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金主(下)——长柏岁【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26 14:36:23

  每次池间都微笑着听了,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芥蒂。
  晏嘉禾起初几日还怀疑他是假装忘怀,实际在等着报复自己,暗中观察了数日后,也慢慢打消了疑虑,反思自己是否做得太过。
  可是他这样不哭不闹,温柔体贴,又让晏嘉禾觉得即便自己做错了,对他也没构成什么伤害,不出多久,晏嘉禾又把那点愧疚之心渐渐淡忘了,翻过了这一页。
  蒋瑞安明显感觉到池间这段时间心情很好,虽然他们已经不说话了,但是他也一直在观察池间。
  临近高考了,摸底考试一次接着一次,池间开始主动为同学们讲题。
  因为是同桌,蒋瑞安只要下课不出去,都能听到他讲题的声音,也听会了不少题目。
  若是有同学叫他过去讲题,他却不肯去,蒋瑞安琢磨着池间有些题是不是故意讲给他听的,虽然他心里揣着这个猜测十分不舒服,但是为了高考有个好成绩,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支着耳朵听下去。
  越来越多的同学放下以前的偏见,一下课纷纷围到池间的桌子旁请教,他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放了学,自然比以前疲惫得多。
  晏嘉禾这几日紧盯着他,也注意到了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开着车问道:“怎么了?快高考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池间抿唇笑了笑,偏过头看她,“没有,只是给同学讲题有些累。”
  晏嘉禾断然道:“那就不讲了。”
  池间摇了摇头,他还是喜欢帮助同学,共同进步,可是这和她的意思相违背,说出来好像要和她争辩似的,便没有说出口。
  晏嘉禾瞥了他一眼,笑道:“又不说话了?”
  她问得几分轻佻,暗含着心照不宣的味道,池间微微一笑,耳尖有些红了。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想什么。”晏嘉禾笃定地说道,“你总是喜欢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去帮助别人,要是超出了你能承受的范围,你也会咬咬牙再努力一下的。”
  这是简直是夸赞了,池间低了头,长睫半合,连脸都红了,要是放壶水上去都能冒蒸汽,还是带响的那种。
  晏嘉禾看着有几分好笑,说道:“你当我是夸你么?你是我的人,为了旁的不相干的人累着了,我找谁去?”
  池间想了想,说道:“那你找我吧。”
  弄丢了才要找,他到底心有余悸,出言试探一语双关。
  晏嘉禾假装听不懂,笑道:“我不找,你也跑不了。”
  池间的目光落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手指虽然纤细白皙,却像是能掌控一切。
  池间轻轻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晏嘉禾立刻反问,“难道不是?”
  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凭她的本事也能把人抓回来,更别说他本身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
  听到她反问,池间不能再避而不答,眉目愈发温和,笑容落寞,“是。”
  晏嘉禾不察,笑得十分得意,“你的性子,真的是太温和了。幸亏你遇见了我,我多少还算讲点良心的,不至于完全忽略。若是当初遇见别人,不知道被怎么折辱呢。”
  池间看着她自夸的样子,弯了弯眉眼,顺着她说道:“确实。”
  他若反驳,晏嘉禾还会不服,可是他如此包容,晏嘉禾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假装清了清嗓子,说道:“所以呢,你就别再瞎想了。”
  她久居上位,除了逼不得已,这勉勉强强的话语,已经是她最大的歉意了。
  池间怎么会不明白,望着她的侧脸,从眉骨到下颌,目光起伏温柔,轻轻说道:“好。”
  **
  二十来天一转眼就过去,高考这天,池间拿上收拾好的透明笔袋,和晏嘉禾去道别。
  晏嘉禾这几日也临近期末考,工作和学业堆在一起,抽不出时间送他,说道:“这两天先让姜汲送你,等你考最后一科的时候我去接你。”
  池间点点头,心里有几分紧张。
  晏嘉禾笑道:“别紧张,就算你没考好,我也能给你塞进去。”
  池间一瞬间就笑了,瞅了她一眼,说道:“你总是这样。”
  怎么样呢,总是罔顾别人的意愿和努力。
  “好吧。”晏嘉禾接受建议,坚决不改,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池间的考场不在本校,离宝泉山倒是很近。
  天公作美,六月初的日头不凉不热,第一天考完,有人欢喜有人愁,可是都要调整心态迎接第二天的考试。
  晚上晏嘉禾回来,晚餐时见到池间,看他的神色因为有了底,反倒比早上还要轻松了,无意识悬了一天的心也落了回去。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疗养院那边有了情况。
  池间的母亲醒了。
  从她的心律有变化开始,晏嘉禾就收到了消息,一路飙车回了宝泉山片区。
  晏嘉禾一边上楼一边问邓福,“怎么回事?”
