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地看着那两个字,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不看看吗?”宁朔问。
谢宜修没有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了,脑子里全是记忆的碎片。这个地方,这个屋子,有着他失去的记忆。也许一切都在这封信里,可他却步了。
李大哥洪亮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有人不?宁先生!谢先生!”
王超走到楼梯口大喊:“在这里。”
李大哥闻声过来,因为离得近声音更大了一些,“糟糕了,外面突然大风大雨的,咱们今天是回不去了!”
三人一惊。
宁朔拍了下谢宜修的肩膀,然后爬着梯子上去,“那只能在这过夜了,李大哥,我陪你去船上拿水和食物。”
同样的时间。
谢宜修的办公室里,裴楚正在看宋景云他们出事时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
一堆照片里他忽然拿起一张,看了很久。
照片里是白色粉末描绘出的浔音当时晕倒时的姿态。
绿野岛。
门外大雨倾盆,海风阵阵吹得树枝乱晃,只听见一阵又一阵可怖的呼啸声。
谢宜修倚靠在门口,侧脸清隽,眉眼微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朔从实验室了走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心底微微一叹,抬步走到他身边。
谢宜修问:“找到了吗?”
宁朔丧气地摇头,“没有,里面只有些没用的设备。这里像是被人清理过一样,看着痕迹也就这些年的事,也不知是谁干的,难道许承洲的这个基地还有人知道吗?”
这个话题至此结束,气氛又沉寂下来。
宁朔望着外面的树林,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些事,那个他见过最狼狈、最没有灵魂、最痛苦的谢宜修。
“空难之后,我到底失踪了多久?”
“……”宁朔一愣,转头去看他,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冷静到了极致的样子,但是放低视线,就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浮起。
事情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有些话也瞒不住了,“一个月。”
谢宜修浑身一僵,喉结艰难地滚动,喉咙发涩,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什么?”
“你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头部也受到撞击,昏迷了很久才醒,而且出现了记忆缺失的情况。每当我们问及那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你就很狂躁并且头痛欲裂,只一直说要回去,也没说要回哪里,没人拦得住你,后来情况糟糕到只能用镇定剂才能让你平静。医生想了很多方法去治疗,催眠、药物……都没有用,一但和你提起那段时间,你就变得特别不像你。”
宁朔缓缓开口,脑海里也渐渐浮现当时的画面,谢宜修明明疼得脸都白了,浑身冷汗直冒,却还是挣扎着要出去,不停地喊他们听不懂的话,全身的伤口崩裂,鲜血瞬间就染红了蓝色的病号服。
谢妈妈死死地拉着他,哭得嗓子都哑了。
那样疯狂的谢宜修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他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种压倒性的绝望击垮了这个男人。
“为了不刺激你,为了有助于治疗,谢叔叔和谢阿姨就再也没提过那一个月的事,你那样的精神状态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年,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说了。后来等你完全恢复问及的时候,因为你记得自己失踪过,我们也不好彻底瞒着,只说你失踪了三天,毕竟你是刑警,身份特殊,你具体的失踪时间也没有大肆报道,我们也不怕你会发现。”
谢宜修又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是我还是不理解,这里离坠机地点那么远,那一个月你怎么会生活在这里。”
“我不知道她是谁,可她救了我,”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一种无力的疼痛蔓延全身,“而我,爱过她。”
他爱她,那种感觉那样强烈,即便没有记忆还是深刻到能左右他的情绪。
“宜修,我又回到了这里,那些熟悉的一景一物,曾无数次在我梦中萦绕徘徊,原来我是如此地想念它,竟不知这一生最令我感到幸福的地方,竟是这样的无人荒岛。
走过每一条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沿途的风景依旧,可惜我的身边没有了你。时间匆匆,这已经是我们分开的第二年,不知道现在的你身在何方,又过得好不好?
