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措地抱着小知安,一面不知所措地眼神求助对面表情严肃的人。裴煦盯着往日怎么骂都绝不掉眼泪的小孩儿,心里气不打一出来!明明是个坚强的人,非要在此时装可怜。
“裴知安!”裴煦沉声叫他名字,这下好了,越哭越凶。
季枝遥连忙轻拍他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你父皇的错,我们不理他了好不好?”
“呜呜呜,父皇好凶……”
“你自己弄哭的人,自己来哄。”季枝遥决定找到问题源头,把这个哭包丢给裴煦处理。这可不是他强项,可季枝遥发话了,他也不得不做。只好面色为难地起身,走到季枝遥这边,伸手把裴知安抱走。
裴知安双手紧紧扒着季枝遥的衣领,两边一用力,她的衣服被扯得松垮,顿时场面有些尴尬。裴煦看到,当即道:“你若是再哭,今日便没午膳吃!”
孩子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脾性,说一不二,绝不心软。他已经变向再给自己台阶下,裴知安哭声便慢慢收小了些。裴煦看季枝遥已经整理好衣物,转身让宫女把他带下去继续习剑术,不准偷懒。
而坐在桌前的人,方才因为一个小意外显得有些不自在。明明衣衫已经穿好,却觉总觉得他目光灼热,好似能看穿自己一般。
只剩他们二人,裴煦便将茶壶拿到自己手边,之后吩咐人拿些伤药来给她用。
“裴知安平日里不这样,许是见了你才骄横些。”
“小孩子这样也正常,我觉得你带得挺好的。”她听后缓声回答,沉默片刻,补充:“起码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你以为我会如何。”他微扯了下唇角,极淡的笑意,“到底是我们的孩子。”
季枝遥点头,捧着一杯热茶思绪有些混乱。
“说起来——”
“之前——”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片刻后,裴煦让她先说。
“其实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我弟弟他……”
裴煦:“正要同你说此事。”
“他在沈府时受了极其严酷的凌虐,养伤便养了足足一年。现在勉强有个样子,却一蹶不振,日日须人强行喂食才苟延残喘。”
季枝遥微蹙眉,十分不解:“他怎么会这样……”
“为了掩人耳目,孤夺了他姓氏,如今就安排在月涟居,负责保护知安的安危。”他似乎有些怕季枝遥误会,进一步解释:“只是他到底状态不好,如今只是挂职。毕竟是皇子,孤还是不放心交给他。”
“我能理解的。”她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在做心理建设,“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现在?”
季枝遥无奈却坚定:“反正,今日见的人也不少了。”
裴煦听得出她话外之音,将茶盏放下,少有的与她并行,一路往后院走去。寥寥几步,中途没有言语,可裴煦却觉得十分欣喜。
从前不觉,如今却发现和她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分外珍贵。
第71章
月涟居向阳, 阳光洒进院中,本该十分明媚,可眼前的房间却显得格外阴冷。
明澈将所有的窗户都封的严严实实, 若非有人阻拦, 他还险些将门也堵死。
准备进去前,裴煦回头提醒, “他如今性格暴躁, 喜怒无常, 你进去后当心些。”
季枝遥点头,跟在他身后。
门推开, 直接能看到他衣衫齐整却漫无目的地躺在榻上。整个人瘦削,毫无生气。
听到有人进来, 他偏头看了眼, 随后冷笑一声:“你又来做什么。若是说那些哄骗人的话, 还烦请你不要浪费时间。”
裴煦不言, 缓缓侧身让季枝遥走到前头去。
明澈懒得理他, 闭上眼叹了口气,“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反正我是前朝余孽, 兄弟姐妹都死光了, 连阿姐也……如今唯一的牵挂也没了,活着没有意义。”
季枝遥目光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容, 虽比以往瘦了不少, 却还是那个样子。慢慢靠近床侧, 喉间越发酸涩。
正要出声, 床上的人突然坐起来,顺手拿了两本书便砸去:“我都说了, 滚啊!”
