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大学毕业的哥哥没有像他原来设想的那样出国留学,他进了他父亲的公司,别人都以为他们会父子一心所向披靡,可哥哥却一点斗志都没有了,他担了一份虚职,每个月拿着薪水除了泡妞就是泡妞。除此之外他还多了一个别的爱好,那就是他开始控制你的一切。
所有主动搭讪你的男生,所有写情书给你的男生,只要被他找到,都会从他那里得到麻烦。他监视你,不为了解你,而是羞辱你。他在心里依旧无法舍弃往日的兄妹关系,可他也重新成为了你的债主,他不打你,也不骂你,甚至不理你,只是你再也无法拥有任何正常的友谊和社交。他用零食之类的小恩小惠贿赂了你身边的几个女生,她们都不是了解你的朋友,但却心甘情愿地为你的哥哥充当眼线,你与谁说过话,对谁笑过,他全都会知道。别人都以为你有一个时刻关心你保护你的好哥哥,就像他们都知道你有一个慈眉善目又对你宠爱有加的有钱爸爸一样。
你知道哥哥恨你,你本就不该出现的,是你毁了他安稳的生活,让他看到了这世界上最赤裸裸的丑恶,但他没有撼动巨石的能力,就只能找到被巨石压迫的蚂蚁,踩上一脚,然后再吐一口唾沫,蚂蚁想死,却又被他救活。
你觉得自己越来越扭曲,照镜子的时候常常会看到一张一点也不像你的脸。你想跟哥哥道歉,你想求他放过自己。你想说,你早就不再奢求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兄长之爱,他们父子两个,一个摧残你的身体,一个折磨你的精神。就算是你的妈妈欠了他们再多,此时此刻你也早就偿还干净。
可哥哥还是哥哥,爸爸还是爸爸,而这个家里的妈妈也只爱狗。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在你的身上就会发生肉与肉的撞击与连接,可你无比确定,没人爱你,而你,也早就不会正常地去爱任何人了。
你只想逃,无论如何,你都想逃出去。
第26章 .
齐安雅已经看完了整整一个笔记本,她有种感觉,不管这本子里记录的东西多么的可怕,它都不像是被虚构出来的。如果小姨就是这些文字的作者,那么文章中的那个“你”肯定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她又往前翻了几页,确认了“你”的名字叫姜绪柔。
齐安雅用力地回想,她不记得在和小姨生活的那半个月里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小姨虽然喜静,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朋友,她在超市里工作,和她的同事都处的不错,有的时候也和她说起从同事那里听来的笑话。
按照笔记里的描写,这个姜绪柔和小姨应该差不多大,至少在这本笔记停止的那一页,她们两个都还是在念高二。
这几天齐安雅看笔记看得入了迷,她本想把本子带去单位,但是又怕会被别人无意间看到。于孝文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差点就要把关于本子的事说出来了,但是她还是强行地压制住了自己的倾诉欲。她想,自己是需要一个缓冲的,她需要有独自面对和消化这些笔记的时间,她要靠着这些笔记来补全自己的记忆,整理自己的情绪,探明自己的心结,然后等到她自己觉得准备好了,才会向男友和盘托出这些。因为只有这样,在应对男友可能问出的关于家族和小姨的问题时,她才不至于会手足无措。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但是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配不上于孝文的。但是又怕在他面前展示出这样的情绪。其实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已经一点点地从壳里探了出来。只是还有一些藏在内心深处最纤细的东西,它敏感如蜗牛的触角,有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触及。
似乎从很小的时候齐安雅就是这样,身上像是自带了捕捉信号的基站,不管她情愿还是不情愿,都能接受信息。人情寒暄眼波流转中暗藏的伏流,都能被她清清楚楚的听见那微弱的潺潺声响。她很小就学会分析那声响,然后及时地给出被人期待的反应和回答。
考大学的时候她是不想考师范的,也不想学中文。但为了妈妈和继父,她听从了他们“师范将来好找工作”,“教师是女孩子最理想职业”的建议把志愿表里能填的选项都填上了师范类的学校。
妈妈和继父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将来真正想要做的事是什么,但他们却是问过周佳卉的。在佳卉才只有五六岁的时候他们就问过,佳卉说她要当科学家,他们就说好,去给她买了全套的《十万个为什么》,后来佳卉又说要当主持人,妈妈就真的去买了一本讲播音主持的书给佳卉,那个时候的佳卉还不到十岁。后来佳卉大了,除了梦想之外,她自己也学会务实了,她没学科学也没有考广播学院,权衡再三以后她选了英语。佳卉对自己的专业挺满意,每当她说起自己对未来职业的规划时,齐安雅经常望着她神采奕奕的脸庞羡慕。
齐安雅真正想学的是心理学,上大学的时候,她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了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有某些心理和情绪上的问题。她想更好的了解自己,为什么如果有什么好事,她总会觉得自己不配,或者担心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就得拼命地奉献或舍弃什么才能换回来。