我无数次在睡梦里惊醒,一坐就是一整晚,想着你的眉眼、你的笑、你的体温,思念像疯草般在每个想你的夜里猛长。离开你我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那样少,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不知道你有什么朋友。
宜修,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开始在一座座城市间游走,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想着也许你就在其中。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也许就在下一座城市,也许就在下一个转角。
谢宜修,我一直都没有放弃,我在等着你来娶我。
爱你的,云溱”
灰暗的烛火下,谢宜修捏着信纸,眼神里已然全是化不开的痛。
“云溱……”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
XY,谢宜修云溱……
记忆的洪流依旧在冲撞着他的神经,被深埋已久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
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很黑很黑的夜晚,树影摇晃如鬼魅,他们躲在草丛间,她哽咽着,“你自己走吧,我会拖累你的。”
他在笑,可是身上却涌出一股一股的鲜血,“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怎么舍得弄丢你。”
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氤氲着雾气,那令他害怕的情绪,像是绝望又像是释然,她轻轻吻在他的唇角,泪水落在他的唇上,又咸又苦涩,他听见她说:“忘了我。”
……
那些模糊残缺的记忆是他最痛的伤疤,可他却凌虐般地逼着自己回想,一遍又一遍。
那个红色的身影在眼前徘徊不去,他终于还是伸手捂住了眼睛。
这场雨并未下在湖城。
到了晚上,湖城的夜空中星光满天。
老刘飞快地跑过昏暗狭窄的弄堂,一手拿着紧紧捏着手机,一手持枪,空荡荡的环境里,只有他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
他看见前面有个垃圾堆,身子一低就将手机藏了进去,然后整个人一头撞进了弄堂尽头的一座桥底下。
他喘着粗气,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不能就这样死,一切要活着告诉所有人真相!
他的脑海里又出现刚才看到的画面,死不瞑目的女尸、一地蜿蜒的鲜血,还有,那个残忍到极致的男人。
原来,原来……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就在不远的地方,那声音停了几秒,最终又响了起来,离他越来越近。
“啧啧,跑的倒是很快啊。”桥洞外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迎着漫天的星光显得格外俊逸。
老刘快速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男人的额头,他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你到底是谁?”
“呵呵,”男人笑起来,迈开脚步走近,“我是你们费尽心机想要抓住的人啊。”
老刘在往后退,而他步步紧逼,“怎么?害怕了?别着急啊,这还只是开始,宁朔车祸,宋景云、谢静娴昏迷,至于谢宜修,呵呵,现在估计都快要崩溃了吧,真是开心啊。不过你是不会见到之后那些精彩的画面了,啧,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可是谁让你多管闲事呢。”
“住口!你奉劝你还是主动跟我回警居自首,否则……”
“否则怎么样?杀了我?”男人打断他的话,笑得很开心,“你们这些警察还真是让人发笑啊,就凭你和你的那把枪?”
老刘面色一变,手指屈起去扣扳机。
然而,男人勾了勾嘴角,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勾人的蛊惑。
老刘一惊,但是为时已晚,他脑海里只有那双看起来妖异无比的眼睛,意识开始渐渐涣散。
“你,想要杀我?”男人走到他面前,手指握住抢抵在了自己的额上,“我给你机会哦,动手吧。”
过了数十秒,他呵呵一笑,“既然你不杀我,那只好我来杀你了。不过,告诉我,你把手机藏在了哪里?”
老刘的眼睛里已经失去光彩,呆愣地看着他,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垃圾堆。”
“真是聪明啊,不过可惜了。”男人遗憾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慢悠悠地戴上,然后掐住了老刘的脖子,“走好。”
……
几分钟后,弄堂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还伴随着男人轻快愉悦的哼歌声,再走到垃圾堆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弯腰从里面找出了一只手机,嘴角渐渐浮起了讽刺的笑意。
第56章 刑警之殇
次日,狂风暴雨停歇。
谢宜修站在船头,望着渐渐变得模糊的绿野岛,现实和梦境交织,他仿佛又回到了梦中,他在船上,而云溱迎风立于海岸之上,身影单薄。
宁朔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一来是为了没有找到“睡美人”药剂而苦恼,二来是担心谢宜修的状况。
他太知道谢宜修的性格了,这样的人不动情则已,一但动心便是一辈子的事,可是现在有了浔音,却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面貌的曾经的爱人。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又疼了,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若是找不到云溱,那么她就将成为谢宜修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会刺得他鲜血淋漓,而他和浔音也没有办法再在一起了吧。
……
回到湖城时才上午11点,谢宜修没有回家也没有回警局,而是先去了一趟医院。
浔音身体已经好了些,此时正在静娴他们的病房里照看着。
临近中午,她拿了外卖单准备点餐,抬眼就看见谢宜修站在门口,唇边立刻浮起笑来,“你回来啦。”
谢宜修没说话,她却已起身走了过来,细细地看了一眼,见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你没事吧?吃饭了吗?”
