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提灯人握住灯笼杆的那只手逐渐沁出汗来。
头顶上惨白的月光多增添了些光亮,惜刃能看到两人在比试时反射出来的刀光剑影。
赵景程的呼吸节奏被逐渐打乱。
此人的剑术在赵景程看来略显呆板,但每一刀裹挟着的杀意却不容小觑。
很难想象这个人每天是怎样在木桩上训练这枯燥的剑法的。
借着头顶上悬着的月光,她得以一见齐揽玥挥剑时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度认真,极度严谨,极度坚毅的神情。
齐揽玥的剑法让她有些震撼,究竟是抱着何种信念学习的剑法呢…
她的剑术是她长姐教的。妙处是身形飘逸,灵活多变,只可惜对于她来说,常常需要为了端正的君子之姿抛去许多时机。
不像她长姐挥剑时如同刻入骨中的姿态,一举一动都如轻云出岫,她要时常留意姿态的端正,还要谨慎出剑时过于锐利的锋芒。
“甘拜下风。”赵景程觉得时机到了,脱口而出。
这句话说出来算是认输,用长姐授予她的身法真吃不消这齐揽玥。对赵景程来说,要做到像长姐那样剑剑光明磊落,实在太难。
但齐揽玥斩出的这一剑恐怕不能说停就停。
还好她身形闪躲得迅速,侧身险险躲过横斩向她的那一道白光后,齐揽玥随即收剑。
“陆小姐形迹雍容大雅,在下实在佩服。”齐揽玥道。
二人均已收剑,额上已有薄汗滴落,被冷风一灌,遍体生寒。
一阵呼吸声过后,她顺势问道:“齐姑娘的剑术令我十分好奇,倒不是说这剑法不好,而是齐姑娘出手的每一剑都太过极端,追求次次分毫不差,破绽未免过于明显。”
且每一剑都是杀招,不留余地。
这样的剑法杀人确实有用,可并不是每次出手都得把对方置于死地的。
倘若要挟对方为人质或需拷打质问时,用处不就显得狭窄了?
她对此不解。
毕竟在她看来,齐揽玥是一个算得上聪明的武人,而这位算得上是聪明的武人孜孜不倦的练习这样的剑术,显然不是聪慧之举。
齐揽玥的声音适时响起,可能因为身体还沉浸在刚刚那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中,回答时声音有些轻颤。
“陆小姐所言确实,不过我追求这样的剑术当然有自己的原因。此剑法劣势明显我明白,可此剑法的优势也显而易见。
我会保证自己永远不出现失误,但如果我对面那人与我作战时出了一点纰漏,那么…”她兀的一笑,“所以我会继续练习,这剑法的一招一式都将刻进我的骨髓里,我会赢。”
她想不到齐揽玥这样第一面看上去冷静自持的女人,在剑术上的追求会如此失控。
接过了惜刃递来的手帕擦汗,算得上平静的目光笼向齐揽玥的脸,还想从这人的脸上探究出什么来时。
惜刃手中灯笼的火光在无边的夜色中歪歪扭扭了几下,随即暗淡了下来。
齐揽玥的面容没入暗色,声音沉稳冷静:“今日能与陆小姐交手,真是荣幸之至,有陆小姐这样的人来指挥作战,鄙人相信此行定会无往不利。”
“在下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不便多做叨扰,先行告退。”齐揽玥的声音逐渐远去。
齐揽玥转身离开的动作带动衣袍挥舞,赵景程感受到了一阵发凉的微风。
少了灯笼带来的光亮与暖意,又过了片刻,她在一阵寒意中嗅到了血腥的味道,随着气味方向低头望去…
“小姐,灯笼已经重新点好了,方才你与齐姑娘的打斗颇为激烈,现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点好了灯笼的惜刃转身看向她,没来得及等到她的回应,惜刃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嘶…”
接着声音有些急促:“小姐,你受伤了。”
她左腰侧上方的布料被挑开了一道口子,连同布料下的那一处皮肉,殷红的皮肉翻出,血液还在不断涌出,然后藏匿进她那身玄色的布料里。
“别怕,皮外伤罢了,将纱布拿来让我缠上几圈就行了。”痛倒是不痛,感受到的只有伤口处传来的湿漉漉的凉意。想来是方才的比试太衬她的心意,让她忽略了身体的感受。
齐揽玥这个人…她很喜欢。
等了一会儿,赵景程直起身子,方便惜刃帮她处理伤口。
惜刃立即拿来了干净的纱布,按照她的要求,手穿过她的腰利落的进行着包扎。
月亮慢慢的消隐在天空。
“天要亮了。”
她看着头顶乏味的天空,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了。
“嗯,想来今日也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寻小姐你试剑。”惜刃接道。
