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都惊了一瞬,徐德才最先反应过来,笑道:“想不到严工意志这么坚定,看来我们是请不到这样优秀的人才了。”
其他老板也出来打圆场,“既然严工是没指望了,我们看其他员工也不错啊。”
财务部的其他成员都笑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了,纷纷放下筷子,求助地看着自己老板。
晏嘉禾笑道:“打住打住,你们这是买菜呢?一会儿我这几颗好萝卜都让你们挖走了。”
晏嘉禾说话时无意间正对上严家穆的眼睛,她脸上笑容不变,继续说着话,眼神却有几分深究。
她说完,这种打趣才停了下来。
徐德才想了想,另起了一个话题,问道:“不知道河定区的楼要租给谁啊?每年租金也价值不菲吧?”
晏嘉禾笑道:“不租,自用。新成立了公司,要迁进去。”
席间老板纷纷好奇,问道:“早说了集团财大气粗,只是不知道是哪方面的新公司。”
晏嘉禾笑了,烟眸微眯,锋芒一闪而过,“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河定是燕京人文教育最浓厚的行政区,开的新公司自然是新闻传媒方面的。”
能做到老板这个位置的,一些风云动态或多或少都有了解,不愿掺和的都假意吃饭,心思活络的转瞬就明白了。
晏嘉禾是在准备舆论的后手,现在周家在宣传方面严防死守密不透风,凡是不利言论都看不见,她投下几个亿,是外围布子养冲锋号。
在座也不乏沈家的人。
晏嘉禾当然知道这一点,舆论战是下策中的下策,并且只对地方有些微作用,对中心不仅不管用,还会引起反噬。
就好比大家都是染缸里的鱼,脏是脏了点,但还能生活,忽然一条鱼把缸砸破了,暴露在空气里,大家谁都活不了。
不过她得让他们知道,傅家有把缸打破的能力,就像原子|弹,也许永远也用不到,但是得有这玩意,才能不弱于任何人。
商人的利益最大化,这顿饭既是宴请,也是散播消息的途径,花一份钱,做两件事。
晏嘉禾接着说道:“不过说到新公司,还在扩充当中,不知各位老板有没有推荐的人选,也给我介绍介绍?”
徐德才对上她的目光,倏忽想起一人来,说道:“晏总别说,我还真有亲戚做这行,就是大名鼎鼎的主编张巷,被封了两个刊之后在家蹲了半年了。”
张巷的名字一出,席间人都皱了皱眉,不管喜欢不喜欢,都不得不承认他文笔辛辣,在华国出了名的敢说,极富号召力。
他有这层关系,晏嘉禾早就知道,她向来物尽其用,多手准备,此时微微一笑,抬出这个名字后,便不再说话。
到底能不能请到张巷,沈系的人都狐疑起来。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到晚上,终于结束了饭局。
她和助理小蒋都喝了酒,席间便通知了宝泉山,派了司机过来。
广祥楼门前,灯火辉煌,老板们被自家单位司机接走,小蒋和普通员工都打车回家。
因着来是一起来的,晏嘉禾随口问了严家穆一句,“你家住哪里?如果顺路我可以送你。”
严家穆笑道:“我租了棕树国际的公寓。”
晏嘉禾惊奇道:“我也有个住所在棕树国际,可惜我今晚不住在那边,否则我还能送你到家。”
严家穆歪着头摊了摊手,笑道:“那就很遗憾了,不过那不算是我的家,我不过是个卑微的租客。”
晏嘉禾和程文怡也说过这个问题,左右姜汲还没到,她倒是可以多谈几句。
“那严工觉得怎样才算家呢?”晏嘉禾问道。
严家穆想了想,看着她笑道:“应该是和亲人在一起,父母在就和父母一起,父母不在,就和兄弟姐妹一起。”
“如果父母已经不在,又没有兄弟姐妹呢?”晏嘉禾想到了池间,他是很重视家庭的人。
严家穆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因为我母亲虽然在国外,但是我不是独生子女,我还有一个妹妹,我总想搬到她那里去。”
正说着,姜汲已经从宝泉山过来接晏嘉禾了。严家穆只得一笑打住,到路边送她挥手道别。
晏嘉禾把车钥匙扔给姜汲,坐到副驾,降下车窗,从后视镜注视着严家穆的侧影。
街边的灯光打在他颀长的背上,影子在脚下拉长,投在了自行车道的水泥面上。细小的飞虫不知疲倦地聚集盘绕,夏夜燥热的风吹动了他的衬衫,撩起来的袖子下露出了紧实的小臂。
车已缓缓起步,晏嘉禾看到他低下头,摘下了金丝边的平光眼镜,随手揣在裤兜里,转身慢步渐行渐远。
第9章 吻
等到回了宝泉山,夜已经很晚了。晏嘉禾刚进门,就在客厅看见等候的邓福。
晏嘉禾接过佣人递的拖鞋,弯腰换了,问道:“池间怎么样了?晚上吃饭了吗?”
