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知晓的一切——桑文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7 17:18:22

  “那也要小雅愿意生才能生啊,你以为生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别说孝文了,你这个娃他大伯还打光棍呢?准备怎么办啊?实在不行,你上那什么交友网站上注册一个……”
  “别,别,师傅您饶了我吧,我妈现在天天跑到人民公园相亲角那举着个牌子想把我给卖了,我现在都不敢回家,每次回去就念叨啊,说他们着急地起了满嘴的泡,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也替你着急,真得抓点紧了。”
  天已经很黑了,有陵园的守园人打着手电从远处过来,王睿明和于建新把灭了的烟头收好,于建新说:“老冯,我下次再来看你。”他和王睿明一前一后地下了山。
  王睿明把于建新送到楼下,于建新一个人上了楼。一进屋,他就想起了刚才和王睿明说起过的冯望留下的工作日志,此时此刻,他倒是想再看一看了。
  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床底下摸了一阵,摸到了一个纸盒子,拉出来抚去上面的灰,打开,几个棕色牛皮纸的小本子出现在了于建新的眼前,封面上印着“工作日志”,下面姓名的那一栏里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冯望”两个字,这熟悉的字迹让于建新的心头一热,自己有太多年没见过这个字迹了。
  于建新拿出一本翻了几页,那是冯望一九九四年的工作日记,那个时候的冯望应该还在派出所里上班,他是在基层派出所表现突出才被调到刑警队的。于建新看了几页,那里面记着的都是一些他作为片警的日常,比如鲁大妈家后院养的鸡下的鸡蛋被人给偷走了两个,鲁大妈怀疑是隔壁的小四,然后两家人从骂架到打架,还有家里的妯娌两个拌嘴,找婆婆给评理,结果婆婆一番劝架下来,两个儿媳妇却都觉得婆婆偏心对方,最后婆婆被俩媳妇一人推了一把,还有就是在几路公共汽车上抓了个扒手……日志的最后还写了很多名人的语录,看来是年轻的冯望为了激励自己而专门摘录的。于建新感慨万千,他觉得冯望如果还活着,那么他说不定早就解开了那个灭门案的谜团,对于那个案子来说,自己就是冯望的未亡人,自怨自艾没有用,只会浪费时间而已。于建新把那些日志都拿到写字台上,扭亮台灯,继续看了下去。
  在 1995 年 6 月的一个本子里,于建新看到了一篇关于去川江金泰中学寻找失踪学生的简短笔记。上面写着:“高三学生赵海亮,没朋友,没感情纠葛,星期五失踪。”在那行字的下面,还写了几个字,不过笔迹很潦草,上面还有想要划掉那几个字的两条线,于建新把老花镜戴好,在台灯下仔细辨认,斟酌了好半天,才觉得那几个字应该是“高二,安?”
  于建新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过赵海亮是谁于建新自然是清楚的,再看到这个名字,也让他想起了当年第一次看到这本日志时的情景。这也是这些日志里唯一可以和姜家灭门案沾点边的东西了,毕竟赵海亮是犯罪嫌疑人赵海明的胞弟,不过他的死应该和灭门案没有任何的直接关系,间接关系倒是有的,那就是它让赵海明变成了一个更加易怒和暴虐的人,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姜家人惨烈的死亡。
  于建新记得自己和冯望去赵家老房子的那条街走访,邻居们提起赵海亮都是摇头叹息,都觉得他死的太惨。他掉进了马道巷里的一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在地底下被冲出去了四十多米,后来身体被一根树枝卡在了拐弯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当时就被淹死了,还是被卡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被慢慢涌进来的越来越多的雨水淹没的。不过他的尸体是几个月后才被维修下水道的人发现的,弄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白骨化了。也幸亏被卡在那,万一跟着下水道一路流到江里河里,那想要再找到就更难了。
  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于建新拿起来一看,是于孝文发来的语音消息,点来一听,儿子说的是:“爸,跟小雅说好了,这个礼拜天一起帮你过生日。”
  于建新笑着回复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第28章 .
