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来的瞬间,双眼却不慎扫到了上面的字样。
非常学术的词汇。
非常火辣的用途。
柳拂嬿面颊一烧。
她想装作不知情再放回去,可这是陶曦薇藏在屋里的,她实在很难心如止水。
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闺蜜,连谈恋爱都没和她说一声,背地里却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
正在感慨人心不古,陶曦薇慌慌张张地趿着拖鞋跑了过来。
“你、你别误会啊!”她结巴着说,“这个、这是别人送的赠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拂嬿不信,用一种看见学生重复给五个人答了到的表情,看着她。
陶曦薇不得不讲出几句更诚恳的心里话。
“真的!”
她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用!”
“我还是童女啊!”
第22章 晴日雪
几分钟后, 陶曦薇讲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律所的一个同事,帮某家计生用品公司打赢了官司。为表感谢,对方送来一大盒新品,给她体验。
那可是一大盒啊。
她同事的老公才刚刚做完结扎。
怎么可能“体验”得完。
反正快递是寄到公司的, 拆开时, 所有人都看见了。同事索性破罐破摔,散喜糖似的把这些东西发给了在场所有人。
单身的也没放过。
给陶曦薇时, 她闹了个大红脸, 想也没想,就连连摇头。
同事苦口婆心:“这是我头一回跟上市公司合作, 别把它妖魔化,就当是个纪念品。”
陶曦薇:“?”
同事:“拿着,你也能帮上市公司赢官司。”
这句话仿佛拥有奇妙的力量,一下就打动了力求上进的陶曦薇。
她接过东西,揣在了兜里。
回家之后,就跟她的锦鲤小香囊放在了一起。
“……哦。”
听完这个离奇但没八卦的故事, 柳拂嬿淡淡地应了一声。
陶曦薇双手托腮,一脸苦恼地看着那枚小包装, 少顷, 眼睛一亮。
“嬿嬿, 要不这东西给你吧。”
柳拂嬿指尖一颤,用一种睫毛被火燎了的速度掀起眸。
“我不要。”
“但你跟它的距离, 明显比我更近啊。”
陶曦薇摆事实讲道理:“你至少是领了证的人, 有个法定的……那什么对象。”
“什么那什么啊。”
柳拂嬿耳根红了红。
“不可能。”
“别说得这么绝对嘛。”陶曦薇语重心长。
“就算没感情,也不代表不会亲密接触啊。你们不是还得在他家里人面前演戏吗?万一哪天, 他们关你俩睡一个房间呢?”
柳拂嬿一怔,薄崇那张老脸自眼前闪过。
她长眸微微眯起, 表情一言难尽。
陶曦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
“这么古板守旧可不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成年男女就算没感情,只要兴致来了,还是可以做点大家都开心的事情呀。”
说来也很费解,这姑娘说起自己的事那么纯情,说别人的事就野得不行。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以前还说过“女人在体力和舆论上都是弱势方,我怕你被他欺负”这种话,兴致勃勃地起着哄。
陶曦薇用胳膊肘捣了捣柳拂嬿,暧昧地笑道:“反正你那老公比明星还帅,身材也好,咱们野一点,不睡白不睡嘛。”
红焰从耳根直烧到脑袋里。
一瞬间,柳拂嬿眼前确实掠过了薄韫白的影子。
那人素来穿衣严实。可肩宽臀窄腿长,身材比例极好,却是一目了然的。
她耳畔嗡嗡作响,捂住耳朵站起来,拿起桌上那个小包装,也不敢仔细感受到底是什么触感,就胡乱地塞进了陶曦薇手中。
“既然你观念挺开放的,也不至于容不下这么一个小东西。”
“反正能祝你赢官司,还是你留着吧。”
“可它老让我尴尬!”陶曦薇沮丧地抬高音量,“你这都是第二次了!”