  邓福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说道:“医院先发现不太好,推到手术室抢救去了,没过多久又推出来了,现在清醒着,不过不太好。”
  他语速极快,连说了两遍不太好,意思不言而喻,恐怕回光返照,只在一两个小时之中了。
  晏嘉禾又问道:“告诉池间了吗?”
  邓福摇了摇头,“池间的妈妈知道今天高考后,说了不要通知池间。我就来问问小姐,不过车已经派出去了,若是决定通知他,马上就能把他从考场接出来,离这里不过十几分钟。”
  若是告诉池间的妈妈,即便高考缺考也可以上大学,恐怕又要刨根究底出他被包养的事实,故而邓福也怕她受到刺激,加速生命的流逝。
  晏嘉禾沉吟一瞬,换过蓝色的隔离服,说道:“我先过去看一下。”
  她疾步走到病房前,看到池间的母亲意识清醒,眼睛晶亮,像是一生的华彩都在此时绽放。
  晏嘉禾随口编了个身份,向她说道:“池太太,我是您的主治医师,池间也托我照顾您。”
  池太太似听非听,点了点头,缓缓伸手握住了晏嘉禾。
  她问道:“刚才听护士说今天高考,池间已经去了吧?”
  晏嘉禾说道:“是的,您希望他回来吗?”
  池太太摇了摇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只有这一次,我不希望影响他。”
  晏嘉禾试探道:“也不一定,他错过今年,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池太太更加用力地摇了摇头,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响声。
  晏嘉禾立刻不说了,“您别激动,我明白了,不会打扰他。”
  池太太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一辈子顺风顺水,和同龄人的步伐一致,错过一年,很多机遇就都错过了。”
  晏嘉禾握着她的手,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凉,垂眸说道:“好,那您再坚持半个小时,马上最后一科就结束了。”
  池太太望着窗外说道:“好。”
  她这么说着,呼吸却逐渐微弱绵长起来。
  晏嘉禾静静地看着,忽然想起了林意。
  她记得她的遗言,一直铭记到如今,可是今日听见另一位母亲的遗言,她却不知该不该遵守。
  到最后,池太太的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她摸索着,用力握了握晏嘉禾的手, “医生,帮我告诉池间,我看不到他长大的样子了,但是我希望他以后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走错路。”
  手上传来逐渐流逝的稀薄的温度,晏嘉禾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接着池太太的手陡然松了劲,再一次被推进手术室,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种抢救是徒劳的。
  晏嘉禾站在手术室门外,立了大约二十分钟,楼下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考场一拉铃,姜汲就以最快的速度把池间送过来了,他一路跑到手术室,看着门上鲜红的字体,记忆仿佛回到了初闻噩耗的那一天。
  晏嘉禾看着他的眼泪落下来,沉默地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时间也静默着消逝,又过了几分钟,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护士先出来了,看着池间轻轻摇了摇头。
  池间没有说什么,甚至什么反应都没有,晏嘉禾担忧地看向他,正发现他缓缓向后倒去。
  晏嘉禾连忙撑住他,可是晕过去的人比往日更沉一些,连着她也向后退了几步,还是护士一起帮忙才把池间扶到墙边。
  姜汲和邓福闻讯协力把池间抬到病房,医生过来打了镇静的针剂。
  晏嘉禾看着脸色苍白的池间,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其实这种事情对于她十分棘手,她于父母亲情上殊为薄淡,林意就是她杀的,晏青山不提也罢。
  她并不知道等池间醒过来该如何安慰他。
  想要安慰一个人,却不知如何说出口,晏嘉禾平时巧言令色,到了此时突然无措,仿佛一切言语都无法承载。
  晏嘉禾把病房来来回回绕了好几个圈,思来想去都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下了楼,开车直奔燕京市公安局。
  她找到了局长蔡涛,这件案子被移交到了这里。
  和沈系没什么好说的,晏嘉禾开门见山,“长庆区交警支队有没有消息过来?”
  蔡涛笑了笑,知道她问的是哪件事,说道:“晏小姐,这个案子都快成疑难案件了,那地方方圆好几里都没有监控,事发又是深夜,摸排都费劲。”
  晏嘉禾也跟着笑了,笑意却没到眼里,“蔡局长是没上心吧?”
  蔡涛说道:“哪能呢,要说疑难案件,这几个月也不少,就像前不久晏小姐的弟弟莫名其妙被人打断了腿,我们不也没查出来吗?”