季枝遥被砸到了腹部,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腰方堪堪站稳。
裴煦没必要忍他,可是知道他是季枝遥很重要的亲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见他这个反应,裴煦冷声开口: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她是谁。”
说这话时,明澈其实已经呆住,手用力握了握拳,看着眼前一如往日......不,是比从前还要温柔漂亮的阿姐!
他喉间发出很轻微的声响,整个人显得有些可怕。裴煦警惕地护着季枝遥,生怕明澈又发什么疯。
季枝遥看着他,低声说:“阿澈......你还记得姐姐吗?”
明澈突然崩溃地抱住自己双膝,极其痛苦地用力捶着床榻。他的嘶吼哭嚎,甚至将前院的小知安都引了过来。
裴煦回头看见他,立刻厉声喝道:“把他带来做什么!赶紧带走!!”
“不,裴煦,你让他来。”季枝遥声音也有些哽咽,低头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手,再次靠近他。
明澈原本衣着十分整齐利落,一顿发泄后,显得十分凌乱恐怖。
“姐姐......姐姐......”他哭得满眼通红,之后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刚才伤到你了,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们阿澈对姐姐最好了。”她抬手,缓缓帮他擦去眼泪,“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姐,你为什么在皇宫里......”明澈冷静下来后,立刻开始问她的近况,“还有,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害你!”
“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听说这个狗皇帝根本不把你当人看!”
季枝遥蹙了下眉,轻啧一声,“慎言!”
明澈这才不再多说,只当阿姐此时不便说实情。
她转身让小知安过来,可他好像有点害怕,说什么都不敢动。
“也罢,日后再让你二人相处便是。”
“娘亲,他是谁......”
季枝遥柔下声说,“这是你舅舅。”
“舅舅?”
明澈看着这个小孩子,那双眼睛,分明和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前有人跟他说过这院子里住的是谁,但他根本懒得听。若早知道是姐姐的孩子......
“不过舅舅身体不好,还在养伤。等他好了,会带你一起玩儿!”她抬头看了眼裴煦,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季枝遥才继续说,“就像你父皇陪你一样。”
裴知安听到玩这个字后,整个人别提多高兴。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之后直接撞到他父皇腿边,被裴煦无情地拎起来提到外边去。
“......”
眼下殿内只剩他们三个,季枝遥没有让裴煦走,明澈便不好说什么,只憋红了眼。
“上回在地牢见你时,我已经将你认出来了。”
“地牢?”明澈声音抖了抖,一下就记起来她说的是谁。
沈袅袅的地牢只进过一个女人……
那时候明澈完全袖手旁观,若非她自己破局,明澈便是眼睁睁让自己姐姐落入非人之手。
“我……”
“没关系。”季枝遥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安慰,“当时我师兄……裴煦已经在想办法助我,我也没让那歹人得逞,不过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那日后……”
“以后的事情你可以慢慢想,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吃饭,养好身子。”季枝遥歪了下头,语气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听说有人吃饭要让人强行灌才愿意吃,再这样倔,就真饿着你了!”
明澈赶紧拉住姐姐的衣袖,皱眉低声说:“我哪知道他将我救回来有何用意,自然要提防的。”
裴煦在后面已经无聊地开始数地砖,听到明澈那样说自己也无所谓,他是季枝遥唯一认可的亲人,这便是他在自己这里的免死金牌。
“总之,这段时日你就住在此处,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外面的宫女。”
“那你呢?你去哪里。”
“我……”她语气停顿了一下,之后语气平常,“自然是住在公主府了。”
“我跟你走!”
