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她身量本就算高挑的,穿了男装,只让人觉是剑眉星目俊朗不凡的青年。
  当头那个看起来最具凶相的护院跳出来说:“我来跟你玩玩!”
  絮絮听到他后头几人唧唧歪歪,原来面前这虎背熊腰的汉子就是之前听到早点摊主说的,那个投靠了韩先生的杀人犯。
  絮絮对自己的武艺还是有点自信的。
  汉子嘿嘿一笑,眼底闪过一缕精光,猛喝了声:“动手吧!”说着欺身而上,一双大手攥成铁拳就挟着厉风袭来。
  絮絮燕子剪水般一避,片刻间已到他身后,知他全身气力集结在他的拳头上,转身一个用力踢上他腿弯。
  他原没有絮絮灵活,左膝盖一弯单跪了下去,絮絮顺势卡住了他落下去的手腕,巧劲儿别了别,就疼得他直叫唤:“疼,疼,少侠松松手!”
  絮絮没多纠缠,松开手,退到一旁,明朗笑着拿手背拍了拍那个小厮:“哥们,怎么样,当个上宾不为过罢?”
  那个大汉还在揉着手腕,另几个他的小弟纷纷过来搀扶他,被他一喝,又苍蝇般懦懦退开了。
  也是这么匆匆一瞥,絮絮竟觉得这几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一路奔波劳累,她没心思再想什么,这小厮答应让他们进去,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带他们拜会韩先生,她现在的确只想睡觉。
  刚进庄子不久,外头断断续续响起了人声,絮絮同扶熙一并回头,对视了一眼:他们追来了。
  絮絮暗暗握紧他的手。
  极快有人哐哐拍门,先才那个小厮骂骂咧咧道:“一群……人。”指了个护院说:“你带他们去厢房,你去请老爷,——”
  说着返身回去开门。
  絮絮当然不愿多做停留,急催着那几个人快点走,到了客房,虽是困倦,精神却顽固地撑着,没办法入眠。
  浓稠夜色黏糊地浸着他们两人,絮絮干坐在罗汉榻边,对着檀木雕菱花的窗格,神思有时凝起来,就向外头看看;有时飘散了,便漫无目的地想些杂事。
  她想着璇玑坐镇在北陵一带的分堂银安主是七堂主彭子刃,七堂主是以富商身份隐于市井,名下开了连锁的钱庄;明日见到韩先生,应怎样托他去给北陵郡城,到彭记钱庄递个信。
  只要能递到信,他们必然能来接应。
  絮絮兀自发着愣,就那么木头模样歪倒在了人怀里。
  她真是累极了,此时轻飘飘地闭了眼睛,呼吸均匀绵长,睡得很快。
  “……”她是炙热的,在滚沸的夏天里热得像把野火。
  他也如木头一样坐在原处,空白的脑海里,这些时日已逐渐填上些五色缤纷的记忆来了,那些全都关于她且只关于她。
  她这一夜没有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但樱粉的唇微微嗫嚅着,口型和微弱声息可辨是“阿铉”。
  他心中的棱角、缺口、荆棘、坎坷,便被这样微弱的呼唤抚平了,连心中的月亮都在这无月的夜晚升了起来,亮堂堂盈满了他的心一样。
  这样的刹那,让他连血脉都冰凉的身躯忽然涌上暖流来,直暖到了心底里。
  他默然在想——他以前究竟是什么模样,竟能得到她这么完整热烈的爱。
  庄子里地势起起伏伏,客房的地势高,这里的窗远远向外看,能看到矗立林树之间那座门楼,此时燃着一片火光,庄子上的人同追兵交涉,僵持了很久了;再远一点,是起起伏伏的远山,夜里已看不清楚山形;更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他没有概念,连自己都忘记了,——生命中唯一完整的只剩下她。
  这个刹那,他突然想,若是能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就算是过她口中清贫的日子,也没关系,他愿意的。
  只是一个刹那,像一滴水溶进了汪洋大海,溺得没有了影踪。
  外头喧嚷到了快要天明,人声才逐渐消散。怀里的人却陡然惊醒,秋水眸睁得大大的,尚有后怕,急着抚了抚胸口。
  她从他怀里坐直,就注视着他,看了一会儿,他问:“做什么噩梦了么?”