对于于孝文,在某时某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对于他的感激更大过于对他的爱,她当然爱她,他对她好,让她很快依赖上了她。他们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她总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的脑海里没有被父亲抱过的记忆,她觉得自己的潜意识正促使着已经成人的她向自己的男友索取这些拥抱。其实于孝文也在她这里弥补了一些遗憾。在他还没有正式羽翼丰满进入社会前,他就失去了妈妈,他永远丧失了以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份来保护母亲的机会,所以他把楚楚可怜的齐安雅抱在怀里的时候,两个人是各取所需。
快下班前齐安雅收到了于孝文的微信,说这个周日要给于建新庆祝生日,这次不在家里搞,就是去外面下顿馆子就行了,问齐安雅愿不愿意参加。齐安雅问了具体在什么地方,又问于孝文于建新喜欢什么东西,自己好提前准备生日礼物。于孝文说,只要你愿意去参加他的生日会,那就是最好的礼物了。齐安雅提议说蛋糕让自己来订,于孝文说好。
自从上次去见了于爸爸,齐安雅还一直没有跟他主动联系过,于爸爸发给了她两条问候和安慰的微信,她也都回复得很简短,现在想想,总觉得自己有点失礼。于孝文这几天一直都在单位加班,她自己也忙着备课改作业,准备年底的公开课和业务考核,两个人怕是到了周末才能见上一面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自己充足的时间,可以看完小姨留下的剩下的两本笔记。
齐安雅在等公交车回家的间隙里在手机上查看同城订生日蛋糕的店铺信息,看到漂亮的蛋糕就点进去看一看大图,正看得入神,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她吓了一跳,手机落在了地上。那人也吓了一跳,他说了一声“对不起”,赶紧弯腰帮她把手机捡了起来。从那人的手里接过手机的时候,齐安雅认出了他,他应该就是于孝文嘴里的“王哥”,两个人在于建新家里匆忙地见过一面,于孝文好像说过他的大名叫什么的,可自己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你是小雅是吧?孝文的女朋友?”那男人笑了。
齐安雅点点头,“你是王哥?”
男人说:“对不起啊,想着会不会是你,想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把你手机碰掉了。”
齐安雅客气地笑笑,说:“没事。”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男人的手里握着一捧花。她想起了上次他在于建新家说的要去挽回前女友的事,想必他还没放弃。
她笑了笑,什么也没问。
“你这是,刚下班要回家?”王哥问。
“是啊。”齐安雅说。
“孝文呢?”王哥四处看看,“这小子没来接你啊?”
“他在忙,最近一直加班。”
“哦对了。”王哥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上次我去我师傅家的时候不知道你也在,我好像打扰了你们家庭聚会,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跟你道个歉啊。”他的口气挺真诚。
齐安雅笑着摇摇头:“王哥你别客气,我知道你说的肯定是工作上的要紧事。”
“只要你和孝文没怪我就行了……孝文如果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啊,我收拾他。你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上高中的时候也被学校里的小流氓欺负过,还是我这个当大哥的穿着警服去替他摆平的。”
这是于孝文从来没有跟她提过的事。但不提总有不提的理由。齐安雅尽量收敛住脸上惊讶的神色,她转移了话题:“王哥,你这是要去约会?”
“约什么会啊,人家都不理我了。”他尴尬地笑笑,“我要和师傅一起去扫墓,师傅让我去买点漂亮的花。”
“哦。”齐安雅点点头。和师傅一起去扫墓?难不成是去看于孝文的妈妈?那于孝文怎么没去而是和王哥一起去?齐安雅脸上的神色让王睿明看出来了,他说:“是我师傅的一个同事,算是我师叔吧。多年前牺牲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我们去看看他。”
说到生日,王睿明又说:“对了,小雅,诶,你不介意我叫你小雅吧?你姓什么?”
齐安雅说:“我姓齐。”
“那我叫你小齐算了。对了,这个礼拜天给我师傅过生日,你知道吧?”王睿明问。
齐安雅有点惊讶,于孝文跟她说的时候压根没有说过王哥也会去,或者于孝文压根自己也不知道而是于爸叫的王哥?无所谓了,齐安雅想,虽然于孝文有可能会有点不高兴,但有王哥这个人在也不是毫无益处,至少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于爸应该不会问太多太私人的问题。
“你知道于伯伯喜欢什么样的蛋糕吗?”齐安雅问,“我想给他订个蛋糕。”
“我想想啊,他没有什么忌口的……对了,有一条,你弄什么都好,不过可千万别给蛋糕上面弄个寿桃寿星什么的,我师傅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大了。你就订一个看起来就是给年轻人吃的蛋糕他就最高兴。”
王睿明话音刚落,齐安雅在等的那路公交车进了站,齐安雅向王睿明摆了摆手,说:“谢谢王哥,王哥再见!”
