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且越下越大,很快就变成鹅毛大雪,若是不及时清扫干净,只需片刻,就能在地上覆盖上一层薄雪。
这种天气,是直殿监的太监们最讨厌的天气之一,不过好在鱼浩已经离开了直殿监,就锦乐宫那点子地方还不好清扫。
可在乾清宫当值的太监可就只有把苦往肚子里咽了,他们不如可以伴随陛下身边的高大伴和凌秉笔,只能候在寒冷的外面,战战兢兢扫着雪。
乾清宫殿内,地暖烘烤,热得陛下脱了外衫,只着一件明黄色寝衣,撸着袖子坐在矮榻上,同高深斗蛐蛐。
他手里拿着一根草棍,往都蛐蛐的罐子里拨弄,整个人激动万分,“咬它,咬它,咬翅膀!”
“咬头咬头。”
须臾,他拿着草棍站了起来,恨不得亲自下场替蛐蛐咬回去,眼见蛐蛐不敌,他开始耍赖,用手肘去推另一边的高深。
高深任他推,也不用草棍去拨弄了,但结果显而易见,高深的蛐蛐胜了。
陛下气得将草棍摔在高深脸上,指着他大骂:“朕看你是故意将自己的蛐蛐养得好,不好好养朕的蛐蛐。”
明黄色的寝衣随着陛下气得不断起伏的肚子,而上下抖动。
陛下身量不高,蓄着当下流行的美人蓄,浓眉大眼,此时怒目圆睁,便没有了往日的和气。
深居帝位的威严一出,屋内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唯两人不受影响,一个是高深,另一个就是在一旁桌案后的凌凤宴。
高深不光不害怕,甚至还贱兮兮地故意将斗蛐蛐的罐子盖上盖,炫耀似的给陛下看他那斗赢的大将军。
才回道:“陛下可真是冤枉奴婢了,这蛐蛐可是陛下自己挑的。”
“再说,陛下同奴婢比什么不好,非比这个,那能陛下能斗得过奴婢吗?奴婢可是山野间长大的,斗蛐蛐的好手。”
“陛下要比,就该跟奴婢比诗词,百个奴婢也不过陛下一人啊。”
深在宫中从未出过宫的陛下,就喜欢高深这副对他没大没小,显得两人很亲近的态度,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乐开怀了。
还道:“朕早就说了,让你好好学字,你偏生不学。”
高深苦着脸叫冤,明明一个高大到能一拳将陛下打倒的壮实身材,却满脸委屈,“奴婢可学不来那个。”
陛下再次被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凌凤宴瞥了高深一眼,不愧是陪伴陛下多年的高大伴,胆敢在陛下敏感多疑的线上来回蹦跶,还全身而退。
殿中的人均跪在地上,唯一能在高深背后看他的人,除凌凤宴别无他人。
高深便道:“陛下身边有这么多读书识字的可造之材,可却只有奴婢一人能将陛下逗笑。”
凌凤宴放下笔,果然伴随着陛下的大笑声,随即而来的便是陛下的注视,他问:“凤宴,你写得如何了?”
有太监将凌凤宴放置在桌案上的纸张拿去给陛下看,陛下一眼望去,就道句,“好字!”
而后读完《斗蛐诗》,更是一连说了三声好,还向高深显摆,“你看看凤宴。”
高深同凌凤宴对视,皮笑肉不笑,凌凤宴回以漠视,高深脸上横肉抖了抖,说s道:“陛下,你看奴婢斗蛐蛐赢了,凌秉笔又诗的那么好,陛下就不想赏奴婢点什么?”
陛下道:“朕看是你想向朕讨东西。”
高深拱手,表情滑稽,“陛下英明!”
陛下果不其然又被逗笑了,便道:“之前你那个宅子被收了,如今朕做主,再赏你一个。”
“多谢陛下恩典!奴婢这回也有家了。”高深跪下谢命,起来时睨了凌凤宴一眼,无声嗤笑。
陛下口中的宅子,便是前段时日,凌凤宴彻查尚善监,从张忠那搜出来的宅院,那宅子实际上是高深的。
如今当着凌凤宴的面这样说,无疑是高深想向他宣告,陛下对他的看重。
案子是凌凤宴查出来的,陛下也觉得这样不妥,便又同凌凤宴道:“凤宴是不是在北平也没有宅子,朕也赏你一个。”
凌凤宴低头刚要推却,就听高深道:“陛下,凌秉笔至今还未成婚,你给他宅子,他也用不上啊。”
是的了,高深他不仅成过婚,而且还不止一个妻妾,陛下也十分支持他收养义子,娶妻过正常人的生活。
陛下一向对宦官优待,更何况是自己喜爱的宦官,闻言更是道:“凤宴这般优秀,哪个女子不想嫁,朕看干脆宅子和女人一起赏给凤宴,高深你说如何?”