“那谁是第一次?”柳拂嬿随口问道。
过了好久,陶曦薇才很小声地挤出几个字。
“……一个自恋狂。”
柳拂嬿也没想到,她还会再从陶曦薇口中,听到钟俞这个名字。
他俩好像是什么天生的死对头似的。对这个人,陶曦薇无情吐槽了半个小时,犹嫌不够解气。
她坐在餐桌前手握筷子,挥斥方遒。
柳拂嬿则趴在一旁的地毯上,耐心地给狗狗喂骨头。
见主人情绪激动,萨摩双眼清澈,满是担心。
“不用担心,小巴顿。”柳拂嬿柔声道,“这是好兆头啊。没准儿,你要多个爸爸了。”
“你说什么了吗?”
陶曦薇停下吐槽,疑惑地看过来。
“没什么。”柳拂嬿立刻挪开视线,“就是夸你家狗狗可爱。”
陶曦薇抬眼一望,只见狗狗亲热地坐在柳拂嬿的腿上。
而柳拂嬿手臂微张,张出一个怀抱,看起来包容又温暖。
陶曦薇忽然有点羡慕。
“嬿嬿,其实有个问题,好久以前我就想问了。”
“你为什么,对人还没有对狗亲啊?”
“不让我碰,却让狗碰。”
说着,陶曦薇悲痛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巴顿。
这就是个无心之问。
可柳拂嬿却蓦地眼睫一颤,少顷,无言地垂下了眼帘。
她并没有说什么。
可陶曦薇分明看见,她满身的微光都黯淡了下去,蒙上一层淡淡的、陈旧的阴霾。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了,我乱说的。”
陶曦薇手足无措,扑到地毯上,凑近她身边:“嬿嬿,你别难过。”
柳拂嬿轻轻道了声“好”,勉力扬起唇。
-
下午三点五十五,柳拂嬿在江阑美院的访客中心咖啡馆坐下,看了一眼时间。
几天前有人联系她,想用比市场价高三倍的价格,买下她的新作。
这种一掷千金购画的人,往往都身家殷实。谈交易时,有少数人会亲自过来,或谦逊欣赏,或附庸风雅地,和她聊上一两个小时。
不过多数情况下,他们并不会亲自现身,而是派身边的助理帮忙跑腿。
柳拂嬿坐在靠窗处,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通过透亮的玻璃,门口驶来了什么车一览无遗。
记得以前,还有人开着库里南过来。
这么走了会儿神,柳拂嬿便没注意到那个步行戴墨镜的女人。
对方径自穿过马路走来,利落地掀开了咖啡厅的门帘。
服务员上前:“请问您是几位?”
女人启唇:“找人。”
柳拂嬿抬起眼。
女人站在门口,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保养得很好,难测真实年龄。
估计是有经常锻炼的习惯,身材线条优美健康。
再细看,女人一头黑色短发,漂亮得很是凌厉。身穿干练的真丝套装,上衣是克莱因蓝,长裤是白色,质感上佳。
柳拂嬿有了某种预感,站起身,直视对方。
女人转过头来,正撞上她的视线,几秒后,把墨镜摘了下来。
“您好,我是柳拂嬿。”
她礼节性地伸出手:“拙作能被您垂青,荣幸之至。”
“柳老师,你好。”女人笑了笑,“叫我Tracy(特蕾茜)吧,不用说那些敬词,听起来怪别扭的。”
柳拂嬿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您在邮件里提到对我的新作感兴趣,不过这副作品目前尚未完成,也不曾在媒体上公开,为了更了解它,您是否希望去画室亲眼看一看?”
“画室?”特蕾茜问,“在哪?”
“在我办公室旁边。”柳拂嬿指了指不远处的国画系院楼,“只有十分钟路程。”
“好啊。”特蕾茜兴致勃勃站起身。
才下过一场小雨,校园里春意愈浓。
漫步于小径之上,一旁的人造湖波光粼粼,映出岸上的倒影。
特蕾茜觉得很新鲜似的,到处张望,那双上了年纪的眼睛很是清亮,展现出非比寻常的活力。
“柳老师就在这里上班?几年啦?”
“一年多。”柳拂嬿道,“不过加上在这读书的日子,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都在一个校园里?”特蕾茜一脸同情,“很郁闷吧?”
“郁闷?”
柳拂嬿恍了恍神,眼帘不觉低垂下去,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还好。”
说实话,要说郁闷,她人生里简直没有不郁闷的阶段。
而且郁闷这个词,似乎也太轻了。
“柳老师普通话很标准啊,”特蕾茜又问,“一点江阑口音都没有,哪里人呐?”
