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孝文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记得遇见王睿明的事,但是不记得对话里具体的细节了。
“可是问题是,我怎么记得我小姨从来就没有上过大学呢?”
“等等,你小姨上什樱花落海洋么大学的事,他王睿明是怎么知道的?”于孝文想了一下,“难不成,他还调查过?”
齐安雅摇摇头,她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就是那天在你爸爸的生日宴上我提过我小姨是金泰中学毕业的,也说了她的名字,也许是那会记住的吧。”
信息量太大,于孝文一时间有点晕了,他努力在纷杂的情况里寻找到一个线头,“先不管王睿明的事,你说你记得你小姨没有上过大学?”
“是的,我记得我姥姥跟我说过的,她说小姨成绩很好的,可惜没有考上大学。当时提起小姨她还哭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她上没上过大学,很重要吗?比她身上也许背了人命官司的事还重要吗?我不太明白……”
“是的,这个很重要,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她没有顺利考上大学,后来离家出走,然后我姥爷得到了消息说她可能在外地的一个地方打工,然后我爸就陪着他一起去找,结果就在去寻找她的路上出了事,我爸没了,姥爷也瘫了,所以我妈才那么恨我小姨,她本来就是抱养的,自己已经为了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放弃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全家人尽心竭力地供养她,但后来她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离家出走,自己的丈夫和父亲也因为要去找她才出了事,所以那件事是我们安家命运的转折点,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人生的转折点,现在我身上很多悲观,敏感阴郁的东西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累积的……”
“你不知道你小姨当时离家出走的具体原因吗?”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你觉得你母亲知道吗?”
“这个我也不确定,但是她即使知道,还是那么决绝地对待小姨,在我们家谁都不能提小姨的名字,每次我姥姥和我说起小姨,也都是趁我妈不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而且每一次她都嘱咐我让我一个字都不要跟我妈提。”
“你问过你姥姥小姨为什么离开家吗?”
“我问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清楚地回答过。那个时候我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了,从我捕捉到的信息里我觉得小姨是对某件事彻底失望才离开的。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追寻这件事的答案,我觉得这和我自身也息息相关,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心结。”齐安雅口气幽幽地说。
“这些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于孝文苦笑地说:“你说实话,如果不是我今天这样跑过来找你,逼你说这些话,你是不是准备永远都不告诉我这些?”
齐安雅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从我小姨突然出车祸开始,再到我发现这些笔记里的内容,每一步都给我很大的冲击,我想弄清楚整件事,了解整个故事以后,再告诉你,我是准备要告诉你的,不管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于孝文又把她抱住,“那你现在弄清楚了吗?”
“没有,我一直以为小姨离开家以后就是在外面打零工,现在又变成了她上过大学。我觉得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然后王哥弄混了,不过话说回来,王哥又怎么会知道我小姨上过哪所大学呢?”
“他肯定查过。”于孝文说,“可他为什么要查这个,难道是怀疑什么?”他又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说:“你说你小姨跟一个人的死有关,这件事你没有给别人说过吧?”
“没有,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
“你说具体一点,有关,怎么个有关法?是她杀的?”
“不是,具体的情况应该挺复杂,太具体的细节笔记里也没有记全,如果用一句话总结的话,那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你说这个人是掉到下水道里淹死的,那当时这个死因是被怎么定性的?”
“我不明白。”
“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齐安雅说:“按照笔记里面记的,感觉应该是被当成意外了。”
于孝文从沙发里站起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地踱步,“这事超出了咱俩的能力范围,怕是得告诉我爸。”
“必须要说吗?万一这本子里记的东西只是虚构的,编出来的东西呢?”齐安雅口气焦急地说,“而且你不是说叔叔挺忙的吗,每天在家里研究案子,万一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给他平添烦恼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东西,而且你看了这么多,被困扰了这么久,可见对于这些笔记,你也是信的,它里面一定有一些能与你经历过,感知过的真实世界对得上的细节,否则一看就是编出来的东西你就当成小说看了。你如果要寻找真相,没有谁比我爸更适合帮你。更何况,我觉得说不定王睿明已经知道了点什么,否则他也不会去查你小姨,如果王睿明知道,那说不定我爸也知道,与其这样掩掩饰饰两头互相瞒,那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小雅,即使你不愿把你小姨笔记里的事告诉我爸,我也会去问一问王睿明他为什么会去私自调查我女朋友已故的亲人的。”
齐安雅想了一会,然后说:“笔记我还没有看完,还剩下一些。要不然还是等我把它们全部看完,整理出来一个时间线,然后再去说,好不好?我怕如果我自己连个大概都搞不清楚,到了你爸那也只能是胡乱说一通。”
于孝文说:“行吧,不过我觉得还是得尽快。对了,王睿明说我单位的同事和你小姨是一个大学的对不?”
