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钰伸出手,制止住了沐雨慕的动作,“我,自己来。”
沐雨慕没理会她,堪称强硬地伸出手,在接触到尹钰的肌肤前,顿了顿,而后碰触了上去。
她为她解开了腰间的长布条,挥退她想阻扰的手,说道:“就算你要打胎,也别用这种伤自己身体的法子,等我旁敲侧击问问司药再说,这种方式,孩子肯定折腾不掉。”
尹钰咬唇,忍不住眨下滴泪来。
沐雨慕刚刚受到震惊还冰凉的手指,不断触碰着尹钰的肌肤,为她穿好一件件衣裳。
她就说,明明都快入夏了,怎么尹钰还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似是很怕冷脱不下冬装,原来是怕自己肚子起来,被人瞧出端倪。
衣裳穿好,她又为尹钰梳理下凌乱的发丝,再次问道:“几个月了?谁的孩子?”
这回贪恋沐雨慕温暖和照顾的尹钰,认真拉下了沐雨慕的手,一字一句道:“慕慕,别多管闲事。”
看着尹钰泛红的眼眶,沐雨慕喉间犯哽,半晌才假意点头,“好,我不管。”
尹钰瘦削的像鸡爪的手,死死抓着沐雨慕的手,再次叮嘱,“你绝不能插手,这不是你一个典正能管得了的。”
“好,我不插手。”
看着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倒的尹钰,沐雨慕在这一刻,为自己的无力,痛苦到了极点。
她劝说尹钰用了饭食,看着人上床榻休息,自己也和衣躺了下去,脑中思索着尹钰的事情,进入了梦境。
而后她出现在了一个令她想象不到的地方,那曾经和凌凤宴共同“赏春光”的废弃花园。
她看见已经显怀的尹钰,被二皇子一把推搡到了假石上,看着怀着孕的尹钰,依旧没能逃得了二皇子的毒手,被百般折磨。
“孕妇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别挣扎。”
难耐地闭了眸,她不想再看见二皇子的脸,画面转换,她真的换了地方,根本来不及思考原来她在梦境中可以转换场景。
她就被面前的血红糊了眼。
血到处都是血。
尹钰了无生机地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她的手上还拎着一个被折断了脖子的婴儿。
婴儿看上去并不足月,瘦小、又浑身青紫。
而最恐怖的则是,尹钰那被自己剖开的,四敞的肚子,正往外冒着血。
第32章 如坠冰窟
血、血、血!
沐雨慕是在血腥味中醒过来的, 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手脚因梦中出现的那一幕幕而冰冷。
她仰头长舒一口气,抚了下额头, 沾了一手的汗。
血腥味依旧不散, 她扶额头的手一顿, 偏头去看尹钰的床榻, “尹钰?”
“尹钰!”
没有人回答她, 她翻身便下了床榻奔到尹钰床边,连鞋子都忘了穿,急切地将侧着身的人拨弄正,只见尹钰面白如纸, 嘴里还咬着汗巾。
再低头下看, 她纤细到只剩骨头的手腕上, 赫然一道翻着皮肉血口子。
此时那伤口处的血迹已经凝固, 不再往外流出, 她闻到的血腥味便是从这里而来。
像是有人用拳头重重敲击了下自己的头,“嗡”的一下, 沐雨慕还以为这一瞬间自己遇到了梦中场景。
站在床榻边,她少见的无错, 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寻司药。
猛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先替尹钰收拾身上,仔细包扎手腕,确认血真的已经不流了。
而后将染血的床单撤下来, 为尹钰盖上厚厚的被子,喂了她半杯热水。
自己则披上斗篷, 携一盏灯笼在黑黢黢的宫内穿行。
作为一个掌管宫闱的女官,掌握巡逻路线和时间是基本功,知道每一处地方,该去不该去是必须。
她们需得用此点去核对宫女女官,有没有违反宫禁,而如今,这让她可以避人,直接到达凌凤宴直房。
直房里透着烛光,凌凤宴尚且未睡,她站在门边,抿抿唇,终还是扣了下去。
自宫宴后,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起那日的事情,甚至互相均有躲避的想法,所以在宫中并没有遇见过几次。
但无论如何逃避,事情都已经发生,那种让沐雨慕头皮发麻的尴尬,不可避免。
门开了,他穿着一身深绿色团纹长衫,是他下值后最常穿的常服,长衫垂至脚面,腰间悬挂一块玉牌,配上他出尘清隽的面容,文人风骨扑面而来。
冰冷的眉眼在瞧见是她时,转瞬变得温柔起来,“典正?”