其实她没有跟裴煦说过自己会住在宫里还是公主府,今日回来,她看到宫女已经开始为她晾晒好衣被。只是,她有些不想无时无刻都在裴煦眼皮子底下,这样会让她想起以前的旧事。
她转头,大概是要看裴煦的意思。
“本就是替你暂时养着的人,要走便走。”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不过季枝遥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这已经是他当下心情能说出最好听的话。
“谢谢。”说完,明澈便起身收拾衣物,准备要跟季枝遥离开。动作利索的,跟之前半死不活的好像是两个人。
“既然来了,不如用完午膳再走?”裴煦说,“裴知安应该很想再和你多待一会儿。”
季枝遥何尝不想多看看自己孩子,听他这么说,便点头应下了。
宫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裴知安最闹腾,因为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用膳,跑得满脸涨红。季枝遥见了很想说他两句,但情况实在特殊,才忍住没开口。
裴煦全程很安静,用膳时不说话,有季枝遥夹不到的菜,还未等布菜宫女上前,他便先一步夹到他碗里。哪一样吃得多,过会儿那菜便会被挪位置,挪到她跟前。
裴知安年纪小,见什么都馋。有好多想吃的菜都被父皇拿到母亲跟前,他有些不高兴,想让人挪回来。
“做什么?”裴煦淡淡看了他一眼,裴知安原本那股气焰瞬间便压下来,只小声道:“我也想吃,为什么只给娘亲。”
“知不知道你娘为了生你差点命都没了?”裴煦根本不惯他,就算是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也一样,“又不是不让你吃,让你身边的宫女去夹来就是。”
季枝遥生怕他们二人吵起来,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腕。裴煦原本还有话想说,一瞬间被堵上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垂眼,看着自己腕上刚才被触碰的位置,努力回想刚才的那个触感与温度。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裴煦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用过午膳,季枝遥准备带明澈先去公主府,不打算在此久留。裴知安被宫女送回房间午睡,裴煦在门口等她。
“明日还来吗?”他有些生硬地问。
季枝遥与他对上视线,思索片刻,模糊道:“看看吧。”
他点头,之后说:“我让陈观去你那了,有事可以让他传达。”
“陈观?”季枝遥没听过这个名字,印象里他的所有侍从都信陈,“他是哪一个?”
“之前在岭南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他轻声回答,“陈观性格洒脱,本领最强,和他一同兴许能解闷。”
季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了。”
他没再挽留,站在原地看她往前走远,才转身往长门宫方向去。
陈栢跟着,低声问:“陛下不将殿下留下吗?”
“她愿走便走,孤不限制她。”
“可到底是小皇子生母,这……好不容易从外头回来,若是不抓紧时机,日后又难了。”
“强留有何用。”他又想到之前季枝遥自己用长簪刺穿脖颈的画面,顿时紧紧闭了下眼,“日后不准再说方才的话。”
“属下失言。”
季枝遥走到一半,忽然停下。玉檀在一旁有些疑惑,“怎么了?”
她回头,看到裴煦一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廊,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他这人兴许是孤单冷漠惯了,旁人都不会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只担心会不会说错什么就被杀头,被用刑。
可因为她见过裴煦温暖的一面,尽管是他伪装出来的,她才觉得这样的差别背后定然有他破碎过的地方。
“殿下,还走吗?”玉檀悄声试探。
“走。”
明澈跟在后面,一眼就能看出自己阿姐心中想什么,只是此刻他实在没什么立场发表任何看法。他看到的事实,恰巧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你心中仍旧有他的位置,是吗?”出宫后,明澈能不再依从宫规走在后头,逐渐与她并行。
“他是知安的父皇,我想孩子好,就不能忽略他。”季枝遥已经第二次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是同玉檀说的,语气不免带上了情绪。
明澈叹了口气,想了很多,却都不敢直接说出来,最后到临安公主府门口时,他才讲出第二句。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而已。”
第72章
季枝遥一连几日没进宫, 原本有这个打算,可她出宫在周围医馆里转了转,就立刻被人认出来。她没想到在岭南积累的名声能传到上京来, 实在没办法, 才在一座医馆中坐诊了几日。
这样的需求让她立刻看到商机,她立刻写信给广陵的刘奇, 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在上京开第三家春杏堂。
不过这封回信最后没有到季枝遥手里, 而是到了裴煦手中。
这件事是她下一次进宫后才知道,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又过去七日。
她在裴煦的长门宫,正说着春杏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