齐安雅点点头。
“那我明天去单位的时候得问一下那个姐姐,看她们有没有什么同学会或者微信群什么的,说不定有人知道你小姨的事。”他看了一下手机里的时间,“如果不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真想现在就发个微信问问她。”
他们都不说话了,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可两个人都是一点睡意也无。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齐安雅一点点地跟于孝文讲述了自己从笔记里分析出来的故事。她说,笔记也许是遗失了一本,也许是真的就没有写过,可是她总感觉笔记里来回跳跃追忆的故事里,少了那么几年。一个人不想去追忆一段时光,除了那些时光太痛苦,太不堪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缘由了。
第34章 .
于建新一睡醒,就用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天气不错,吃过早饭以后,他打算出门遛遛弯,他在路对面的公车站那上了三十九路公车,在金泰中学那一站下了车,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来,也许是突然想起了那天王睿明说的来这边打卡留念的事,又或者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冯望留下的笔记。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望了一阵,大门里出来了一个老太太问他找谁,于建新摇摇头,说自己谁也不找,就是听说马上这里就要拆了,所以想来看看。
老太太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是在这当过老师?还是你也在这上过学?”
于建新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有认识的人在这里上过学。”
老太太说:“我看你也觉得你不像是这儿的老师。”
她的话把于建新逗乐了,“你是说我看着就不像文人,像粗人是不?”
“哎不不不,”老太太赶紧摆摆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在给人家打扫卫生打扫了好多年,来这上过班的老师,哪怕是师范学院毕业来这里实习过的学生娃,我只要见过了就能记住,我就看你脸生,没见过你,所以觉得你应该不是这的老师。”
“那你现在还干这个,也不退休休息休息?”
“趁着还能动,再干几年,等到时候真的瘫到床上了,想干也干不了了。”老太太笑嘻嘻地说:“我说你认识的人在这上过学,是不是你娃?那你娃肯定早就大学毕业了,考到哪儿了?现在干啥工作呢?”
于建新想提齐安雅,可又怕老太太再追问更多的细节,自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惹人生疑,他转念一想,“不是我娃,是我一个老邻居,走了挺长时间了,这不我是这两天刷手机,说这里要拆了,我就突然想起来,就过来看看。”他透过校门往里面望望,操场上有几个班的孩子正在上体育课。
“是啊,人家市政规划,以后这地方都要扒平,盖个公园还是什么的,这学期的课还在这里上,等下学期一开学,娃们就全部搬去龙泉那边的新校区了。”
于建新咂咂嘴,“时间过的太快了,我看再过几年,来这边一看,就全都变得不一样了。”他问,“大姐,95 年的时候,你在这里不?”
“95 年?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哎呀,我想想啊,我是……我是 98 年年初才来这个学校的,怎么,你那邻居是 95 年的时候在这上过学?”
“是啊,95 年的时候本该参加高考的,结果人没了。”
老太太吓了一跳,“怎么没的,死在学校里了?”
“没有,下雨天走路不看路,掉到没盖井盖的下水道里淹死了。”
“哎呀,那太可惜了。”老太太摇着头叹息着。
除了这个,于建新也没能从老太太那得到任何反馈,老太太也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意外地想起了什么,然后打开话匣子,说出了一个可以指引方向的破案线索。
再说,如果当年有线索,冯望也一定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追下去的。于建新想起冯望,心里又有了一丝伤感,不知不觉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对于往事,除非与自身密切相关,否则能记住的没有几个人,等到这个校园一拆,又有多少故事会跟着被埋葬呢?
