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乾较他年长二十几岁,略微记得他五岁袭爵,此后他只在十六岁出征过一次北晋边境,与戎北异军对阵,后戎北异军节节败退,数十年不敢犯北晋,现如今还在岁贡。
卫家为北晋垒起来的城墙太高了,导致九国境内只看得见卫家,看不见北晋帝王,功高盖主,终究不是好事。
卫玘与从前的侯爵不太一样,从胜了戎北之后,再未上过战场,似乎是退了北晋朝廷做了个闲散侯爷。
郭乾坐镇樊阳城数年,除开他自己对樊阳城的了解,还有各地传来的密信,他知道,不只是北晋和樊阳城,整个九国十三州,都有庆阳军的眼线。
这个卫玘,不是位好惹的侯爷,只怕他来樊阳,也别有目的。
郭乾叫那丫头退了下去,没再请玉娘,若是卫玘在樊阳城行事,也迟早会找上他,他又何必上赶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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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玘来樊阳时周莘正在玉人阁舞剑。卫玘一下榻客栈,立刻就有线人来报周莘这些日子在樊阳的所作所为。
她目的很明确,来玉人阁就是为了找玉娘,卫玘知道她一向没什么底线,但并不会自己主动提及,所以就算在玉人阁练舞,应该是和玉娘做的交易。
卫玘这些日子从越国回北晋,又从北晋匆匆来鲁地樊阳,一面是为了查清周莘的真正目的,另一面是他意外得到一方帛书,上刻秘术正巧与解他身上的咒诅有关,他这才回来一趟樊阳。
九国百年大妖,论辈分,七百年的玉娘当属第一,她甚少管外事,在樊阳开了个玉人阁过日子,只凭着这一份就能见过不少小妖,知道不少人妖两界的消息。
这是周莘,也是卫玘都来了玉人阁的原因。
卫玘并没有太过招摇,捡了一小队人马,甩开跟踪的人来了樊阳,连城主郭乾那边都没去打招呼。
周莘跳完舞,卫玘的第二杯茶正见底。他斜倚在靠椅上,姿态慵懒,眼中倨傲的笑意轻轻浅浅,他只听闻,越国的小周公主并不会跳舞,也不曾学过。
卫玘见周莘俯身退场,礼数周全,进退得当,全然没了曾经小周公主的招摇和嚣张,须知这两年历世的光景,足以叫她改了脾性。
卫玘的雅间很大,除了他的人在跟前伺候,玉娘派的丫头被隔在楠木屏风另一头,玉无心来时,外间的人才撤了下去。
“玉娘来迟了,还请侯爷见谅。”玉无心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亲自端着上好的梅花酿,到卫玘跟前取了空的酒盏,一边斟酒一边笑着道歉。
梅花酿刚出壶,便有盈盈梅花香气扑鼻而来,朔朔六月里,叫人闻着就激起一身凉意。
“这杯梅花酿,算是给侯爷贺喜了。”玉无心双手敬着茶盏,等卫玘接过,她才自顾倒了杯坐在卫玘对面,“侯爷好大的喜事,在陈国悄悄就办了,叫十三州多少女子的心都碎了,可不知是什么女子,叫侯爷这么耐不住性子啊?”
庆阳侯的婚事办的急,连北晋的旨意都送的快,消息从陈国传出去的时候,叶家那边都已经完婚了,纵有人想阻止,也来不及。
想起瑰红的婚房里一个身影都没有,卫玘失笑,“她呀,像只野猫子。”
玉无心哦了一声,“那侯爷还敢来玉人阁?不怕夫人生气?”
卫玘似乎有些无奈摆摆手,“我倒盼着她能生气些。”
话尽于此,玉无心也不必再问,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他庆阳侯,也总不能拴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既已来了玉人阁,后面的事情总也不是玉无心来管。
玉无心眼尖,修为也高,她知道卫玘不是个好惹的,更不必说他宽大衣袖里露出的一节缚魔锦。
第38章 、玉人阁(六)
缚魔锦, 那可是仙家留下来的宝贝,虽然玉无心也只三百岁的时候见过一次。
天山之下,九国十三州, 百年内没一个成仙的, 小精小怪倒多如牛毛,妖族近几十年落没不少,百年修为的妖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魔了。
从前也有魔化者, 发癫疯狂,嗜血杀人,九国集结能者灭之才得了这百年太平, 从此后魔化者成了九国禁忌。
卫玘不过一个正常人, 身上却缠着缚魔锦,叫玉无心又惊讶又好奇。
只见他就着玉无心递的酒盏抿了一口,称赞道:“玉人阁果然名不虚传,酒醉人, 舞姬更甚。”
玉无心低头浅笑,瞄了眼楼下正伏身退场的周莘,客套的回了句, “我这玉人阁旁的没有, 美酒和舞姬却是最好的,遍寻九国你也找不出第二个。”
玉无心并不知道周莘和卫玘之间的关系,因着白岑的缘由,她对周莘也偏爱点, 就算她只跳这一场, 就算比不上当年的白岑, 也足够惊艳了。
玉无心不爱和人打马虎眼, 等这一番客套结束,她单刀直入,“初听侯爷来樊阳的消息,还以为是谣传,我还想着侯爷这样的人物,即便是要来鲁国,也是鲁公亲迎,接进沂州王宫里才算完,没成想竟真来了我这玉人阁,总不会是真的来看舞姬的吧?”