邓福点点头,说道:“没吃多少,喝了点粥,但是比前几天要好了。”
晏嘉禾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向楼上走去。
到了他的门前,晏嘉禾直接把门拧开,进了他的房间,站到他床边,低头看他。
她没回来,池间自然还没有睡,半靠在床头坐在那里,被子盖到了腰间。
他这几日动不动就会流泪,本就提不起精神,今夜又硬撑着不睡,更显虚弱憔悴。
晏嘉禾看了片刻,疑心他生病了,摸了摸他的额头,却又不热,这才放下心来。
衣服还没换,她抬手间便有混杂的酒味。
池间望着她,低低问道:“你又喝酒了?”
“少喝了一点,不过没醉。”晏嘉禾说道:“你闻着味道重,都是别人那里染上的。”
池间放下心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晏嘉禾走了几步,把他书桌前的椅子拽了过来,坐到他的床边,看着他说道:“别光问我,说说你吧,我走的时候嘱咐你去后山散散步,你有没有去?”
池间垂眸点了点头。
晏嘉禾这才满意了些,说道:“现在初夏,后山正是好风景,树都绿了,还有一堆鸟,叫得挺好听,你要是心里不舒坦,我给你抓一只养着?”她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这地界儿风水好,里面有很多国家保护动物,我要是不小心抓错了,你可得记得到牢里看我。”
池间笑了,笑容极浅淡,薄唇微弯一瞬而没,但到底也算个笑容。
晏嘉禾也笑了,微叹了口气,“以前光知道要你生气很难,现在才发现,要你笑一笑也很难。”
池间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不难的。”
晏嘉禾挑了挑眉,“怎么不难,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小时候我妈妈就自杀了…那时我还不记事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所以你早点好起来吧。”
池间闻言抬眸,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有轻快的笑意,和隐着寒意的浓黑。
谎言,公然的谎言。
像是峭崖边的夜海,在银亮的月色投照下,泛着粼粼的光线,推向礁石时翻起雪浪,一层层叠荡永无止境。他能看出来,那很多层以下的她,在些微的喜欢、怜惜背后,最深处是虚伪和无法理解的冷漠。
池间想着刚才晏嘉禾的玩笑话“到牢里看我”,她或许没有意识到,她连有意轻松的时刻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处境。这样如履薄冰的境地,他又怎么能安心歇息呢。
他笑了笑,温和道:“好。”
从那天起,池间的精神状态果然好了很多,好像渐渐从丧母之痛中走了出来。
晏嘉禾松了口气,暗想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大概正常人都会把悲伤的心情淡化了吧,想当年她除了畏惧,可是一天都没有伤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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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大约十来天,到了要高考查分的时候了。
这几日,邓福把池间上大学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床上用品、电脑和燕清周边娱乐场所的会员卡还都寻常,另外给他买了一辆十多万的碳纤维自行车,和一把入门级的小提琴。
燕清的学生都要会一门乐器,晏嘉乔从小学的就是小提琴。
邓福都买好了,池间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了下来。
班主任秦诚也总是打电话询问,要组织个班级集体旅游,强烈希望池间参与。
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考不上。
一个能上一本的学生有可能失误去二本,但是一个能上顶级大学的学生,绝对不会失误去专科。在已经磨练成条件反射答题的情况下,心里素质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所以当查分显示成绩只有二百多分的时候,书房里的三个人都惊愕了。
池间看到分数,先是难以置信,接着便头脑一片空白,他转过头看着晏嘉禾,嘴唇颤抖着,似乎说了什么,但是根本不成语调。
晏嘉禾从没见过他那样绝望的表情,就连当初告诉他要将他送给陈谷,他也没有这样好像失去了一切。
池间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把话说完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池间一直觉得自己有退路,就在于这一身的才学,使得他不论落魄到何种境地,都能够倚靠自己。当时知道自己要被送给陈谷,他尚且没有绝望,他就算失身,他还有知识考文凭,终究也会回到她身边。
可是这一次,他失去了独立的资本,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晏嘉禾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看看能不能操作一下,如果周家不同意,你出国念一所也是一样的。”
这些年越发严了,若是分还没出来,点招特招之类的还可以走一走,但是现在系统已录,即便是她,恐怕也有些困难。
池间的神情愈发苍白无力,眼睛攀附在她脸上,紧盯着她每一处表情,“晏嘉禾,你相信我,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晏嘉禾笑道:“我相信你,我只是说一下最坏的结果要怎么做。”
池间摇了摇头,“不要把我送出国。”他盯得久了,忽一眨眼,眼泪就没有知觉的直直地落了下来,“我求求你,不要再把我送走了。”
我无法承受再一次离开你,池间想着,完全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理由会留下自己。
他茫然地思考着,似乎连自己的存在都感知不到了,在这一片空白里,只有一个执念,一定要留在她身边。
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你还要我吗?”池间轻问。
他抬起轻颤的手指,搭在了衬衫的领口,把扣子一颗颗解开了,露出了白皙纤弱的脖颈。
晏嘉禾再一次惊讶了,“你干什么?”