于建新向老太太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离开。快走到公车站的时候,收到了一条于孝文的语音留言,点开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爸,今天晚上你别出门,我和小雅去你那一趟,有挺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难以压抑住的笑容浮上了于建新的嘴角,他在心里仔细盘算着,春节结婚太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要不然,就来年五一吧。
于孝文和齐安雅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于孝文提前给于建新说好,说他们两个人会吃了晚饭以后再过来,让他不用担心晚饭的事。于建新听见他的口气挺着急,而且口气里也没有马上要官宣婚讯的那种喜悦,却像是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笼罩在他的头顶,而他不得不快点说出来一样。
于建新去外面的超市里买了一些他觉得小雅可能会喜欢喝的饮料,也提前泡了壶茶。于孝文和齐安雅一坐定,还不等他倒茶端饮料,于孝文就说:“爸,有件事,我们得给你说,其实,按理来说,我们也许早就该跟您汇报了,可小雅一直有点拿不定主意,这事也怪我,对她关心不够,所以才拖到现在……”于孝文的口气犹犹豫豫,但表情很严肃,而坐在他旁边的齐安雅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于建新。
于建新见他俩这样,心里猜出了一个大概,他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笑意,说:“那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俩的事得抓紧办了,再拖下去就有点不好了。”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然后口气温柔地问小雅:“上医院了没有?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就让孝文给你买!别亏待自己。”
于孝文和齐安雅两个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于建新会错了意。于孝文说:“爸,你想哪去了,我们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
“哦,不是这事啊?”于建新不死心地瞥了一眼齐安雅的肚子,“那什么事啊?”
于孝文和齐安雅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安雅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来了几个本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啊?”于建新问。
“是我小姨的遗物,我去打扫她的出租屋的时候发现的,这里面记了一些事……”齐安雅低着头,“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跟孝文说了,他说不管是真是假,最好都跟您说一下。”
于建新被齐安雅郑重其事的口气吓住了,不等他接话,齐安雅又说:“如果是真的,希望叔叔您也别怪我耽搁了这么久才告诉你……”
“我爸不会怪你的。”于孝文在旁边接话。
“到底什么事啊?孩子,有话就直说。”于建新等得有点着急了。
“叔叔,在一九九五年的时候,金泰中学里有一个叫赵海亮的人死了。”
于建新虎躯一震,整个人都绷直了,“赵海亮?”
于孝文看他的反应,赶忙问:“爸,你知道这个人啊?”
于建新点点头,他说:“这个人当年意外落入马道巷里的下水道里淹死了。”
话音未落他就注意到面前的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齐安雅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说:“叔叔,我小姨安小寒好像跟他的死有关。赵海亮的死,不是完完全全的意外。”
“什么?”于建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意味着什么他还不能完完全全地分析明白,但他明白这事非同小可。
“爸,你别激动啊,你先坐下。听小雅慢慢跟你说。”于孝文也站起来,拽着他又坐回到沙发里。
齐安雅颤抖着一点一点地说出了所有的事情,从她是如何失去爸爸和姥爷,到她的小姨是怎么样成为安家的禁忌话题,到她离家多年后,在自己母亲的葬礼后突然出现,还有自己和小姨短暂的相处,最后是小姨的意外离世,以及她自己想要找寻家族真相的挣扎。
“爸,现在还有一件事,小雅的记忆里,她的小姨是没有上过大学的,可我王哥却说她上过南中科技大学,这就很奇怪了。”
于建新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没有接于孝文的话,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本子,“这就是所有的笔记?”
齐安雅点点头。
他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字迹很潦草,大多都是一些头没尾的,描述内心情绪和感受的段落,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故事情节。
“爸,现在就是希望您能帮帮忙,帮小雅查一下她小姨的事。”他握紧了齐安雅的手,“这可以说已经是小雅的一个心结了。”
于建新沉默地坐了一会,然后说:“小雅,关于你小姨的过去,这毕竟你家族的隐私,如果你不想让我插手,我不会凑这个热闹多管闲事,但是,这些笔记我得看看,赵海亮的那件事,我必须得管。”他摸索着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他现在必须得抽一口,就是儿媳妇在跟前也顾不得了。
齐安雅惶恐地抬起头来:“叔叔,我没有一点觉得你会多管闲事的意思,毕竟,是我来找你的。至于那个赵海亮的死,好像也不完全是我小姨一个人的事,她当时应该有一个外校的朋友,姓姜,叫姜绪柔。”
于建新目瞪口呆,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第35章 .
于建新一夜无眠,虽然每次去体检大夫都说一定不能熬夜要保证睡眠,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他心底暗流涌动,岩浆爆发,热浪烫得他激动无比。
姜绪柔,这是一个他太久都未曾听到过的名字,自从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六日以后,这个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消息。而现在,自己竟然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难道,她的失踪与安小寒有关,也与赵海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