  他轻轻地揩了揩她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动作轻柔,目光亦极真诚,絮絮摇了摇头,又望着窗外,黛青天色里,远山渐渐能见到轮廓,她问:“追兵走了罢?”
  他点头,说:“你可以安心地睡会儿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别了,做了个大大的噩梦。”
  他倒茶的动作微顿,抬眼无声询问,她从他手里抠走茶盏自己倒了一大杯冷茶,喝了两口,认真看了他半晌,最后说:“还是不说了,免得应验。”
  扶熙微垂眼,细密的睫羽挡住他眼睛,他思索片刻,得出结论:“与我有关?”
  絮絮狐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目光静静同她对视:“你一醒就看我。”
  她没吱声,他身子向前无意识地探了探,“梦到了什么?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他只为诈她一诈,她果真眉头竖起,眼睛睁得圆圆的,直直看着他,反驳他说:“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是……”
  她发现被他诈了,声息弱下来,又闷闷喝了口冷茶,之后任扶熙怎么问她,都没再说了。
  他只好说:“那只是个梦,梦都是假的。”
  她郁郁地想,她当然希望那不是真的。
  她梦到爹爹被害,皇祖母去世,赵家掌权,扶熙冷冷地将废后诏书甩在她的面前。
  梦境就断在那里。
  晨间有公鸡打鸣,絮絮歪在床榻间,盘算着求援的事情,精神还行,索性将给彭子刃的信写好揣在了怀里。
  写完了信,遣词造句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文墨,精神损耗不小,困意上头,就倚在扶熙的肩头打着盹。
  他还是那样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
  絮絮单睁开一只眼,暗里想他之前是块大冰山,现在不算冰了,却成了木头美人。
  但等他把一切都记起来……那时候,又会是怎样光景?
第41章
  一早, 庄子里幽幽的风吹着面颊,那几个护院领着他们两人去豪气堂拜见韩先生时,一路都在数着韩先生的累累光荣事迹, 絮絮似听出, 这韩家庄的韩先生,确实有个不小的来头。
  照这一群护院提起来毕恭毕敬的模样, 大抵还是一位高官。
  絮絮摩挲着下巴,想着是张大人马前卒还是成宁侯的拥趸。
  比至豪气堂, 堂前金匾题了四个大字:豪气干云。
  堂中还没有人,絮絮道:“韩先生还没来么?”
  有个护院就讪笑着说:“少侠有所不知,昨夜出了点事儿,先生他连夜出去办事了。大约要迟些回来。”
  自昨夜絮絮一招把他们的老大哥撂倒了, 他们便深觉眼前二人乃是隐世的高手,恐怕等先生回来一看,就要把他们提拔做护院里的一等护院,须得多多巴结。
  所以,絮絮一好奇问是什么事情,他们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就是右仆射大人嫁外甥女,联姻对象正是柔狐的王子, 明日这婚礼举办得着急,却要各地乡绅意思意思……上头就以那些个名头, 要咱们先生出些银钱。”
  絮絮道:“昨夜便是这事?”
  护院点了两下头, 不忿说:“本来他们是在追捕什么人,非要进府搜查, 但先生答应孝敬以后,他们才罢休了。”
  絮絮冷笑一声:“无非是借着由头顺便搜刮百姓,呸。”
  扶熙在一边忽然问道:“那你可知他们追的是什么人?”