自然不会再有,大多数武人都自知自己没有资格和能力,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出挑者或许有能力赢她,但是没人会这样做。
午时已到,赵景程收旗离去。
剩余的几天自然是不断的训练与磨合,朝廷运输丝绸的军队来到良储的消息很快传来。
赵景程让惜刃与姜泽安带一千兵守在城内,方便支援以及应对南施遥后方的突变情况。
她便与剩下的人马分批次出城,在距离良储两百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等着截杀掉一部分与运送丝绸的军队。
成功的话,就能把这群人的后路堵住。而且这群官兵并不知道良储的态度,极有可能会为了最近的援军往城内赶去。
正好方便她和姜泽安里应外合,呈包围之势将其拿下。
做完这些,她就可以拿到药方,前往霖颐郡。
至于剩下的收尾工作,就看良储城里的大人物了。
“陆小姐,军队休息的地方已经摸清了,去的探子把军队的人头大致算了一遍,来的差不多有三千人。”
来者怀着紧张不安的声音,眼睛紧紧盯着赵景程。
确实是实力悬殊…
她用手拍了拍面前的女人,应该是第一次参与战场,女人的面色怯弱中又带着期待。
曾经她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她一边做着安抚的动作,一边开口安抚:“告诉你的领队,让她带着她身边那五队人马做掩护,我带其余人到对方营中将马匹牵走。此举必会惊动营中的军队,不过…”
赵景程手指摩挲着手中剑柄,继而说道:“我相信你们的判断,届时见机行事。若对方队伍出现离散的状况,围而杀之,但不可冲突莽撞,必须保留我方大量人数的存活。
最后把尾巴处理干净,于先前安营的老地方集合。”
若能有战,也正好看看双方实力如何,好为之后的退路做打算。
她这样想道。
冷淡的声音似乎能够安抚到女人紧张的情绪,过来通报的武人面部少了许多犹豫的情绪,重重的喊了声:“是!”
没有耽搁片刻,立即向自家领队所在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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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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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计划,赵景程带着人去到了那群官兵营地拴马的地方。
大抵是因为临近良储,这些押送丝绸的队伍懒散了许多,守夜的人只三三两两的伫立着几个,皆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赵景程先带着十几个头脑机灵的人潜到营地边缘的位置,将周边立着的守夜人抹了脖子后,立即到栓马的地方放了马绳,骑马迎战。
等到营地的人醒转,慌忙点火找武器时,赵景程带的那几百人身下已经跨上了马背,将要离开此处。
有的士兵手上还多牵了几匹马驹,收获颇丰。
纷乱的马蹄踩死了许多昏沉在梦中的生命,马蹄在柔软的躯体中踩出潮湿的滴答声,一并带走的还有曾经跳动过、温暖过胸腔的热源。
她们带着人这里偷马,这军队的前方又有齐揽玥带着人骚扰,把放置粮草的营地烧了大片。
突然的袭击让运送丝绸的官兵反应不过来,不仅粮草被毁,还白白损失了不少兵马。
少了半数的马,这军队的脚程就比不过她们了,又不敢贸然带兵来追,只能活活吞下这哑巴亏。
往后看去,官兵们手中举着的略显慌乱的火光越来越远,最后连那零星的亮光都消失在视野中。
离开了争斗之地,放松下来的赵景程感受到了手掌间传来的阵痛。
虎口又裂开了不少,不停渗出血迹。
方才抢马时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杀戮,她手中的剑砍入对方骨中的每一下都震得她手臂发麻,将身上的伤口裂得越来越深 。
还好,一切算是顺利。
先前散着热气的剑,变得又冷又粘腻,剑刃卷起了白边。
赵景程把手中的剑往旁边一伸,手上的重量没有变轻。
她眉心微蹙,看向身侧之人——原来不是惜刃,难怪没有给她换一把新剑。
身侧的傻姑娘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她手中的剑,又大又亮地眼睛望向她,试图从她脸上出为什么递剑给她的原因。
“劳烦女郎给我拿把新的。”见身边那人实在老实,光拿着剑动也不动,她吩咐了一声。
旁边有人偷偷往这人身后推了一把,提醒道:“郑浅浅,在后面…去后面拿!”
“哦~是!陆小姐!”
