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下也是后悔,当时实在年轻气盛,怎么就着了行露的道,让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你还替她说话。”
裴景明摇头,深深叹气,“我都为她汗颜。妹妹是不知道,刚才还在那里和我闹呢!还是吵之前的事,说什么当时并没推妹妹入水,是妹妹自己跳下去的。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沈清棠听了,淡淡问,“是吗?”
他忙着急表心意,“妹妹放心,我自是相信妹妹的。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妹妹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她柔柔一笑,“哥哥信我便好。”
裴景明离开后,在旁听完全程的采薇提心吊胆问她,“姑娘,行露告诉三公子了,我们怎么办?”
“怕甚么。”沈清棠不甚在意,顺手揪了一片菊花瓣,懒懒道:“她说了又如何,也要有人肯信才行啊!”
她去听禅院请安,裴琮之也在,正和裴老夫人商议此番裴景明成亲的事。
“祖母,琮之哥哥。”她一一唤,歪头笑着俏皮问,“不知道祖母和哥哥在说话,我是不是来得不巧,搅扰到了祖母和哥哥?”
她声音甜甜,笑容也讨喜。
裴老夫人笑着招她到身边来坐,“不搅扰,来得正好。我们说着,你也听着。翻过年,也到你自个儿头上了,正好现在多上上心。”
“祖母……”
旁边还有裴琮之在,她羞得去拉裴老夫人的手,“祖母若是打趣我,我可就走了。”
“好好好,不打趣。”
裴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轻轻拍她的手,话里不无感慨,“当年你来家里,才多大一点,瘦瘦弱弱的,看着都可怜。”
“如今好了,眼见得你和那燕城情谊深厚,祖母看着,心里都欢喜。你若是有了好归宿,我也算不辜负了你亲祖母临终托付之情。”
说着,不免落下泪。
沈清棠将头靠去她肩上,“祖母。在清棠心里,您就是我的亲祖母。”
她又将目光转去裴琮之,眼神绵软温柔,“这家里的哥哥姐姐,也都是我的亲人。”
第15章 抄家
他一直静静看着她,眉眼微弯,有温和的笑意。
明明同从前一样。
沈清棠却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惴惴不安。
裴景明娶亲那日,沈清棠也跟着裴子萋去前院帮忙。
府里热热闹闹,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牵着绸布,从喧闹宾客前缓缓走过。
从此曹家女,成了裴家妇。
沈清棠默默看着,眼里也有了期冀的光。若是一切顺利,她和燕城也能如此圆满。
燕城也来了,满堂宾客中,他在底下悄悄勾她的手,低声对她道:“我已给父亲母亲去了信,妹妹放心,我很快便来娶你。”
她在这喧闹声中,羞答答垂下了眸。
但此时昭和公主也在。
她没有知会任何人,悄无声息的潜进承平侯府里。看见了两人的浓情蜜意,也看见了两人私下牵着的手。
沈清棠是吗?
她暗暗咬牙,将这份怨恨滋养进心里。
很快便有机会。
大梁尚武,宫中每年举行秋狩,百官皆在。各皇子公主及侯伯爵府的公子小姐也都会下场狩猎,以满载而归的好意头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沈清棠本不欲去,奈何中秋夜宴上她在众人面前露了脸,本就不好推辞。
裴子萋又来劝她,“狩猎多好玩啊!可以满山遍野的骑马跑,还有最是新鲜的鹿肉吃。对了,妹妹你不是喜欢兔子吗?到时我给你抓两只,鲜活的,烤着可好吃了。”
她讲得沈清棠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子萋姐姐,我喜欢的兔子是活的。”
裴子萋一愣,不甚在意摆摆手,“哎呀,差不多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天差地别。
再说了,沈清棠垂下眸,闷闷揪着手里的帕子开口,“我又不会骑马。”
她自小身子便弱,性子也安静。
裴子萋骑着马疯跑的时候,她连上马镫都费劲。尝试了两次,好不容易骑上去,马受了惊,一扬蹄就将她摔了下来。
那次她摔得狠了,躺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月。
一向最是温和的裴琮之难得的发了脾气,狠狠惩罚了撺掇她去的裴子萋,又下了命令,严厉禁止她再做这等危险行径。
裴子萋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是啊,我都差点忘了,妹妹你不会骑马。”
到底没忍不住,私下里悄悄嘟囔一句,“都怪大哥哥,独断专行。”
“谁说我独断专行?”
裴琮之从外间进来,笑吟吟看着自家的两个妹妹,“我说今日怎么总觉得有人在惦记我。原来是你们两个,偷偷在这说哥哥坏话。”
被当场抓包,裴子萋没有丝毫愧疚,“本就是哥哥霸道。不然,妹妹如何连骑马也不会,现如今只能眼睁睁看我们去秋狩。”
“倒是我的不是。”裴琮之失笑,他想了想,“这样吧,秋狩那日我陪着清棠妹妹,亲自教她骑马,可好?”