  晏嘉禾明白他在怀疑自己,这是出言试探,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淡淡威胁道:“那蔡局长今年的罪犯指标完不成可就糟糕了。”
  蔡涛笑道:“完不成正说明辖区治安良好,我个人完不成不算什么,人民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蔡涛背后是沈家,就算完不成指标,照样有沈家保他,他自然不怕。
  晏嘉禾心中暗火,面上笑容不减,“行,如果蔡局长有什么新进展,别忘了及时告诉我。”
  蔡涛伸手握了握,“一定,一定。”
  等送走了晏嘉禾,蔡涛的外甥,交管局交通大队队长杨明听到消息过来了。
  杨明问道:“肇事司机孙澜早就被咱们抓起来了,怎么刚才晏嘉禾过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她?孙澜是晏家的司机,肇事车辆也是晏家的车,照理应该传唤晏嘉禾。”
  蔡涛摆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不急,孙澜就继续扣押着,还没到他该出现的时候呢。谁手里有什么案子,咱们心里都清楚,不给她亮亮,还以为咱们是吃干饭的呢。”
第6章 正视
  燕京市公安局离宝泉山有些远,连着会晤的时间,晏嘉禾再回疗养院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久。
  晏嘉禾把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隐藏在众多轿车之中,熄了火,在车里静静坐了片刻。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面见别人的死亡,身份也同样是一位母亲,这让晏嘉禾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林意。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是她必须这样做,如果不遵守池太太的遗言,就意味着她也不必遵守林意的遗言,这相当于否定了她迄今为止全部的人生。
  她不能接受。
  不过,她可以想到,池间大概会很难过,她为了自己的坦途,再一次地牺牲了他的感受。
  晏嘉禾垂眸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指尖一转,挑开打火机雕花的盖子,火焰腾卷而上,在寂静的车内,发出烈烈的声响。
  晏嘉禾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能理解池间究竟会难过到什么程度。
  他固然禀性温柔,但是丧母之痛非寻常事,晏嘉禾有点担忧他会责备她,或者迁怒她,最低限度也会不理她。
  晏嘉禾挠了挠头,她鲜少安慰人,就算是小乔,她也从来没哄过。
  在车里又呆坐了一个小时,晏嘉禾觉得自己不能再躲避下去了,只得拉开了车门,上到住院部去。
  她打定了主意,不管池间会怎么闹腾,左右他有理由,自己也有错,忍一忍也就算了。
  晏嘉禾走到池间的病房前,撞见了邓福,她借此停住脚步,低声问道:“他怎么样?”
  邓福说道:“小姐走没多久他就醒了,去太平间看了他妈妈,哭得很伤心,说了不少话,我在外面没听清楚,后来我和姜汲觉得不是办法,强行给他扶回来了。晚饭时间早就错过去了,我让护士小姐给他打了点葡萄糖,说了些话开导他。护士小姐刚走,我正打算进去呢。”
  晏嘉禾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池间躺在床上,正看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脸色虚弱苍白,被子一直盖到下颌,眼圈红肿,长睫被仍旧含着的薄泪粘合成几缕,像是雨打后的松针。
  晏嘉禾站在他床边,手足无措,指节收起来又张开,反复几次,最后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
  感到头发上的重量,池间缓缓地眨了眨眼,眼泪从尾角划下来,融进了头发里,白色的枕头洇湿了一小块。
  池间侧过头,问道:“你去哪里了?”
  失去亲人使他短暂的丧失了全部的安全感,好像全世界都变得不真实,随时会发生各种意外,随时会有重要的人不见了,他明知道这是创伤后认知失调,却还是不可遏制的格外的担心她。
  晏嘉禾垂眸看着他,暗想道,这是质问了。她先入为主,把一切都向坏处想去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轻声说道:“我刚才去了公安局,催了一下肇事的案子,你别怕,我给你做主。”
  池间没有说话,闭了闭眼睛,长睫合成一线,隐在泛红的眼睑间,像是单片花瓣上的一道折痕。
  晏嘉禾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你不要太过悲伤了,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你妈妈托我照顾好你,你这样我也放心不下。”
  池间睁开眼睛,望着她,低声说道:“我听护士说,我妈妈醒了很久,是吗?”
  果然问到这件事了,晏嘉禾心下一凛,说道:“是的。”
  池间静静地望着她,那样沉寂的目光隐着激烈的挣扎,他分明未动,却像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环顾。
  晏嘉禾心下愈紧,已经打好了腹稿,要为自己开脱。罔顾他的意愿,他能原谅一次,未必能原谅第二次。
  过了半晌,池间却没有再提,而是轻轻问道:“晏嘉禾,你知道如果不得不分离的话,什么最重要吗?”
  晏嘉禾皱了皱眉,“好好活着,各奔前程?”
  池间说道:“那只对自己重要,前程如何,离开的人已经看不到了。而认真的道别,对两个人都重要。”
  晏嘉禾不惯伏低做小,终究没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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