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你费心,此事就不必告知玉娘了。”周莘将卷轴和婚书放在一起,又往里屋瞥了一眼,“只是那枚青玉玺,是南晋李氏传家之物,待南晋的王军直入上京城时,要劳烦你将青玉玺亲自送回那位侯爷手里,北晋皇宫,多的是宝贝,你与侯爷说明,必能得一二样。”
“周姑娘放心,能得青玉玺这这些时日,于雪团已是万恩。”扶影坐定,双手叠在额前,万般感激。
周莘扶了一把,她看着扶影想起她阿娘来,即便眼前的梦女是扶影,鼻尖发酸,声色如常,“不必客气,还劳烦你替我作画和安排后续事宜。”
扶影失笑,抬手以茶代酒,“那就祝你我,心想事成。”
周莘抬眸,二人碰了个杯。
周莘在院中呆了些时辰,青玉玺就摆在她跟前,流转着光华,不知是扶影用的什么法子,青龙的灵气从院中蔓延开来。
周莘伸手点在上头,那灵气与她契合,绕着她的指尖往上,直窜上她的灵台。
可惜她不是天生仙骨,不然得道成仙,只在须臾之间。
周莘借青玉玺的灵气养了半晌,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额前和肩上的疤一点点在长好,她闭眼仰头承着,灵气全集在眉后,血气顿时上涌,鼻腔直直流下一股血来。
幸而扶影来的及时,断了她与青玉玺的连接,将她扶靠在槐树上,拿绢布遮住青玉玺才算完。
周莘毕竟是凡骨,青玉玺充盈的灵气她承受不起,上涌的火气被扶影施法压了下去。
周莘歇了许久,醒时青玉玺已被收了,扶影特意沏了凉茶助她下火,手中递给她一卷图,“你睡了有两个时辰,外头南晋的大军上路已有两日,临行前还派了人来这里给你留了路线图。”
扶影说着将图展开塞给周莘掌中,叮嘱另一件事,“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你想何时出发都可以。”
周莘脑袋正发蒙,她还沉在那场梦里,听了这话点点头,接过那幅小图只略瞥了一眼就卷起来放在一侧抬手揉着眉眼,她和陈征说北上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就是留在幽州。
卫玘还在上京等她,她恐怕要食言了,她这趟该没有命回来。
周莘长叹一口气,正有槐树叶落在她膝上,她拍落起身,对扶影拱手道,“我也该出发了。”
扶影的白发散在矮几上,她随着起身,长发垂在腰后,笑起来润了她离世的清冷。
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这厢院里备了画,外头就来了辆四马并驾的车,两侧都是护卫,停在院前。
护卫从马车里搀出来个鬓发整齐眉目细长的男人来,拈着兰花指就到了院门跟前,随行的护卫敲了门,他就立在院门前等。
院门吱呀一声,里头站着的是白发黑衣的梦女,她微欠身,手中长卷轴往外送,面色略带笑意,“大人来得巧,画已落印,还请大人复验。”
“瞧姑娘说的话儿,幽州谁人不知姑娘名号,您肯亲自作这一幅画儿,咱就没有白来一趟。”那人接过画卷,外头是上好的织锦布袋,往里瞄了一眼,同样的材质封面,另有朱砂罗绳系着,知梦女为画卷多费心,不免笑意上了脸。
“姑娘有心了,越公也吩咐了洒家带了谢礼。”说着往后瞥了一眼,就有人自马车上端了个点蓝彩的雕花锦盒下来,那人摆了请姿,示意梦女收下。
梦女不再客套,接了东西谢过,亲眼见那人捧着画卷上了马车。
第87章 、凌虚台(六)
天山之下, 九国十三州,独一个北晋就占了五州,达州最南, 往北分幽定二州。
达州定州往北直通上京, 官道平坦,卫玘席灼远带着李幼蓉的车驾和大军十日不到就抵达定州城。
定州早有城防军戒备,席灼远的悍军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两日就占了定州。