这便是她可以去了。
裴子萋欢呼雀跃,沈清棠却凝着眉,摇头,“不必了,琮之哥哥。我不学骑马也行的。”
“那可不行。”
裴琮之仍旧含笑看她,“我方才都已是独断专行了,再不将功补过。下一回,可不知妹妹们私底下又该如何编排我了。”
他说话处处妥帖,沈清棠推拒不过,只得应下。
只是到了秋狩那一日,裴琮之却并不在骊山围场。
他在户部尚书徐禄的宅邸。
半个时辰前,他带陛下圣谕,来此彻查永州冒赈贪污一案。
书房里一片狼藉,徐禄贪污腐败,冒领赈灾银两的证据皆被抄出,呈在裴琮之面前。
他高坐上堂,随手翻了翻,漫不经心的模样。
徐禄却是吓破了胆,跪地哆哆嗦嗦的求饶,“裴大人,裴大人,求您饶了我,本官也只是一时糊涂,这才铸下大错……”
“一时糊涂?”他看着徐禄,似笑非笑,“我看徐大人派人来杀我时可一点也没有心慈手软。”
那死在京府衙门里的人,毫无疑问,正是他派去的。
徐禄听得此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虚得紧。
他现下,实是后悔极了。
悔不该当初利欲熏心,与人勾结打上这冒奏永州灾情,贪污赈灾银两的主意。
也悔不该得知裴琮之去永州赈灾,害怕事情暴露,派人去暗杀他,现在却叫他拿住把柄。
而今自己落到他手里,能讨什么好。
只是千悔万悔,也已是迟了。
事到如今,他只期望能供出同谋,戴罪立功。
却不想还未开口,裴琮之就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淡淡问,“徐大人似是有话要与我说?”
他屏退了左右,招徐禄上前说话。
徐禄忙连滚带爬凑上前来,如抓救命稻草,“大人,此事实非徐禄一人所为。我愿详细招供,将所有涉案官员揭发出来。只求大人在圣上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徐禄不求自身,只求陛下宽恕,饶了我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
“徐禄在这,拜谢裴大人了。”
他跪地,重重磕头。
裴琮之看着,目光平静,“徐大人言重了,有什么事先说罢。”
他好整以暇的靠在圈椅背上,静静听着。
原来永州冒赈一案另有内情。
永州湿润,常年多雨,溃堤洪涝之事更是时常发生,朝廷年年拨大款赈灾银下来,这便叫有心之人惦记上了。
只是今年永州并无洪水,当地府衙却仍报了灾情上去。大笔的赈灾银拨下来,却大半都进了户部侍郎徐禄的府里。
“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徐禄道:“当时永州知州李方与我说,此事京中亦有人罩着,必不会泄露出去。还让我与那人接过头,我信以为真,这才犯下如此大错来。”
裴琮之淡淡“哦”了一声,“徐大人见过那人?”
“那倒是不曾。”徐禄摇摇头,“他当时带着帷帽,我看不清脸。只记得他腰间系着一枚玉印。那玉印我曾见过,天清十三年,陛下宴请朝中二品以上官员。宴席上,便赠了每人一枚玉印。二品以上大员屈指可数,大人可明察。”
裴琮之闻言,从袖中取出一物给他瞧,“徐大人说的,可是这枚玉印?”
第16章 围场
徐禄细细端详片刻,“正是。”
他有些惊诧,此物如何裴琮之也有。
他的疑惑裴琮之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徐大人怕是不知,同年我中进士入翰林,陛下大喜,许我随同赴宴。这般巧,我让人带着它去永州见大人,竟被认了出来。”
徐禄恍然大悟,“是你?”
他不可置信,“李方说的朝堂之人,竟是你?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他脑中终于清明。
什么京中有人,什么冒领灾银。这一切,不过是有心之人特意为他设下的圈套,只等着他巴巴往里跳。
“也没什么。”裴琮之淡淡道:“只是徐大人坐这位置太久了。也该下来,让别人坐坐了。”
徐禄还要再说什么,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极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裴琮之到底好心,抬手阖上他的手,再将沾了血的匕首放入他自己手中,伪装成了自杀的假象。
一切办好,他施施然推门出来。
砚书看了一眼室内,请示他,“公子,监察院那边如何交代?”