声音落下,叫郑浅浅的武人终于恍然大悟,直愣愣驾马去后方取剑。
等新剑到手,身下的马蹄也踏上了新的路途。
路有些难走,她带着人马走走停停,去到了先前安营的地方休整。
这地方刚好就守在运送丝绸军队的后方,能监视又能围堵。
终于到了地方,安排好了站岗放哨的武人后,赵景程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刚刚的小打小闹的确让那群官兵丧失了部分实力,但是对方明显也有了警惕之心,之后再要行动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指尖还在发颤,就算已经到了休息的地方,她的身体还沉浸在当时的杀戮中,迟迟不肯安静。
进到帐幕内,她将外袍脱下,找来了干净的纱布和药物,用来包扎当时与齐揽玥比试时落下的伤口。
虽说是皮肉之伤,但牵拉时总会传来的疼痛,让她作战时有些束手束脚。
内里的衣裳已经解落,正在更换药物,简易搭成的帐幕外传来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陆小姐!陆小姐!”
接着便探出一个乌黑的头来,抬头叫了好几声陆小姐,似乎目睹清楚了帐幕中她的动作,那颗乌黑的头又紧张的缩了回去。
“进来。”
赵景程看了一眼这个显得有些咋咋呼呼的女人——是郑浅浅。
给了个“你继续”的眼神,她侧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陆小姐,齐姑娘带的人还没有回来,其他领队让我过来问问您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正好顺势压迫住朝廷那帮兵的后路,把她们驱至良储附近,与城内的人里应外合,这样的话,这次行动一定能圆满成功。”郑浅浅的眼睛闪闪漾着光,满是期冀。
也是,与方曲尘共行的断筝之计,肯定是完成得越快越好。
参与这次作战的武人在良储已经等得太久了,为了破开以良储为名的茧,她们忍了好几年。
但也只能是设想。
赵景程摇头回道:“再等等,方才的突袭探不出那群人实力如何,能顺利逃脱也纯属侥幸。之后作何对策,还是要等齐姑娘回来将情况一一说明后,再做定夺。”
郑浅浅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急功近利之心,憨然一笑,连连称是。
安静了片刻,郑浅浅的目光便落到了上身半裸,正在为自己包扎伤口的赵景程身上。
闲着也是闲着,想到一同领队的同伴让自己做事勤快些,她二话不说凑到了赵景程跟前,说道:“陆小姐,我帮你包扎。”
赵景程直接拒绝道:“这等小事倒不必劳烦郑姑娘,敷药包扎我自己来就好。”
郑浅浅倒是很热切,完全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抗拒之意。手上那常年累月累习武积下来的薄茧在赵景程身上鲁莽地乱蹭,刮得她腰间又麻又痒。
她立即支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把郑浅浅移到自己两步开外的距离处,“不必,若非是郑姑娘帮忙,想必我这伤口早就包扎好了。”
随后三两下包扎好了腰间的伤口。
“……”
“去告知其他领队带人在周围轮番巡逻,注意押送丝绸的官兵有没有派人回昭阳通信。其余人好好休息,之后若有变故,就不知道有没有休息的时间了。”看着郑浅浅通红的脸蛋,赵景程好心给了个台阶。
“我郑浅浅一定不辱使命!”郑浅浅紧闭双眼,声音喊得很大,仿佛这样能驱赶围绕在自己身上经久不去的羞愧之情。
说完就皱着红彤彤的脸颊往帷幕外面跑去。
“用眼睛看路。”
赵景程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顺带打量周围布置。余光瞄到郑浅浅时,好心提醒了句。
呆子。
这位同呆头鹅一般的女子,离开时都有种要用头将这简陋军帐撞倒的气势。
为了避免这种行为会造成的麻烦,她好心地提了句醒,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砰——
经此一撞,本就扎得不牢固的帐幕已经是摇摇欲坠。
此时赵景程已经衣着整齐。
她执剑起身,往帷幕外走去。
走之前不忘对里面捂头呲牙的郑浅浅吩咐道:“你先把这里整理好,我与其他领队处理些杂务,处理好后,你就赶紧过来吧。”
“是…”郑浅浅看着比老太太牙松动得还厉害的帐幕,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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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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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程带着队伍在营地停留了好几天,依旧没有等到另一个队伍到这里与她们汇合。
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粮食,肯定是不能在这个地方长时间等下去的,可派出去探查情况的人又还没有回来…
她心底隐隐不安,对方暂时不知道她们的底细,所以没有贸然向她们发起战斗。
而她从来到营地起就连续派了五六拨人去官兵所在的方向进行侦查,却没一个回来的。
看来这群官兵经验老道,并非无用之材,被她派过去侦查的士兵应该是已命丧敌手了。
现在消息带不过来,实实在在让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景程就着手中的碗喝了口粗茶,手指有些焦虑的摩擦着手中剑柄。
她们的兵本来就比朝廷那边过来的官兵少,现在又收不到消息,如果这群官兵已经进了城,她却惧于有诈没有及时入城支援,那城中守兵很有可能全军覆没,计划功亏一篑。
要是这群人没有进城,她由于误判带这里的武人入城支援,若那群官兵在路上设伏,她们的势力岂不是被分而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