  赵海亮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年的八月底了,高考早已落幕,原本被期待着可以替母校争光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堆白骨。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学神失踪,一直下落不明的影响,很多人的发挥都不如预期,那一年,金泰中学的高考成绩可谓是惨不忍睹。
  赵海明来学校闹了几次,说都怪赵海亮班的班主任,赵海亮又不是无家可归,可他非得让赵海亮去他的家里住,去了,又不看好他,让他胡乱跑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原本是教学骨干的班主任自责不已,后来再也没有带过毕业班,第二年就自己提出申请,被调到初中部了。
  整个夏天安小寒都在埋头学习,她自然没有拿到赵海亮的那些学习笔记,当赵海亮被确认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躲起来大哭了一场,她不是哭赵海亮,而是哭自己。她明白自己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可当她在本地报纸上看到那些关于赵海亮尸体惨状的描写,她还是吓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个夏天,她都和姜绪柔靠着纸条联系,纸条也不是每个周日都有,有的时候她到了桥下,没有纸条,也没有姜绪柔。她不知道姜绪柔是不是已经来过,就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等过她,可是她没出现,她又没法再等,所以只能走了。至于她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纸条,安小寒也有自己的猜想,也许姜绪柔不能确定在安小寒的心里,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比赵海亮还要可怕的人,也许她还没有做好要分享更多事情的准备,但是,她需要某个安全的人站在她的旁边陪着她,不是可怜她,不是评价她,也不用发表什么感想,就是陪着她就行。她说过,她们那个家里,唯一对自己好的活物,是一只叫欢欢的狗。
  安小寒想给姜绪柔留下一张纸条,但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因为那天,在自己的逼迫下,姜绪柔不得不告诉了她自己要故意激怒赵海亮的原因,这个原因让安小寒觉得她以前认知里的整个世界都被撼动了,甚至破损了。因为姜绪柔说的是:“我需要有一个人可以替我杀了姜运阳。”姜绪柔知道虐猫的赵海亮也许不会疯狂到那个程度,可她已经打听过,赵海亮还有一个如暴君般喜怒无常,而且进过监狱砍过人的哥哥。
  那个时候安小寒还不是完完全全了解事情的全貌,但是她能隐约地感觉到,姜绪柔想要杀掉姜爸爸的原因是难以启齿的。她那么干脆地就说出了想要杀掉姜运阳的意愿,仿佛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本身就能给她带来满足,但对于安小寒追问她的为什么,她却三缄其口。
  此时此刻的姜绪柔是安小寒从未见过的,她惊慌,混乱,六神无主,甚至还有一丝被人逼迫的委屈,无论是她还是安小寒都没法完全地消化赵海亮死掉了的这件事。如果一开始姜绪柔就实话实说,不用照片的事引赵海亮出来见面,赵海亮就不会死,如果后来,赵海亮追她们的时候,安小寒没有逃进马道巷,那么赵海亮也不会掉进那个下水道。所以,对于赵海亮的死,她们两个人都有责任,谁也逃不掉。
  不过,在安小寒看来,还是姜绪柔的责任更大,自己跑进马道巷只是个不幸的巧合,而姜绪柔则是一开始就别有目的。每次安小寒这样想着,内心的负罪感就会少了很多。但是,真的是巧合吗?夜深人静的时候,安小寒也问过自己,那天她明明可以沿着街道一直跑,跑到人多的地方呼救,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了马道巷的路标就义无反顾地冲进去了呢?难道不是潜意识里知道,马道巷里也许有可以用来当做陷阱的东西呢?安小寒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她不知道,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确信的是,即使赵海亮是个内心扭曲的变态,她也从未想过让赵海亮死,自己只是一个凡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心力和权利去审判和惩罚另一个凡人。
  安小寒原本想把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撒在姜绪柔身上的,你这个被惯坏的富家千金,对于这真实世界根本一无所知的富家千金,不用为钱发愁不必用豆瓣酱瓶子喝水的富家千金,也许你只是日子过的无聊,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个危险且有趣的游戏,所以想耍上几局。你真的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围着你们这种人转的吗?
  安小寒早就在心里把这些话说了好多遍,可当她真正从姜绪柔的口中听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时,她又惊讶又迷惑。父女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会让一个年轻的女孩想要杀人?姜绪柔不愿细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写满了受难后的羞耻。而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能到这种程度的难以启齿的事又有多少呢?安小寒不敢深想,但脑子里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
  事实上,安小寒并不了解姜绪柔。她们总是在非正常的情况下见面,连对方的生日,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动物这种最基本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就几乎是一起面对了生死时刻。安小寒想,如果赵海亮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么她们甚至都没有必要保持陌生人以外的任何关系。
  但现在,一个人因为她们死了,姜绪柔也不得不说出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们没得选择,必须成为朋友。
  安小寒再次来到桥下,没有姜绪柔,却有三个摞在一起的破砖头。她快速地走过去,把砖头一块一块地移开,下面什么都没有,安小寒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她来过,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她想让自己知道她来过。
  安小寒的心里涌起一股纤细却复杂的情绪,她从作业本里撕下一片纸,然后写了一句话,“你的生日是几号?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把纸条折好,然后压在那三块砖的下面,为了能让她意识到这是新摆的,她特意调换了三块砖的顺序。她没有等到下个周日才去看,而是第二天就去了,砖头下面的纸已经不见了,到了第三天,安小寒在砖头下面发现了姜绪柔的回信,“九月八日。牛肉面。蓝色。”?
第29章 .