裴琮之神色淡淡,吩咐,“将徐禄的尸首和贪污的罪证一同交给监察院,就说徐禄招了,此事皆他所为。为了不祸及家人,他以死向陛下谢罪。”
砚书听吩咐下去。
不远处的月洞门口,一个小身影躲躲藏藏看着这边。
裴琮之抬脚走过去。
是个小姑娘,五六岁的年纪,稚嫩不知事的脸庞,看着他过来,怯生生地往月洞门后躲。
裴琮之蹲下身,问她,“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小姑娘怯怯答,“我是徐落月,我是来找爹爹的。”
她壮着胆子问他,“大哥哥,你是我爹爹的朋友吗?”她看见他从徐禄书房出来。
裴琮之想了想,“算是吧。”又添了一句,“我们是同僚。”
“我知道。”徐落月雀跃道:“同僚就是和爹爹一起做官的朋友。爹爹告诉过我。”
“真聪明。”
他忍不住微笑,眉眼舒展开来,如清风拂月,“你几岁了?”
“五岁。”徐落月嫩生生比出五个手指,满脸懵懂,“大哥哥,你生得真好看,比我爹爹的其他所有同僚都好看。”
“是吗?”他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落月也很好看,和我妹妹生的一样好看。”
徐落月歪头问,“大哥哥也有个妹妹吗?”
“是啊!”裴琮之笑得温润,“她五岁来我身边,正好和你一般大。”
只不过不似她这般天真。
裴琮之还记得。
那年她怯怯唤他“琮之哥哥”的模样,眼里是满满的讨好和算计。
“好了。”裴琮之起身,“我要去找我的妹妹了。”
他善意地撒了一个谎,“你爹爹现在在忙,落月不要打扰他了,自己去玩吧。”
徐落月点点头,蹦蹦跳跳跑开。
裴琮之静静看着她的身影离去,眼里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另一边的骊山围场里,裴子萋遍寻裴琮之不着,气得直跺脚,“臭哥哥,坏哥哥。说好了要来教妹妹骑马的,现在人影儿都寻不着。”
四周围都是人,不乏许多公侯官宦家的小姐。有些靠着近的,已抬眼看了过来。
沈清棠暗暗扯她衣袖,低声哄她,“姐姐别恼。我不骑马也不妨事的,姐姐自己去骑吧,我在这儿看着便好。”
“这怎么行?”
裴子萋不依,她踮着脚往人群里一打量,正看到燕城跟着一群王侯世子往这边来,忙拍了拍沈清棠的手,雀跃道:“我找着人来教妹妹了。”
她让身边丫鬟去请燕城。
那丫鬟领了吩咐,还没走到燕城面前,就已叫人捷足先登了。
是昭和公主。
她素爱骑马狩猎,今日打扮得亦是格外英姿飒爽,一身束袖骑装,衬得她娇艳如火。
打马上前,昭和居高临下,拿着马鞭拍了拍燕城的肩,笑容明媚,“燕城,可算逮着你了。一会儿进了林子,我们定要好好比比。我今日定不输你。”
“好。”
燕城爽快应她,又揶揄道:“可是先说好,输了的人可不许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昭和恼着嗔他一眼,跳下马来,毫不服气,“别到时候是你哭鼻子才好。我告诉你,我今日可是有备而来,连马都是选得最好的,西域来的千里驹,一定赢你。”
两人的热络亲密沈清棠远远看在眼里,问裴子萋,“那是谁?”
“昭和公主啊!”裴子萋答。
她忽然想起些风言风语。
这宫闱里,盛传燕城与昭和生情一事已久,沈清棠想必也曾听说,忙来宽慰她,“你放心,那些不过都是别人瞎传的,没根没据的事。再说了,燕城哥哥现在满眼是妹妹,再看不见旁人的。”
的确如此。
燕城和昭和说话的空隙,无意瞧见了不远处的沈清棠,万分欣喜,当即便走了过来。
昭和也跟在后头,瞧见了沈清棠,她有些好奇,“你就是沈姑娘?”
沈清棠对着她敛衽行礼,落落大方的姿态,“清棠见过昭和公主。”
“无需行礼。”昭和让她起来,“今日狩猎,比赛场上,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
她看起来,平易近人极了,半点也没有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样子,又来问沈清棠,“沈姑娘骑术如何?一会儿我们可上场比比。”
“公主见谅。”她低低敛下眸去,“清棠愚钝,并不会骑马。”
她是真的不会骑马。
燕城扶她上马,她紧张极了,抓着马鞍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声音也是怯怯的,长睫止不住的颤动,“燕城哥哥,我怕……”
“妹妹莫怕。”燕城拉紧了缰绳,笑着宽慰她,“这马极温顺,不会摔着妹妹的。”
他尝试着,领着她绕跑马场慢慢转了两圈,抬头看她,“你看,其实骑马也不难的,是不是?等妹妹一会儿会骑了,我带妹妹进林子里猎野鹿。”
马背上的姑娘已渐渐适应,不再那般紧张,闻言摇了摇头,低声道:“可是,我也不会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