  护院道:“听说是一男一女。……也有可能是两个男人,或者一个女的,再或者一个男的。”
  絮絮听得头晕,觉得他说了等于没说。
  明日孟巧绿就成婚了,且是桩没感情的政治联姻——对方还是被强迫的,只怕两人都不好过。
  絮絮为人命运喟叹之际,不免又喟叹一番自己的命运,这躲躲藏藏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她已十分思念平淡安稳的生活。
  他们在豪气堂等到日头高照,又热又倦,昏昏欲睡时分,骤然听得有人声响起,絮絮警觉地站起了身,向门外一瞟,瞟见好几个人。
  其中有个衣着藏青团花缎袍的富贵男人,正侧着脸教训着谁。声音洪亮,虽然显出微胖老态来,但气势很盛。
  “还不快滚回去,净丢人现眼。”男人怒喝了一声,他旁边的那个穿黑衣的便乖乖退下去了。
  絮絮忖度着,这位大抵就是韩先生,只不知他教训着谁——许是他犯了错的扈从。
  那男人大踏步进来,行走气质诚然有豪气二字,负着一只手,进来时尚未展出笑影,一张脸上就显得冷肃,絮絮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
  但见到了他们时,那张冷肃的脸上立即团了满脸笑意,眼角褶子堆起来,活像是一匹被揉皱了的纱布,分外柔和了。
  絮絮就也和气地笑着,别望了眼扶熙,他被面具遮了容颜,不知有否在笑,思忖着没戴面具时他也不会笑,戴上以后当然就更不可能做什么表情出来应付人了。
  絮絮遐思的时候,对方已经笑吟吟开口:“老夫都听韩才说了,两位就是昨天夜里打败了小刘的人吧?”
  絮絮谦虚说:“是刘兄看我们兄弟可怜,承让了。”
  韩先生叹了一口气,捋了捋稀疏胡须:“老夫平生的愿望,就是结交天底下的豪杰……”
  接着小半个时辰里,絮絮就在听他说他结识了哪些人物。
  好在追兵暂退,絮絮暂时没有燃眉之急,坐在那儿倒也乐得边喝茶边听老爷子侃侃而谈。
  说完了他往昔岁月,总算点到正题上,说:“老夫只苦于家大业大,招的护院着实不如意,……小犬又是个不成器的,只怕哪日被人觊觎了家业,是以,老夫盼了又盼,盼来二位有如天降,不如就暂且留在庄子里住几日,教教这帮小子武功?”
  絮絮正在等这句话,爽快答应下来,也就有了个暂庇风雨的地方,于是趁机委婉提了提让韩先生带信的事情。
  韩先生大手一挥,就吩咐个小厮快马送信,哈哈笑说:“沉少侠别担心戒严的事,老夫自然有门道能出去。”
  絮絮自然信他的门道,道谢以后,算是有了点希冀,干起活来精神饱满,中午吃起饭来也总算有些胃口。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生生瘦了许多,下巴都尖起来了。
  他们两人的饭菜是单独送到厢房,扶熙才好摘下面具用饭,省得被人看到容貌。
  饭桌上,她正扒着吃一样菜,冷不丁嚼到菜里佐料,怪味扎进喉管,她哇地呕了出来,让扶熙看得一愣。
  她抚了抚胸口,扶熙在一边关切问:“是吃不惯这个菜么?”