王睿明也朝她摆了摆手,公交车驶离站台以后,他带着花走向了路边停着的车。发动车子前,他给于建新发了一条语音:“师傅,我现在过去接你啊,大概二十分钟就到。”?
第27章 .
冯望去世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冯家父母生冯望的时候都已经年过四十。他上面有三个姐姐,早年间就都嫁到了外地,和他甚少走动。冯望牺牲以后,队里联系了他的父母和三个姐姐,经过协商,他们终于同意把冯望安葬在川江。
冯望葬礼的那天,队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去了,于建新破天荒地喝了一个大醉,杨秋红和两个邻居举着手电去街边的小饭馆里把于建新连拉带拽地弄回了家里,他一进屋就吐了一地。杨秋红没怪他,知道他心里难受。
原本他和杨秋红已经安排好,想把光华高中里的一个新入职的英语老师介绍给冯望,英语老师也同意,两个人已经约好了下个礼拜就要正式见面。结果北蔡市的同志们发来了公函,说他们刚刚打掉了一个贩毒团伙,不过其中的一个毒贩逃到川江了,希望他们川江刑警能配合抓捕。这事本来是要于建新去的,结果那几天正好是于孝文扁桃体发炎住院,于孝文的姥爷也因为胆结石做了手术,杨秋红两头来回跑实在辛苦的很。冯望才说让于建新回家照顾家人,他跟着去,他说漏网之鱼只不过是一个小下线,捉拿归案应该很容易。
结果就是行动里出了事,那人的手上也不知道是抹了油还是涂了肥皂,在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里按住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挣脱出了一只手,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弹簧刀,结果对着冯望右腰上就来了一下,刀刃刺破了肝脏,冯望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没救回来。后来于建新才知道,刺冯望的那把刀上还被穷凶极恶的毒贩涂了毒药。
后来每年光华高中的爱国主义教育中都多了一项,校外辅导员刑警于建新的禁毒教育,他声情并茂地讲到自己早逝的战友,讲到自己亲见的那些因为毒品被毁灭的生命和希望,他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说呀讲呀。坐在台下观众席里的英语老师在冯望牺牲的三年后结婚了,可每年于建新的讲座,她都必然带着全班同学参加。
王睿明把花在冯望的墓碑前摆好,和于建新一起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他说:“老冯,我来看你了,祝你生日快乐。” 墓碑上没有冯望的照片,于建新闭起眼睛,剑眉星目的冯望在他的心里永远年轻,永远意气风发。
于建新在心底默默地对冯望说:“老冯,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吧,希望咱们的那个案子能快点破获。为了死者,为了你,也为了我。”
王睿明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像是哭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局里每年都有悼念逝去英雄的活动,他虽然没见过冯望,可关于他的事却是听过的。队里曾经也有种说法,说冯望是替于建新死的,如果那天不是冯望自告奋勇顶了于建新的差事,那,那一刀估计就得扎在于建新的腰里。
这样的话于建新肯定听到过,他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把那个沉重的十字架扛起来。王睿明给师傅递了一根烟,又点燃一根,摆放在师叔的墓碑前。
阴阳两隔的兄弟俩抽完了一支烟。于建新说:“十年前,冯望的父母相继去世,冯望的大姐曾经寄给队里一些冯望留下的工作日志,随包裹寄来的信里说这些东西原本是早就应该交到组织上的,但当时冯望的死对老人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老人就把冯望的东西都留在身边当个念想。我当时看了那几本工作日志,但是也没从里面发现什么线索。”
“那些笔记现在在哪?”王睿明问。
“就在我家里。”于建新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觉得也许我离通往真相的路已经挺近了,可像是绕进了一团雾里,四处乱摸,好像摸到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当局者迷’。”
王睿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话题太沉重了,他想转换一下气氛,“对了,师傅,我刚才买花的时候,在花店门口的公交车站看见孝文的女朋友了。”
“小雅?”于建新问,“她看起来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精神头好不好?”
“挺好的呀,挺正常,刚下班,等车回家呢。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你上次来家里撞见她那天,她小姨出车祸死了,我听孝文说,小雅对她这个小姨好像有挺深的感情,她姥姥妈妈都没了,小姨也没结婚,所以后事还得她去办……”
王睿明吃了一惊,“怎么会出车祸呢?”
于建新说:“好像是过马路的时候让车撞的吧,具体细节就连孝文也不太清楚,下次见孝文了我再问问他。”
“嗯,你问问他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交警队那的人我都熟。”
“那倒不用,反正现在人也已经火化了。剩下的就是看小雅什么时候能恢复好心情,我还想着快点让她和孝文把婚事定下来……”于建新咂咂嘴,“怪不容易的,这孩子,那么一个小姑娘,现在也没什么亲人了。”
“没亲人可以制造亲人嘛,将来让她和孝文生三个娃,我就是娃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