觉到过半点欢愉。她曾经和我说过,她这一生为了不负柳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为了父母亲人,对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其中包括她自己。其实或许死亡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也是一件好事。”
当日燕辉以利弊前来游说,她便和燕辉做下了交易,如果燕辉能摆平监军的事情让她看到诚心和能力,那她就能解决悬在柳家上头的这柄利剑。
她或许那时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决定了。
柳绰突然理解上一世柳荺心身体康健,为何会死得如此突然又毫无征兆。或许当年也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这个把柄,她为了不受胁迫,也为了不让柳家蒙难,也选择了以身赴死。
秋塞莞尔,她看向柳绰:“皇后娘娘强势了很多年,做过许多让您看不过去的事情,也曾逼迫过您做过许多您不愿意的事情,但奴婢希望您能不怪她。皇后娘娘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出身的人看起来金尊玉贵,但实际上就是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只能扇动一下翅膀。像您和三殿下这样真的很难得,她是真心地希望你和三殿下能够好。”
......
落日如红彤彤得如火球一般照得整个皇城上的金瓦都泛起了红光,柳绰抱着木盒从慈元殿中走了出来,望着落日余晖上的一层层薄薄的红晕,驻足了良久。她仿佛能够看见火红如圆盘的落日下柳荺心在大漠孤烟里自由自在地骑着骏马笑得开怀......
第五十二章
魏帝燕琪睿听闻柳绰有事想要亲自向他回禀, 他以为和柳荺心有关,便依柳绰之言避开旁人带着一个掌事太监简行而出来到柳荺心的生前所住的慈元殿。
柳绰也算是魏帝看着长大的后辈,外甥像舅, 侄女似姑,很多人都说柳绰长得很像柳荺心,燕琪睿之前并没有这种感觉, 但如今再看,却觉得柳绰身上确实有些许柳荺心的影子。
魏帝坐在榻座之上望着柳绰跪在殿中向他行跪拜之礼, 她背部纤瘦却挺得很直,像是看起来能随风飘扬但却自有韧性的柳条。
睹物能思人,在看见和逝者有几分相似的人的时候只会更容易牵动思念。魏帝一贯威严的语气也不免柔和了几分,他让柳绰起身:“听说你有事要向朕回禀,是何事啊?”
然而柳绰却没有起身,她跪在地上向魏帝行了一个大礼请罪。那一瞬间魏帝突然知道他为何之前一直觉得柳绰和柳荺心并不像了。他当初之所以第一眼就看见了柳荺心是因为柳荺心身上的张扬和明媚, 她就像是一朵向阳而生的花一样, 好像永远炽热永远骄傲永远桀骜不驯, 而这些却恰好是柳绰身上没有的东西。
若真要形容柳绰更像是被移栽到庭院中的红梅,每一根枝条都已经被人为的修剪过了,内敛而冷艳地开在寒冬腊月,看起来和庭院中那些供人欣赏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的娇花没有两样,但细看却能看见隐在其中含蓄的坚持和傲骨。
“起来说话吧,”魏帝的语气辨不出喜怒, “今日在这里, 无论你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 ”柳绰再次向魏帝行了一个大礼,礼毕后便垂眸跪在一边, 没过多久,偏室之中便走出了一个人。
魏帝一贯不怒而威的表情中终于闪过一丝惊讶,他手握住榻座边的扶手才让自己没有下意识地站起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失踪已久的燕辉。
柳绰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正殿,她带上殿门,望着头顶上的四方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只能听见青铜的沙漏不断流逝的声音。魏帝看见一身是伤明显消瘦了的燕辉,好半天才开口道:“说说吧,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既然已经回到安京,为何不直接来见朕,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