  高三正式开学前的周日,安小寒和姜绪柔在那个桥墩下见了最后一面。她们并没有提前约好,安小寒从坝的那一边走过来的时候,正遇见从桥上往坝上走的姜绪柔。她们两个一前一后地顺着台阶下到桥下。
  “以后咱们别见面了吧。”姜绪柔说。她的神情看起来很憔悴,脸是那种被洗过太多次后的白,皮肤又薄又脆,像是一做表情就会碎掉,“只要咱们永远不联系,那就没有人会知道咱们和赵海亮的事有关系。”
  安小寒点点头,这也是她的意思。她们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桥墩下除了石滩,杂草和垃圾以外什么都没有。安小寒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出门,像是有种必须要见到姜绪柔的急切感一直在催促着她。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出来见她,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当她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从头回忆起一切,想起那阵急切,她才意识到,自己苦行僧般的生活太乏善可陈,她那样地活着正是为了有一天自己可以逃离那样的生活。而姜绪柔,以及那个她们两个因为要守住秘密而促发的友谊,都是出现在她贫乏生活里的意外,如海浪撞击上岩石,破碎,却又闪着光芒。
  “你的爸爸,我是说姜运阳,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安小寒问。
  有风吹过,安小寒觉得姜绪柔像是打了一个寒颤。她仔细望着姜绪柔,今天明明很热,可她还是穿了一件泡泡袖的长袖衬衣,两边的手腕上都带着好几串珠串手链。
  “你不用知道太多,你也帮不了我。”姜绪柔说,口气有点丧气。
  “不知道你学习怎么样,你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外地的大学里去。上大学的时候你可以申请奖学金,也可以勤工俭学,不要家里的帮忙,那样你就可以摆脱姜运阳了……”像是安慰她似的,安小寒喋喋不休地说。
  “没有那么简单,樱花落海洋他不会放我走的,除非我死。”
  她的话让安小寒吓了一大跳,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她虽然想问,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姜绪柔突然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安小寒犹犹豫豫地接过去一看,是一张书店的消费券,面额是五十。
  “这个你拿去用吧,还有三天就到期了。”
  “你不用吗?”
  姜绪柔摇摇头:“这个对我没用,你应该比我更用的着。”说完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安小寒在她的背后叫住她,“你以后还会来看……三块石头的事情还作数吗?”
  姜绪柔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浮上一个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然后离开川江这个鬼地方。”说完这句话,姜绪柔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己不会再见到她了,安小寒望着她的背影想。这样也好,她握紧了手里的消费券。
  开学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安小寒又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说有人要见她。她心里打起了鼓,以为又是那个姓冯的警察,在赵海亮的尸体被发现以后,那个警察还找到过安小寒一次,他去了安家,问安小寒知不知道赵海亮为什么会去马道巷那里,安小寒说不知道,自己和赵海亮的所有谈话都只是在探讨学习,她对赵海亮的私人生活一无所知。警察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安小寒的心理作用,还是只是警察的职业习惯,那个警察的目光如炬,安小寒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审视。无所谓了,反正再怎么问,自己就是不知道。还有一年,熬过这一年,自己也许就真的可以永远的离开川江。
  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安小寒注意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旁的教导主任指着自己对那个男人说:“这位就是安小寒同学。”
  安小寒自己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看他的气质,绝对不会是警察。她走过去,对着那个男人说:“您好。”男人友好地伸出手,安小寒跟他握了手。
  “这位是运阳集团的副总姜鹏先生,这次来学校专门来看看你。”教导主任微笑着说。
  安小寒的脑子“嗡”的一声,姜鹏,那也就是姜绪柔的哥哥,他怎么会突然来学校,来看我,为什么要看我?
  “我们公司一直都很注重帮扶家境贫困的优异学生,我父亲在几年前也帮助过安同学,这次我来呢,看到安同学依然是那么的优秀这么的努力,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帮扶活动得继续做下去……”姜鹏把原本对着教导主任的脸转到对着安小寒的这一边:“安同学,希望你在高三这一年继续努力学习,今天呢,当着你们老师的面,我代表我们公司向你许下承诺,只要你的高考成绩过本科线,你大学四年的学费就由我们运阳集团承担,当然如果学校里还有像安小寒这样成绩优异家境贫寒的同学,我们也会鼎力相助的。”
  “哎呀,这太好了!感谢感谢!”教导主任笑着道谢,两只手都伸过去,握住了姜鹏的手用力地握。
  安小寒感觉班主任在背后捅了捅自己,她赶紧说:“谢谢姜总。”
  “那今天就先这样,我们公司的事挺忙,我也得回公司了。”他回过身指挥一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小黄啊,你去把车后备箱里的东西卸了搬上来。”被叫小黄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
  “知道带高三毕业班的老师们肯定都很辛苦,所以我带了点糕点水果,算是慰劳大家,大家都辛苦了。”姜鹏说完就朝着办公室的外面走。教导主任和安小寒班的班主任都跟在他的后面,安小寒本来还愣在原地,可看到班主任一直对自己使眼色,所以她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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