一低头就对上了她担忧的眼神,谢宜修心底一痛,立刻撇开了头,“我有话想和你说。”
医院的走廊狭长明亮,一直跟着谢宜修走进楼梯间才停下,浔音有些疑惑,“你要和我说什么啊?”
谢宜修看着她清丽娇美的容颜,无法控制地想起这段时间他们经历的一切。想起他在她家楼道里整晚整晚的守着,那时那种拼命想要保护她的心情;想起他在漫天烟火里对她的承诺。
他爱她,想等案子结束带她去北京见父母,想一生护着她,想娶她。
然而,五年前的他也同样对另一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像现在对待浔音一样对待过她。
她就在某座城市某个角落,一直一直在寻找,孤独地守着那段他失去的记忆。
他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爱得太认真也会让人心痛。
“宜修,你是不是不舒服,头又痛了吗?”
浔音微微皱起眉,此时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是头疼又发作了。
谢宜修生生忍住想要抱她的冲动,微微偏过头望着下面一节又一节的楼梯,“浔音,我爱过别人。”
“……”
浔音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踮起脚尖伸手就搂着了他的脖子,“喂,你想套路我啊?我不上当的,你的那些事儿宁朔他们可都和我说过的,从前哪来喜欢的人啊?说吧,到底有什么目的。”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谢宜修浑身僵硬,手指慢慢握成拳。
他长久的沉默让浔音渐渐敛了笑,搂着他的手也松开了。
“你说什么?”
谢宜修的嗓音已然沙哑,声音很低,“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场空难吗?”
浔音茫然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回答:“记得,你失踪了三天。”
“不是三天,是一个月。”
“……所以?”
谢宜修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已经有些发白,“有个人救了我,我爱她,可是后来我失去那段记忆,直到昨天,才想起来。”
浑身如化石般僵住,浔音定定地站着,唇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她是谁?”
谢宜修沉默。
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又问:“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唯一知道的就是‘云溱’这个名字。”
云溱……是她?!
浔音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人色,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缓慢褪去,有一种不可置信的疼痛汹涌而来,似乎要将她从头到尾撕碎。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很多重重叠叠的幻影在眼前闪过。
“我要回去了。”然后,她僵硬地转身离开。
“浔音!”谢宜修忽然叫住她,一向清寒的嗓音有些哑。
浔音闭了下眼睛,压下心底深处的火气和恐慌,努力让自己平静,“谢宜修,我会给你时间,一直等到你记起一切可以做选择的那一天……”说完,手搭上门把,准备开楼梯间的门。
身后传来脚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腰间一紧,冰凉的手掌如牢牢抓住了她,带着淡淡烟草的气息从身后贴近,然后腰被握着一转,她就被按在了门板上。
全身顿时僵住。
谢宜修俯下身,低下头压住了她的唇。
浔音脑海里轰然一声炸开,空白一片。
他用力地吻她,禁锢在她腰上的手不断收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似乎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抛却了一切的顾忌和犹豫。
“放开……”
浔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想要伸手去推,却被压得很紧,肌肤相贴,她能清晰地听见他一声又一声有力的心跳。
头晕目眩里,身子顺着门板缓缓地滑落,她不得不紧紧抱着他的腰来支撑。
似乎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浔音真的觉得她要快要晕倒了,才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手机铃声。
就像一个梦境被打碎了,谢宜修停下了所以的动作,灼热的气息在浔音颈间流连着不动。
手机铃声持续响着。
谢宜修终于轻喘着稍稍退开了一点,漆黑如墨的眸子近在迟尺地凝视着浔音,一只手还撑在门板上将浔音圈在其中,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浔音不肯看他,又挣脱不了桎梏,只微微转过身子,“谢宜修,你怎么能这样?”
谢宜修接电话的动作立时一僵,低头看她,她的嘴唇抿得死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低垂的眸子里,眼神大抵是冷寂的。
“浔音……”谢宜修有些懊恼,又有些心痛,他从未这样失控过,只知道那些忽深忽浅的疼痛,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几近崩溃。
浔音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将身子转了回去,死死盯着他,“你爱的究竟是梦里的女人,还是现在的叶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