玉无心看似无心的调侃,说的也是最准。
以如今卫玘的身份,来鲁国,鲁公也得给三分面子,在陈国时,襄公都要贴着笑脸来迎接。
卫玘放下酒盏轻点桌面,眼里浮现一丝笑意,从容的从袖中掏出来一枚上好的花纹玉佩,靛青光泽莹润剔透,雕琢花纹精致细腻,若还有些资历老的人在,必定能看出来,这枚玉佩是夏侯家主所有。
夏侯复赠予卫玘的时候,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周莘,如今他却拿了出来,摆在酒盏旁,语气波澜不惊道:“这枚玉佩是我偶然一位老者所赠,看着是个颇有些年头的物件儿,想来玉娘见多识广,总该是认识的吧?”
玉无心余光瞥见那抹靛青,凤眸微眯,内隐妖异红光,只一瞬,身上妖气尽显又消失不见,她哼笑一声,“侯爷大可不必试探,你既拿了来,便是已然知晓我与这夏侯家的渊源,若是替什么人来瞧我,我玉人阁可不留。”
卫玘眉梢微抬,淡淡一笑,“玉娘多虑了,晚辈绝没有试探,也并无窥探别人过去的意思,只是偶有听闻玉娘与夏侯家有些旧情,想着这枚玉佩还给旧人,总好过在我这里落灰。”
玉无心静静聆听他说完,正厅有舞姬搬了琵琶坐上来拨弄。
她撑着手肘,细长白皙的手托着下巴,随着琵琶的声调点动,眉眼处尽是风情,整个过程,没再看那玉佩一眼。
琵琶三段声色,一阶更甚一阶,等后半段如珠玉落下时,玉无心才懒懒的开口,“说吧,想拿玉佩换什么呢?”
卫玘正色,敛了笑意,“玉娘修为深厚,听说足有七百年,不知可听说我卫家祖上被大妖诅咒之事?”
卫家祖上第三代得罪过一个大妖,自那之后卫家不论男女皆活不过二十五岁,卫家原也是个大家族,后族系凋零,只剩卫家嫡出这一支。
到了卫长风这一脉,他应劫而死后一日,卫家宗祠起了场大火,将所有记载的宗卷和词谱都烧了个干净,卫玘长大之后便没了和从前卫家的所有联系,如今想活命也只能自己钻研。
卫玘修长的手指抚过那枚玉佩,等待着玉无心给他解答。
玉无心抬眸,眉头微皱,像是沉思瞬时又点头致意,“哦~你说这事啊?”
卫玘眉眼微抬,视线掠过玉无心指尖,她正点在鬓上,又是思忖半晌,问卫玘,“不知侯爷可曾读过戏文里的故事?”
卫玘沉默,他自幼熟读万卷,这戏文里的故事在上京城里偶有谈资,只可惜他未曾接触过。
玉无心轻笑,“想来也是,那些戏文话本都是乡野市井里的生活平淡之人才看的,侯爷从小在侯府里由长公主抚育,从未听过也不稀奇。”
玉无心换了个姿势翘腿,继续说,“这戏文里啊,多爱写薄情郎和痴情妖,薄情郎贪恋美色,与痴情的女妖一夜沉沦,甜言蜜语都掏出来迷惑女妖的心。女妖甘愿付出所有,薄情郎却利用女妖的能力,为自己铺路。
男人嘛,总闻新人笑,陷入荣华富贵就迷了心智,娶了比女妖更貌美娇柔的大家闺秀。女妖不甘心,却深爱薄情郎不肯下手,直到薄情郎要剜她的心,然,终醒悟,可惜为时已晚。”
卫玘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讥讽,这不是卫家的故事。他沉静半晌回道,“世人常言,爱恨嗔痴,若我是那女妖,必将负心之人都杀个干净。”
玉无心回头看他,眸子里噙满笑意,“侯爷想必还不曾为一人动过心,才敢说出这话,须知情之一字,叫人碎心断肠。”
说罢她摇摇头,“卫家曾惹上这么一只女妖,若她如侯爷这般果断杀伐,兴许也就没有如今的侯爷了。”
玉无心长叹一口气,“只可惜啊,那只女妖是鲛人一族。鲛人族不分雌雄,等到懵懂觉醒,才知晓自己究竟是何物。鲛人最贵重的便是鲛珠,她为那薄情郎拼尽所有,生生被骗,流下血泪。
细枝末节我不清楚,我只听闻那只鲛人死的那日,满地鲜血,鲛尾断裂,她以鲛人血起誓,咒卫家断子绝孙永世不得安宁。”
卫玘听见她嘲讽的笑,“北晋卫家,权势滔天,得了些道人相助,用镇灵的符咒混着黑狗血,将那鲛人的尸体连同融了血的土,一齐装在千年棺沉在海底,这才叫咒诅的力量小了点,可卫家后辈终究活不过二十五岁。”
卫家的过去,卫玘才知晓,终归是自己祖先,做了这等穷恶之事,他闻之轻蔑一笑,眼中凌厉杀意四起,“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断子绝孙,好过后世数代人都活在咒诅之中。”
“你倒不一样些。”玉无心另眼看他,叹息道:“只可惜,咒诅不解,卫家到你这代,怕是真要绝后了。”
卫玘释然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事,“咒诅起于鲛族,自然鲛珠可解。”他的话戛然而止,瞥着玉无心的手拈起那枚玉佩,目光在玉佩上流转。
玉无心笑着回他,“倒真是有趣,一个两个全来跟我问鲛珠的下落。”
卫玘垂眸,一想就知道前一个来问的是周莘,依照卫玘对周莘的了解,她能在玉人阁登台跳舞,八成是和玉无心做了什么交易,现在想想应该只为了得到鲛珠的下落。
可她要鲛珠做什么呢?