这消息传到兴德殿时, 萧亦如正托着额头,她近来身体乏软,光听着底下一众朝臣来回禀报, 就吵的她脑袋疼, 半阖上眼时,提及西北大军南调一事。
二十三年前萧烨派兵拿回卫长风手里的赤霞关后,西北的大军就只听萧烨兵符调遣。
萧烨心思深沉,缠绵病榻后就没人知道他的兵符所在, 沈才均和萧亦如只能以书信传至西北,加盖帝印固然可信,可没有萧烨的兵符也不能贸然出兵, 是以冰河大营一派只点了五万兵, 另有一小队伍直达上京往兴德殿确认。
这支小队,入了宫城时是嘉仪长公主和宣姬娘娘做主,连明宗帝的面都没见上。
通报求见长公主殿下,连个回信也没等到, 却等来了后宫宣姬娘娘的秘密召见, 刚一踏进宫门几人就被扣留下来。
宣姬刚给萧烨喂完最后一口药, 受着萧烨怨恨的目光, 宣姬也丝毫不在意,亲自替他擦了嘴角,笑着回他,“真叫你失望了,长公主殿下虽然掌政,可近来身体不适,后宫仍旧是我来管着。”
宣姬收回锦帕,转身欲走,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眉眼含笑道,“哦对了,达州失守,南晋的大军由席灼远领着已经拿下定州了,再往北,可就是上京的地界,沈大人调了西北的兵又怎样?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相信,一生都握着北晋的权,调令的兵符,藏的无人知晓 ,北晋已是强弩之末了。”
“你……你不……不是宣姬……宣姬……”萧烨气息弱的很,出口的话不成句,想抬起来指着她的手也没有力气。
宣姬碧蓝眸子里映着水波,卷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眸中恨意不少,却忽而发出一声嘲笑,极其认真的拉起萧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你瞧我这张脸,像不像她?哈哈哈哈!”
宣姬笑的开怀,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她狠狠甩开萧烨的手,嫌脏似的抽着帕子擦了擦手,“你爱宣姬昏了头,只想着得到她毁了卫长风,竟没瞧出来我和她的区别。这些年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令我作呕。”
宣姬的话冰冷彻骨,萧烨这时才明白所有,兴许真正的宣姬早已经在二十三前已经死了,眼前的宣姬连正眼都不给他,丢了手中的锦帕转身就出了寝殿,整个屋子陷入黑暗。
拂冬跟着宣姬从寝殿出来,宣姬仍露着笑意,拂冬听出笑声里的苍凉,她没有说话,却见宣姬立在宫中那些飘黄的树下,身形有些颤抖,下一刻就要坠落,拂冬眼疾手快,伸了手垫在她身下,被她一把抓住。
宣姬紧紧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落叶,收了笑意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入秋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在落雪之前结束吧。”
“娘娘一定能得偿所愿的。”拂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由衷的希望宣姬能好好的。
宣姬就这她的手起了身,长裙上都是灰尘,她看了眼拂冬,“上京城是个非之地,南晋的大军踏进来时,这里就会是一片焦土,你收拾收拾,这几日准备离开宫城吧。”
拂冬瞬间抬头,眸中震惊,盯着宣姬,嘴角微张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宣姬推开她的手,赶在她出口之前将话堵回去,“不必多想多问,你只好好离开就是。”说罢领着几人去了宫牢,徒留拂冬一个人在原地。