高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凌凤宴回:“陛下,奴婢觉得此事还是先问问凌秉笔的意思,据奴婢所知,凌秉笔,好似在宫中有喜欢之人。”
“哦?”陛下来了兴致,一向冷静自持,淡漠疏离的凌凤宴竟也会有倾心的一天。
“是说谁有了喜欢之人?”
二皇子同太子经太监通报入内,刚一进屋,就听到高深的话,二皇子便嬉皮笑脸问了一句。
见他俩来了,陛下也未看太子,指着凌凤宴同二皇子道:“凤宴他有了喜欢之人,你说是不是有趣?”
二皇子同陛下站在一起,更像是父子,听闻陛下的话,他牙根都有些痒,“那确实是有趣。”
凌凤宴原本低垂下的头,缓缓抬起,近日沐雨慕的动作,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原本要否认的话,转瞬便成为了,“奴婢确实有了心仪之人。”
“咳咳!”一旁像个透明人的太子,一时惊得被口水呛到,震惊的看向凌凤宴。
陛下晦气的看了他一眼,“你看看你,你同张氏成婚三年有余,也无子,如今连凌秉笔都有了心仪之人。”
太子低眉顺眼,不敢争辩,只皱起眉头暗暗打量凌凤宴。
却听凌凤宴道:“但奴婢自知配不上她,也未曾表明心意,还望陛下和两位殿下为奴婢保密。”
陛下不耐烦高深为他穿衣,指着凌凤宴道:“快说说是谁?朕定替你保密!”
凌凤宴看了眼脸色阴霾的二皇子,说道:“是宫正司女官,沐雨慕沐典正。”
“是那个,在乾清宫门前痛骂大臣的小丫头!怎么?她为你说话,你就喜欢上她了?”
“是。”
(第一卷 完)
第31章 你怀孕了
“啾啾、啾”, 清脆的鸟叫声唤醒了新的一天,窗外的枝丫上绿叶冒出,迎风招展。
沐雨慕收起夹袄, 换上轻便的春夏衣, 依旧是宝蓝色的琵琶袖上襦, 配深蓝色马面裙。
不过料子轻薄透气, 也更加显身段。
这边她刚穿好衣服, 对面的尹钰就跑下了床,抱着恭桶吐了起来。
“呕、呕……”
沐雨慕见状赶忙走过去,拍着尹钰后背,隔着还是夹袄的衣裳为她顺气, “怎么又吐了?是不是尚宫局压力太大, 导致你不按时吃饭, 将肠胃都弄坏了?”
尹钰惨白着一张脸, 抱着恭桶摇头, “呕!”
“我看这样不行,还是为你请司药过来看看。”
“别, 呕!”
尹钰呕得眼角泪水都出来了,还执拗摇头, 沐雨慕犟不过她, 只得安慰:“好,不找,但你讳疾忌医肯定是不行的。”
“我,我知道,等我忙过这阵子的, 尚宫局近日太忙,我不好告假的, 呕。”
沐雨慕一边为尹钰拍背,一边蹙眉,尚宫局作为六局中的第一大局,哪有那么缺人手,离开尹钰还转不动了不成?
而且她与尹钰一起入的宫,宫正司因为人少,所以缺少八品掌字辈女官,她们女史升迁很难。
但尚宫局却是有掌记、掌言、掌薄、掌闱八位女官位置,可至今为止,以第一名身份考入的尹钰,一直都是女史,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想着这些年来,尹钰一次正值都没下过,每每都要忙碌到深夜,她又是个清高不喜欢与人交谈性子,只怕受欺负了也不会说。
心里有了数,她次日就寻了安米洛。
安米洛一个以女秀才身份成为女官的人,都要为自己活动到掌膳位置了,听完沐雨慕的话,当即就不干了。
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慕慕,你不说我都还没发现呢,我这个朋友当的太失败了!这样,我现在就去尚宫局打听。”
沐雨慕赶紧拦住她,“你别急,要暗中打听,千万别让尹钰发现了。”
安米洛这个急脾气,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知道了,你放心,我这就去!”