沐雨慕垂眸,回避他让她心乱的视线,低声道:“不让我进去吗?”
“自然。”他侧过身,迎她进屋,待她脱下斗篷的帽子,才发现她未施粉黛,青丝批肩,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有些不自在,“我有正事找你。”
凌凤宴“嗯”了一声,目光迅速在屋中搜寻了一遍,深更半夜,又只有他们两人,自然是不敢将她引到床榻旁的,唯有书桌算是个正经地方。
带着她去了那里,沐雨慕刚一入座,抬眼便瞧见了挂在毛笔旁边的青釉药瓶,思绪翻飞,想到了两人初见时,她给予他的那个药瓶,便是眉目一凝。
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典正?”
沐雨慕捧起杯子,收敛起自己的思绪,深夜造访,她不是来探究凌凤宴这个人的,而是,有事相问。
便直接开口道:“我记得,你曾托米洛捎了外伤药给我,你有相熟太医是不是?”
话落,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凌凤宴也下意识摩挲了下手指,那药,是他怕她给她抹那里的……
好在凌凤宴不是个会让沐雨慕羞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人,说道:“确实有相熟的人,典正可是想找太医看病?”
梦中尹钰浑身是血冷冰冰躺在那里的场景,让她迅速脱离开了当下这种令人心跳飙升的气氛,她道:“我想找一位口风严的太医。”
“这只怕不好找,”凌凤宴坦白道,“他们也只是因陛下最近对我多加关注,而给两分薄面,典正何不找尚食局的司药女官?”
沐雨慕不语,不找当然是因为不方便,司药一把脉便会知晓尹钰怀孕,她原想着找太医,让太医开些方子来给尹钰喝。
想到方子,她又问:“我记得你初入宫时身子骨也不大好,喝了许久的汤药,那些药方你可还记得?”
烛光下,凌凤宴鸦羽扇起,他认真注视着沐雨慕,问道:“出什么事了典正?久病成医,我也会些许医术,可能会帮到典正一二,典正若是信我,不妨告诉我。”
沐雨慕对上他的眸子,一时被其所慑,咬着唇内的软肉,她自然是信他的,他们两人毕竟已经做过那般亲密的事,有了共同的秘密,要不她也不能来此处寻他。
她眼下确实没有头绪来处理这件事,他要是能帮忙,自是好的。
便道:“你说,这宫里,若是女子怀孕想堕胎,能生还下来的几率大吗?”
烛火轻摇,凌凤宴鸦羽长睫寸寸落下,在沐雨慕肚子上转了一圈,而后才开口道:“几乎不可能,十堕九死。”
“是了,不可能。”
沐雨慕喃喃出声,她在宫正司,见过太多和侍卫通奸怀孕,堕胎将自己堕没了的宫女了。
这世道对女子太难了,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堕胎是另一道鬼门关,就凭尹钰现在这样折腾自己的方法,孩子就算没了,她也得跟着去了。
正如梦境中那般,那个孩子瘦削的像个猫儿,哪里像足月的孩子。
这些她都知道,只是想从他嘴里再听到肯定的一遍回答,她怕她劝说尹钰劝说的是错的。
“典正,可知怀孕几个月了?”他轻声问道。
沐雨慕摇头,“不知,但观形态,也得有个三四月的样子。”
三四月……凌凤宴悄然收回自己在沐雨慕平坦小腹上的注视,低声嗯了一句。
堕胎这条路走不通,且观尹钰状态也实在不好,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沐雨慕索性思索起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望着杯盏中透明的水,幽幽问道:“你说,要是将那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将其悄悄送出宫去呢?”
“或者,悄无声息处理掉……”
杯盏和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亦代表了沐雨慕的决心,她定定看着凌凤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所以那个孽种,她……只能对不住了。
她为自己提出这种可行性,为自己的冷血和冷漠而感到心惊。
“你有办法将一个婴儿送出宫吗?”她呢喃,“我没有。”
就连她送出宫给弟弟的信件,都要经过多人把关查看,方能送出,何况一个孩子,当宫里的守卫是摆设不成。
这几乎是一个,那个孩子必死的局面。
凌凤宴没说话,他沉默坐在她的对面,烛光晃动,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黑影,他问:“是谁的孩子?”