池间的眼里有着惊惶的凄楚和哀戚,他似乎是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低头吻住了晏嘉禾。
他的嘴唇很凉,还有些湿漉漉的,那是眼泪混杂了进来。
晏嘉禾情绪还没上来,正要推开他,可是还没等她用力,就发觉身前的人开始下坠。
晏嘉禾心中倏忽几分不忍,反手抱住他细窄的腰,跟着他一起跪了下来。
池间跪坐在地上,在她的怀里,仍旧吻住她,他只有这一处是主动的,可是并不强硬,力度微弱,像是迎风轻颤的花瓣,轻轻一吹就凋落了。
晏嘉禾一任他接触,没有再试图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她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偷偷向身后的邓福打了个手势。
邓福原本在书房一起看成绩,结果一个又一个的冲击接连袭来,正在怔愣地看着,直到看到晏嘉禾的手势才回过神来,连忙下了楼兑了一些强力安定。
过了一会儿,晏嘉禾向后用力,微微分开了些,说道:“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喝点东西。”
她说着,抬手接过邓福递来的水,放到了池间的手里。
池间知道这是什么,他在程文怡家喝过。
池间望着晏嘉禾,轻轻说道:“这是你第二次给我药了,是不是等我醒来,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晏嘉禾平静道,“你不要乱想,这段时间你一直遇到难过的事情,情绪没来得及放松,睡一觉会好受一点。我不会把你送走的,等你醒了我就在你身边。”
池间看着她,看了大概七八秒,眼里仿佛浓重的雾霭垂在平野,涌动着岑寂的夜风。
他将全然的信任都托付给她,连带此身。他声音很轻地答应,“好。”
他说完仰头喝下了那杯水,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带着她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了下来。这一路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等到他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后,才缓缓地松开了她。
池间闭上了眼睛,或许牢牢抓住她,能使得自己醒来后还能看见她,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现在他的命运,全都取决于她,但是池间又知道,不论她会做什么决定,她永远都是自由的。
晏嘉禾站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叹了口气。
她转头问邓福,“高考对普通人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池太太不惜放弃再见到自己的孩子,重要到让池间再一次地跪了下来。
重要到凌驾于生死和尊严。
“对普通人是挺重要的。”邓福稳了稳心神,思考片刻说道:“通过它可以获得跨越阶级的机会,可以掌握更多的高级权力,那是绝大部分人难以想象的。”
晏嘉禾若有所思,说道:“刚才我说的,是池间真考了二百分应该怎么办,但实际我不相信他会考这么低,你派人查一查,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邓福也是这般想法,他答应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做安排。
晏嘉禾拽过椅子坐在池间的床边,这才有时间回想刚才那个吻。
这是她第一次吻住别人。
即便是小乔,她也只是亲过他的脸颊。
也许是因为迷恋的是弟弟而不得不克制欲望导致冷淡,又或者是少时跟陈谷一起玩得太腻了,她身边虽然有很多诱惑,但是这么亲密的接触却从来没有过。
晏嘉禾闭上眼睛,向后靠去,陷在了椅子里。除了一起跪下去这个掉面子的姿势外,其余感觉都很好。
那是和晏嘉乔不一样的感觉。
她终究还是被迫正视这个问题。
晏嘉禾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可是揉着揉着,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又摸上了池间的头发。
晏嘉禾摸了片刻目光垂下去,看到了他的脖颈。纽扣被他一直解到胸膛,此时躺下,领口散得更开了,精致的锁骨露了出来,剩下的都掩在被子下。
他的脸上还有潮湿的泪痕,晏嘉禾把手从他的头发上抬起来,难以自制地向下滑去,指尖触到了他柔软的脖颈,慢慢探上他的喉咙。
正在此时,邓福回来了。
“晏小姐,好像是周家调换了成绩。”邓福说出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晏嘉禾收回手,问道:“怎么回事?”
“是周家新进京的那个小孩周一帆,顶替了池间的成绩。他进来得太晚了,可操作的空间都没有了,偏又咬定燕清,周家就给他想了这个办法。”邓福说道:“这事做得挺缜密的,从周家那里没查出什么,是周一帆自己跟人说要了个成绩够上燕清,这才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