深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这个网笼住了所有人,大家在网中奋力挣扎,彼此间无论谁抖动,有关联的另一方都会知晓。
每个人都像是被线缠绕住了,秘密无所遁形。
尹钰在尚宫局一直受分管掌薄和众女史刁难的事,自然也不难查出。
尚宫局之内的明争暗斗比之宫正司有过之无不及,大家明哲保身,对尹钰受欺负的事,全当作没瞧见。
既然只是同僚间的欺压,那沐雨慕自然可以暗中帮帮尹钰。
“典正,这是你要的档案。”
新分到沐雨慕手下的女史恭恭敬敬将尚宫局女官档案放在她面前,人还忐忑地站在她面前等待她下一步指示。
她颔首示意没有其他的事情了,让女史退下休息。
自她开始在宫正司立起来后,便不再满足于手里只有雯雯和茜茜两名女史干活。
手里空缺的两名女史位置,就被她从刚考入的女秀才中挑选两名,要了过来。
她拿起档案翻看,很快就找到了平日里惯爱欺负尹钰的女官,没二话,当即带着茜茜和雯雯将人抓入了宫正司。
沐雨慕是典正,官居七品,郑掌薄不过八品,抓她绰绰有余。
被宫正司盯上的人,还没有能全身而退的,在这宫中啊,小心小心再小心都不为过。
这些尚宫局的女官,仗着自己是第一局的人,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这都是能被宫正司攻击的点。
从掌薄到女史,在宫正司被审了个遍,这其中自然有人递话,请沐雨慕高抬贵手。
既然有人给了台阶,那自然是要下的,但话还不能从她的嘴中传出去,她向雯雯招手,在她耳边耳语几句,雯雯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便出去传话。
而后沐雨慕根据这些女官的罪责,罚一日到三日提铃不等,算是个不轻不重,只起到了提醒的刑罚。
等这些女官被人搀扶着回去后,都知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被抓进宫正司了,盖因她们欺负了尹钰,和她一屋住的沐典正替她出头来了。
尚宫局郑掌薄揉着自己提铃后快要断的手,同其他人抱怨:“这个尹钰也是,她和沐典正一屋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其他几名同样被罚提铃的女史跟着附和:“宫正司沐典正还有谁不知道吗?要是知道她们两人交好,我哪里敢将自己的活推给她来干。”
“是了,谁还敢再欺负她,焉知会不会被抓进宫正司,年前整个尚服局和尚功局不都被沐典正筛了一遍。”
“嘘,别说了,日后,我们就做好自己的份内工作便是了。”
只一日,尚宫局上下对待尹钰的态度就变了。
尹女史长、尹女史短不说,原本尹钰负责的活计,也都被人给分走了,到最后留给她的,也只剩她所负责的那一点记录工作。
她是为人清高不愿意说话,不是傻子,大家突然对她如沐春风岂会感知不到。
再稍加一打听,便知道负责她的掌薄和她的同僚女史,均进了宫正司,被罚提铃了,还引得了典字辈和司字辈女官的训斥,当下心中五味杂陈。
胸中烦闷,索性直接告假,向来喜欢用各种理由不给她假的郑掌薄这回也欣然给她假了,还嘱咐她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再来。
西院屋中无人,沐雨慕今日轮差,还要负责教导新分到她手中的女史,定是回不来那么早的。
她躲到屏风后,褪去厚重的冬装,遮掩身材的夹袄下,原本纤细的腰肢是隆起的,她厌恶万分的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便开始了每日都会做的事情。
用凉水泡澡、大力捶打自己的肚子、上下蹦跳、用长布条去勒自己的肚子,想尽各种办法,要将这个孽种堕掉!
也就在她大力用布条缠绕自己肚皮时,屏风轰然倒地,露出在后面不知注视了多久的沐雨慕。
她眸中有水,看着尹钰仿佛被肚子里的孩子吸干了所有营养,枯瘦的四肢、突出的小腹的样子。
眼神中没有柔情、怜悯,有的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却灼不尽眸中的晶莹水雾。
双双对视半晌,沐雨慕率先发出了一声嗤笑,似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似是在嘲笑命运的不公。
也亏得她放心不下尹钰,觉得她有事隐瞒,得知她在尚宫局告假后,自己也跟着回了屋,蹑手蹑脚进来,才发现了尹钰一直隐藏的秘密。
她瞥了眼尹钰的肚子,颇为冷静的问:“几个月了?”
尹钰向后倒退一步,险些将自己退到浴桶中,她侧着头,不敢去看沐雨慕的眼睛。
沐雨慕上前,她几乎贴在了浴桶壁上,有泪滴自她鼻尖滑落,落到她耸起的小腹上,一件衣裳披到了她的肩头。
是沐雨慕捡起了一件件衣裳,此时正拿在手里,准备为她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