问完,他沾了杯中的水,在桌面写下一个“二”。
沐雨慕点头,随即觉得晦气,伸手将那字抹掉了。
凌凤宴盯着那抹水渍蒸发,逐渐在桌面上消失不见,方才略有些为难的开口:“我兴许有法子让那孩子活下来,但……尚且不知是否可行。”
“真的吗?”
沐雨慕心中堵塞的那口气散去,“若那孩子能有一线生机,是最好不过的。”
凌凤宴虽不想泼她冷水,却还是道:“先等我消息。”
“嗯!”
沐雨慕眼眶里瞬间就存了泪,“多谢你。”
凌凤宴递过汗巾,“典正不必跟我如此客气,若是那位也信得过我,让我给她把次脉是最好的。”
沐雨慕回道:“这我做不了主,且等我回去问过她。”
“好。”说完,凌凤宴就起身,往床榻走去之际,稍稍回头看了沐雨慕一眼,沐雨慕立刻懂了他的意思,规规矩矩坐好,撇过了头,示意自己不看。
他的声音从床榻附近传来,“我这里有些温补身子的药,去除孕妇不能吃的,我煮给她,典正带回去给她喝。”
沐雨慕盯着自己粉白的指尖问:“你煮?你这里还有药壶?”
凌凤宴藏好自己的药包,拿出上次生病太医开得温补药材放在药壶中,复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简短回答了一句。
沐雨慕看他卷起袖子,露出具有线条感的小臂,熟练地放炭、刷锅、熬药,干着同他这身衣服,这通身气质截然不同的活,突的说:“要不我带回去自己熬煮吧?”
凌凤宴扇着药壶,随口问道:“典正那里有壶?”
“嗯……没有。”
“典正会熬药?”
“嗯……到是也没熬过,不过应该不难吧?”
她们女官生病,都是可以请司药看病的,还真是没自己主动熬过药。
凌凤宴看了她一眼,唇边隐有笑意,“所以我来就好了,典正带回去一碗药,没有药渣,谁也查不出来典正带回去的是什么药,更加安全。”
沐雨慕点头,“哦,好。”
熬药的时间里,她静静坐在烛光下,看他细心煮药,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
待将沐雨慕连人带药送回西院,凌凤宴方才走去另一条道路,对一位正在低头扫地的太监道:“烦请告知太子千岁爷一声,就说凤宴有要事相商。”
太子与太子妃三年无子,陛下隐有废太子之兆,且新年后,更为大胆,已经开始正式同内阁协商,眼看着协商无果,又要大闹了。
第33章 把他生下
沐雨慕回去时, 天边鱼肚白初显,她仰头望着驱散黑幕的一道亮光,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多想, 也让它将自己身边人的阴霾也驱散了。
屋里, 尹钰已经醒了, 失血过多的人, 唇色都是惨白的, 听见动静,便侧头看她。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药碗摸了摸,走了一路, 里面的药汁竟还是温的, 刚好可以喝, 便端过去给尹钰。
尹钰二话不说接了便喝下, 还问了一句, “这是找司药拿得堕胎方子吗?”
沐雨慕静默看了她片刻,方才叹了口气, “这不光不是堕胎药,还是给你补身子的药, 你看看你把自己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尹钰立刻就将头抬起来了, 不敢置信道:“慕慕?”
眼泪刷得就从她眼中冒了出来,“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不能!”
她摇头,十分抗拒,甚至想将手指伸进嘴中,将刚刚喝下的药汁吐出来。
沐雨慕却按住了她想挣扎起来的身子, 她一哭,沐雨慕便也跟着想哭, 哽咽道:“你非要将自己折腾死才甘心,宁愿不要这条命,也不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是不是?”
“是!”尹钰瞪着她,眼泪簌簌而下,她难以启齿,要怎样说,这个孩子是在她非自愿的情况下怀上的?
若要她生下来,除非她死!
她摇头,“慕慕,你不懂,我绝不能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