南晋那位女帝势必要趁此一统南北,卫玘对萧烨的恨意不是一星半点,他落水这事旁人敢信,宣姬可不信。
卫长风骁勇,他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南晋来势汹汹只怕与他有关,届时上京就是活靶子。
这就是宣姬一早就预想的结局。
她在宫中蛰伏二十三年,立身扬名培植亲信,就连天子卫都被迷惑,除开派出去办事的,余下在宫中的,几乎全是她的人,为首的黑影,前些日子已经被她的天子卫亲手绞杀。
萧烨不死心时,阿苏娜还拿天子卫这事去呛过他,“你一定好奇为什么天子卫不现身,这也不必瞒你,天子卫上下,都是我的人。”
如今天子卫替她控着宫城内外,比如此刻将西北派来的人扣押在宫牢里。
宣姬只在牢门瞥了一眼,就叫人全给灭了口。
这事儿传到萧亦如耳里时,她刚喝完安神的药不得已又起了身,派人请了宣姬来殿前回话。
萧亦如披了件斗篷,面色苍白,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宣姬此刻已经不是单单针对萧烨,上京危在旦夕,她杀了西北的人,弃上京城不顾,又控制宫墙里内外,就连她也被算计在其中。
萧亦如皱着眉,听着声响,宣姬被人带着进了她的殿。
殿中只剩她二人,一个坐在御案前是掌政长公主,一个站在殿中是明宗帝宠妃。
“当初我回宫,你借由我对卫长风还有情意,想与我站在一头拉萧烨下位,却没想到你布了这么大一场局,控制了整个王庭对你有什么好呢?”萧亦如深感疲乏,拢了广袖靠在龙椅上,垂着眼听她回话。
宣姬只觉她的声音莫名刺耳,想着应是到了如今的境地,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那些念头愈加清晰,面上是释然一笑,良久之后开口,“我阿达说,阿苏娜在丹阙是美丽的意思。”
萧亦如瞬间抬头,视线交集,她眸中都是惊异。
二十三年前赤霞关外卫长风对阵的是丹阙戎狄二族,若她没记错,那之后的战报里提及过,丹阙王族有位王女,是巫女代霜和丹阙王的女儿,名耶律阿苏娜。
“可是我阿达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北晋的将士,庆阳军的铁骑踏平了我的家乡,赤霞关外都是血,整个丹阙只剩我和几个护卫。”
“我阿莫是巫女,她献祭自己和天神做了交易,希望能得到庇佑,赤霞关外那场大雾就是天神的祝福,只要挨过那场雾,逼庆阳军退出赤霞关,就能相安无事。”
宣姬看着殿中的纱帘,殿中央是华贵的百年楠木雕刻的龙案,奏折堆得高,她目光落在萧亦如的脸上,哼笑一声,“所以他们都该死!北晋的帝王最该死!”
赤霞关外,丹阙王账被踏平,广阔的黄沙战场,满地尸首,只剩她带着几个人。
眼前是卫长风和宣姬靠在一起的尸首。
“所以你在宫中蛰伏二十三年?”萧亦如不可置信,靠在椅子上,身子都是软的,眼中那个身影开始模糊。
阿苏娜听了这话,眸子映着蓝光,脸上盛满笑意,“北晋的皇帝喜欢她,我就生剥了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我要去北晋杀了他!”
赤色黄沙里,她亲手剥了宣姬的脸皮,用丹阙巫女特制的药水,毫无迹的贴在她脸上。
宣姬被卷入这场纷争,丹阙有一半的过错,她亲手将宣姬和卫长风埋在关外,临走时行了三长拜。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苏娜忽而大笑起来,眼眶里都是泪,然后面目开始狰狞,嘴里狠狠道:“回来的那晚,我就拿弯刀捅他,他以为我是真的宣姬,叫天子卫和宫人都躲的远远的,还摸着我的脸叫我不要生气!啊哈哈哈哈,他可真是个情种,他说卫长风死了,他要好好对我,希望我回心转意。”
萧亦如撑着手离开椅子,还没坚持片刻手腕就软了下去,人又倒了回去,唇角微滞,强烈的不安攀上心头,“这二十三年,萧烨将你捧着护着,你难道就从未动过情?”