卫玘将思绪压下,笑着应和玉无心,“九国之内谁不知玉娘资历高,只是百年来好似并未听过还有鲛人在世,若真有一两个想知道鲛珠下落的,倒也不足为奇。”
玉无心将玉佩勾在手心,靛青的玉衬的她的手越发白皙,算着这个时间周莘也快来了,都是为鲛珠来的,这会儿她正好一齐说了,省的她回头还要忙活一遍。
“侯爷既然这么有诚意,我总也不好拂你的面子,玉佩我便收下了,且等等,还缺一个人。”
玉无心话音刚落,便有人推了房门。
周莘退场刚坐下喝了口茶,在后台伸着头就要听琵琶,调子还没听上一句,就被人带着上了二楼,一路引她过去。
周莘想应当就是玉娘说的那位大人物了。
樊阳处交界,有位高权重之人来玉人阁也不算稀奇,陈襄公不就是在玉人阁带走了青绾。
只是叫她去见,有些不合常理。
至雅间门前,带路的丫头给周莘开了门,周莘道谢,隔着屏风只约摸看见两个人影,她绕过去,抬头就看见屋里神态自若的玉无心和…卫玘。
周莘站着没动,看见卫玘之后,她就打心底里觉得不太好,后背甚至有些发毛,她抿唇立在门口,只看到卫玘那双好看的眼睛,满盛笑意。
从大婚夜丢下卫玘跑掉后,周莘是真没想过还能再见卫玘,好歹是自己做的不对,周莘心里还有些愧疚,这会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傻了?还不过来见过庆阳侯。”玉无心唤她。
周莘的脸色并不好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行了个礼,“侯爷好。”
周莘上来时没换衣裳,穿的还是露了半截腰和肩头的舞衣,周莘被他瞥了一眼,就感觉不太妙。
“小周姑娘与我何时这么生分了?”
此话一出,何止是周莘,玉无心都转头皱眉看她,又移了目光在卫玘身上,他脸色轻松,轻酌了杯酒,似乎并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在玉无心试探的目光中,周莘只好顺口接道,“从前与侯爷萍水相逢,如今侯爷是客,自然要恭敬些。”
卫玘轻笑,灼灼目光看的周莘不太自在,只好寻了玉无心一侧,离卫玘远些才落座。
等她坐定才看见玉无心手心的玉佩,靛青花纹叫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夏侯复的家主信物,只是夏侯复远在千里之外的枷楞山,怎么会是夏侯复的东西,难不成还有另外一枚?
周莘不解,碍于如今的形势,也不敢贸然询问,一时间再好的氛围有些窘迫。
老成如玉无心,周莘进来第一眼见到卫玘目光就是躲闪,那会儿就看出来两人有些渊源,古怪的看了一眼两人,最终什么也没问的岔开了话题。
从周莘来之后,玉无心就并没有想着要瞒着她,总归她是白岑的女儿,周莘也讨她欢喜,索性就派人查了一番。
说来也奇,鲛珠之事不查也就罢了,查起来真叫人唏嘘。
鲛人自东海仙岛出世,人身鱼尾,不老不死,血泪为鲛珠,一只鲛人一生只得一颗,食者亦长生不死,因此不少人为了鲛珠,迫害鲛族。
鲛人为异族,便是能力强大,也抵不过人间能人辈出,百年来鲛族早已消失,依照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其实十三州内还剩一只鲛人。
若要取鲛珠便要再害一次鲛人,可凑巧的是,这只鲛人听说早些年间自己受了迫害流了血泪,受了道人指点生了彻底生了双足,带着鲛珠,活在北晋。
卫玘听到这里便蹙着眉头不语,纵他不涉足北晋国事,可北晋有鲛人一事,他却没有得到半点风声,看来北晋确实有人在钳制着卫玘,甚至于卫家。
卫玘莫名想到枷楞山那队人马和朔城画舫的杀手,那样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看来都是出自北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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