“苏城的,十八岁前都在那边。”柳拂嬿道。
“怪不得,江南出美人啊。”
特蕾茜轻啧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被身后的骚乱打断。
“让一下让一下!大家都小心点啊啊!”
喊叫的男生正骑着一辆荧光绿色的死飞自行车,在路上横冲直撞。
他改装的刹车好像失灵了,无论怎么捏车闸,车子也停不下来。
这一段路是个下坡,随着车速越来越快,男生也越来越慌。
沿路众人纷纷四散躲避,发出小小的惊呼。
特蕾茜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眉毛都没蹙一下,没躲没让,只是停下了脚步。
哪怕那车子已经飞一样地冲到了她的身前,她仍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
眼看着,车子就要撞在特蕾茜身上。
就在这时,斜里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稳准地攥住了车子的右车把,用力往外一偏。
车子被强行改向,狂飙的车轮撞到了一旁凸起的马路牙子上,狠呲起一小片灰。
少顷,失控的自行车终于停下。
“谢谢谢谢!”
男生惊魂未定地跳下车,连声对柳拂嬿道:“救了大命了,美女,多谢啊!”
“学校里骑这种车?”
柳拂嬿沉下面色,伸出素白的手:“哪个学院的?学生卡拿出来。”
男生怔住了,半晌才出声:“你是……您是老师?”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把学生卡拿出来。
柳拂嬿扫了一眼:“设计系对吗?你回去吧,我会转告你辅导员。”
男生怏怏应了声,正要离开。
却见柳拂嬿又拿出了一张叠好的纸巾,然后弯下腰,手指隔着纸巾,拔起了车子的气门芯。
车胎立刻瘪了下去,软趴趴地贴在地上。
“这车不许骑了。”
柳拂嬿收回手,扔掉沾满黑油的纸巾,再没多看他一眼:“你走吧。”
男生欲哭无泪,推着车走远了。
一切尘埃落定,柳拂嬿转头问特蕾茜:“学生不懂事。您没事吧?”
才对上对方的目光,柳拂嬿忽然觉得有些违和。
只见特蕾茜凌厉的眉目变得柔和,含笑看她时,眼中那种欣赏和亲近,好像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买家的范围。
“厉害姑娘。”特蕾茜笑着道,“真招人喜欢。”
-
走过人工湖就是院楼,刚到办公室门口,乔思思迎面走过来。
“大美女!”她用力挥着手,跟柳拂嬿打招呼,然后又看向一旁的特蕾茜,“这位是?”
“来看画的客人。”柳拂嬿道。
“哦哦哦。”乔思思连连点头,对特蕾茜道,“您好您好,欢迎来江美做客。”
客套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卡在嗓子里。乔思思打量着特蕾茜的脸,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些,脱口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你认错了。”
特蕾茜淡声说完,就把别在头顶的墨镜戴了回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你不是还有事吗?”柳拂嬿关切道,“快去忙吧。”
“哦哦,对对。”乔思思一拍脑袋,“我要找赵老师问个事儿。”
说起“赵老师”三个字,乔思思好像很不自在似的。
话音才落,又立刻补了一句:“那个,他们院的交换生名单还没给我。”
“赵老师?”柳拂嬿一怔,“设计学院的辅导员?”
乔思思垂下脑袋,轻轻点点头。
“正好,有件事你帮我转告他。”柳拂嬿说了刚才的事。
乔思思答应下来,两人告了别。
柳拂嬿不再耽搁,快步带特蕾茜去画室看画。
六尺的大画幅,在画桌上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鸦青色的群山。
群山百花杀尽,寂寥悠远。正值冬岁,山上簌簌落着雪。
冷冽的雪光覆盖在枯枝上,没有半点绿意。
乍一看,真是疏旷肃杀到了骨子里。
可再细观,却见画中世界竟是天光晴朗。
天际晕染开一片明暗有致的朱红色阳光。光点坠落四散,如同细碎的金箔,飘洒在山野之间。
特蕾茜看了良久,才静静地问了句:“这画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