阿苏娜并不在意她的话,从底下缓缓走上来,她挑起奏折绕过长案到萧亦如跟前,萧亦如这时才看清她的脸,妆容艳丽精致,眸中都是泪,一滴都没落下。
“长公主殿下真的丝毫不在意么?宣姬为了卫长风生生剜了自己的鲛珠,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你为他做了什么?”阿苏娜停顿,思索后复又哦了一声,“你替他养大了卫玘,倒也不负对他的情意。”
她将萧亦如的长发都拨在后背,人也绕在她身后,从袖中抽出一柄尺长的弯刀,刀柄被摸的发亮,只可惜上面的珠宝早已经没了踪迹,映着寒光折在萧亦如侧眸上。
阿苏娜双手握着刀柄,锋利的刀尖移在萧亦如的心口,阿苏娜凑的她很近,声音彻骨,“长公主殿下,我本不想动你的。”
萧烨病倒,卫玘落水,皇子不堪用,沈才均出征,掌政的长公主在王宫孤立无援。
眼见那柄刀刺破衣服和血肉,萧亦如抬手抵着,手掌被弯刀划出血,她睁大双眼,钻心的疼蔓延开来。
“国之纷争,非一族之罪,天下之势,本该如此。”这几个字几乎是从萧亦如齿缝里挤出来的,她声音颤抖,掌心的血顺着手腕往下流。
“我不会为萧氏开脱,但我仍要为我自己的命争取一线生机。”
阿苏娜握着到刀柄的手怔住,指甲死死扣在珠宝遗失的位置,那颗红色的宝石,是丹阙王权杖上的宝石,后来随着她的成年,她阿达将那颗宝石镶在她的弯刀上,祈佑天神眷顾。
阿苏娜瞬间清醒过来,随后又握紧到往萧亦如心口推,“萧亦如,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恨你,奈何你姓萧。这二十三年的每个日夜,我都会跪在这柄弯刀前,立誓毁掉萧氏基业,甚至于你们萧氏的人,我都一个不留!”
萧亦如闷哼出声,额上汗涔涔,唇角咬的出血,胸口的赤红染上了她的衣襟,那柄弯刀被阿苏娜推着渐渐没入她的心口。
天色渐暗,宫中灯火通明。
阿苏娜从长公主的殿中走出来,长袖和双手,还有手中握着的弯刀和金簪都是血。
她见拂冬在外头等了许久,抬着血手招她到跟前,仍旧是昔日温和之态,拂冬犹豫许久,接下她递过来染血的金簪。
拂冬听见她说,“去吧,去拿给陛下瞧瞧。”
拂冬知道,长公主没了。
作者有话说:
猜你们忘了阿苏娜吧,指路73章
私设丹阙族称呼父亲为阿达,母亲为阿莫,代霜是前代巫女,阿苏娜是王女,后继承巫女,弟弟阿羽图前面也有提到一点哦
有参考下少数民族的长辈称呼,加了自己私设
第88章 、凌虚台(七)
定州城里南晋大军正由席灼远带着收拾残局, 定州反抗的厉害,死伤不少。
席灼远看了眼城中惨状,心里有了数, 穿过城楼去回禀李幼蓉, “陛下,再多一日,定州城收拾完毕,即可往北直入上京城。”
南北统一这事, 席灼远私下不知想了多少回,这会已经打上北晋帝都门口,胸中难掩雀跃之心,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不经意提高几分。
李幼蓉有些担忧, 南北对抗这么久,如今他们直入宫城,不该是如此反应,她想起沈令尹被捉之前的话, 因问道,“沈令尹调遣的西北大军,现下探查已过何处?”
席灼远松刀行礼回答, “未抵上京境内, 若明日出发,兴许能在上京城门口碰上。”
话音刚落,一身玄衣的卫玘自门外进来,径直到李幼蓉跟前, 手中的信报也顺势递过去, “陈将军已经拿下幽州, 不日就要与我们在上京汇合, 瞧着路程,应当要迟个一日左右。”
他袖中还藏了一页纸,拢袖时那张纸落在他手中被他捏的发皱,整个人罩了层寒光让人不敢靠近。
御林军和庆阳军打头阵,陈征的那一半大军作为援军,与西北对阵尚在控制之中。
李幼蓉收好信件,神色从容,大有一副斗到底的模样,“南北之事,是该有个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