  她点点头,扶熙倒来茶水给她漱口,她独个儿想着,怎么不太对劲。
  可她又觉察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这一整日她便在教那些护院们练个把简单招式,毕竟她不打算长留,也不想太糊弄主人家,索性教些实用的基本招,这里头有一招是她最惯用的,讲究拿单脚发力一踢,一般人防备不住,此招屡试不爽。
  韩家庄的护院们确实很多混吃混喝,谁叫韩先生是十里八乡的豪绅,又是最豪气的,旁人养不起的酒囊饭袋,通通到了这里。
  絮絮愈教他们,愈有韩先生是个大冤种的感觉。
  这其中有一个她认为尤其不中用,生得瘦峋,着实不知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她在心底默默给他起了个绰号:稻草人。
  另外几个护院在絮絮单独“关照”稻草人的时候,嘀咕着:“他还不晓得呢,这全三都是靠哄着少主人才能混下去的。”
  稻草人,也就是全三,没有其他人那股子装模作样的心思,装都懒得装,原就是打算当混子,谁让他哄少爷最有一套本领。
  谁知这位沉少侠他提着大棒就过来了。
  扎的马步不稳当,背上结结实实挨了棒子,饶是絮絮没用几分力气,他也顺势一骨碌往地上一趴,唉哟唉哟直叫。
  看得絮絮咋舌,绕着他走了一圈,蹲到他面前:“知道你是装的,还不给我爬起来。”
  全三尚在叫唤,冷不防抬眼瞧见了面前的人,这位少侠眉眼俊艳,唇红齿白,乍一看把他看愣住了——这么好看的人物!
  紧接着他却骤觉眼熟,这个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入了晚,好容易熬过那位的残忍教学,全三一窜儿就去了后院找自家少爷,“主人,你可得替小的帮帮忙……”
  韩少爷穿着一身漆黑缎袍,站在廊下微弓着腰逗弄笼子里的雀儿,听到全三的话,嘿嘿笑起来:“本少爷都听韩才讲过了!”说着,拍了拍全三的肩膀,说:“其实吧,你们多学学武艺,才能更好地保护本少爷,嗯。”
  全三苦着一张脸,少爷拍得他呛出声,他又抬头说:“少爷,您见过他们了么?那个姓沉的,倒很眼熟,少爷,你记不记得上个月——”
  韩少爷神色立变,直起了身子,眼里攒动怒火,咬着牙说:“怎么,找到那个小贱人了?”
  上个月他在镇上无所事事地溜达,溜达到李老汉的摊子那儿,乍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那姑娘的眼睛生得秋水潋滟,他就上前调戏了一番。
  哪里知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实则身手不凡,一脚踹翻了他,碾着他脖子,让他韩大少的脸面丢尽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
  镇上那些子人全瞧见了,他一想起那小娘子,就恨得咬牙切齿,立誓此仇不报,他就不姓韩。
  全三凑过来说:“少爷,我说的那个姓沉的,看着就像极了她!”
  韩少爷眼睛一沉,摸了摸下巴。
  ——
  第二日,因着右仆射嫁外甥女,连带玉和镇也热热闹闹。
  韩家庄同样热热闹闹,大抵因为韩先生他孝敬了大份礼物,所以有格外的赏赐,赏赐了些宫中的吃食。
  御膳房的手艺,各人没有见过,自然心向往之,门客们都有份,絮絮也好久没有尝过这等精细的点心,一口气吃了三块桃花饼,她看扶熙兴致缺缺的样子,拿了一块桃花饼递到他跟前,说:“尝尝?这饼不错。”
  他不语,摘下了面具,神色恹恹的,絮絮不晓得他又怎么了,以为是奔波逃命途中累得病了,拿手贴了贴他额头:“还好不烫,怎么了?在担心?”
  他抬起眼睛:“此地不宜久留,那个韩……”他目光瞥向外头,“韩先生跟叛党有所勾结。”
  絮絮托着腮,桃花饼自个儿咬了一口,说:“他豢养门客,或许正是在给他们挑选人才。不过现在看来,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她倒远没有他那么忧思过重,昨日拜托他们递信出去,若是脚程快的,今日许就送到了,届时璇玑派人接应他们,只要消息突破樊笼,援兵很快就能到。
  父亲驻扎幽州,离此十日路程,快一些的话,七月中旬,就将有转机。
  张忧他们在担心梁王的势力,因此尚无动作,若梁王驰援,是有心于皇位,那么借此机会正可以一箭双雕;若梁王忠心,借他之力平叛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最好奇的是,张忧他们的底牌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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