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挥手,跟那个人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柳拂嬿也没多想,直接去大教室上课。等上完课回来,就看见,封好的试卷袋已经躺在办公桌上等她了。
他们学校的期中安排比较松,时间由老师自行决定,从学期第七周到第十周都有可能安排考试。
因此有些课分都出了,有些课才刚刚考完。
柳拂嬿先去水房接了杯水,回来翻出八百年没用过的红笔,又用裁纸刀拆开了文件袋的封条。
“小柳老师。”
对桌的闻瀚把长发撩到耳后,下巴指了指她桌上的试卷袋,语气沉痛。
“做好心理准备。”
闻瀚和她同是负责大二必修《中国美术史》的老师。这门课考试时正好分了两个考场,卷子也是一人一半。
闻瀚过来得早,已经批改了好一会儿了。
从他蹙起的眉头,紧握的拳头,以及丧气的话头来看,学生们的成绩,估计不太理想。
柳拂嬿问:“你负责的那些题,平均得分在多少?”
“整整五十分的题,目前得分最高的一个,才拿二十八分。”
闻瀚伸出两根手指头。
“得亏我小长假还没忍心给他们留作业。这群兔崽子,就不能这么惯着。”
柳拂嬿叹息一声:“他们可能也挺累的吧。有其他科目,有画展,有比赛,还有学生活动跟实习什么的。”
“也是。”闻瀚点点头,“再谈个恋爱,交几个朋友,时间再多也不够用。”
“所以啊。”
柳拂嬿抓起满头长发,拿起一枚黑皮筋,在脑后束了个高高的马尾,柔声道:“我们还是努努力,争取让这群小孩都能及格吧。”
-
试卷数量不少,足足一百多份。
而且柳拂嬿为了考察范围更全面一些,能让认真上课的学生能考出高分,所以题目出得很有区分度,知识点又碎又细。
结果就导致,两人足足批改了一天,还是没能全部批完。
办公楼里越来越安静,柳拂嬿暂时停下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拿起眼药水瓶,双眼各滴了一滴。
闻瀚在那边想不通:“明明咱们系的学生,写书法是必修课。怎么答个卷子就跟鬼画符似的。”
大二的学生,已经在自由的大学里徜徉了一年多,早就没了写字时要照顾老师观感的意识。
柳拂嬿也跟着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敲了敲办公室门。
闻瀚一抬头,见到是中国美术史这门课的课代表,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脸心虚地探头往里看。
一看就是来求情的。
闻瀚佯装嫌弃道:“干什么?就你俩答得最差,我全给你们挂了!”
俩人一看就急了,转过来软声求柳拂嬿:“柳老师,帮我们说句话呗。”
“我觉得你们闻老师说得挺对的。”
柳拂嬿的神色也不软和:“学的时候不好好学,老想着考完了来求老师,这可不好。”
俩人见老师态度坚决,心里也没辙,只得道了个别,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少顷,又有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径直停在柳拂嬿的桌前。
柳拂嬿头快埋进试卷堆里了,扎在耳后的头发乱了几分,手上也不慎蹭了些红色的墨迹,语气就略有些焦躁,不像往常那么清柔。
她手底下利落地圈出得分点,在旁边标注出题目得分,同时头也没抬地对来人道:“早干什么去了?上课认真听,现在不就没这么难受了?”
“考试是你们自己的事,跟老师无关。都是成年人,要懂得为自己负责。”
她觉得这番话已经挺不近人情了,可没想到,来人还是没走。
这人个子好像挺高,遮住了光线,垂下清灰色的影子,正好落在她桌前,沁凉的一片。
想起学生们各有各的辛苦,柳拂嬿心里也有些不忍。
稍顿,到底还是软了几分语气,柔声道:“行了,也别太担心,回去好好看书吧,期末还有机会。”
“……期末?机会?”
少顷,一个略带费解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这嗓音并不陌生,带着几分极有磁性的清沉。
昨晚,就是这个嗓音,在床畔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温清,含笑问她:“你定的规则,自己也遵守一下?”
柳拂嬿手中红笔一顿,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抬起了头。
矜贵清落的男人就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尽管他的气质和装束都并不属于这个空间。
可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清沉眼眸低垂着,居高临下,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看向了她。
柳拂嬿一脸镇静破碎一角。
大脑空白片刻,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刚才她当熊孩子训的人,居然是薄韫白?
第28章 白玉扇(二合一)
柳拂嬿镇定地站了起来。
薄韫白的身形实在颀长, 就算她站起来,也只到对方肩膀的位置。
那片清灰色的影子仍压在眼前,叫她看不清男人眸底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
好在有上次苏城桥上相遇的那件事打底,她才没惊讶过头, 又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这人好像总是理所应当地, 就会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
柳拂嬿越过男人的肩膀,看了看他身后空荡荡的过道, 解释道:“刚才没仔细看, 我还以为是来问分的学生。”
“今天挺多这种情况的。”
闻言,薄韫白眉尾稍挑。
虽说能猜到是这么回事, 但亲耳从柳拂嬿口中得到认证,还是多了几分新鲜。
见她一直仰头也怪辛苦的,薄韫白便随手撑在了她的办公桌上,双肘平直打开,压低了身位。
目光平视着她,语调也随意:“这样。”
见他没多计较, 柳拂嬿松了一口气。
可少顷,就看到男人眸底掠过些玩味, 漫声开口。
“既然柳老师能看错, 看来我长得还挺年轻?”
柳拂嬿:?
她完全没想到, 薄韫白会冒出这么一句来。
这人这么问的动机是什么?就乐意听别人夸他年轻?
还是又在捉弄她玩?
她一时无言,薄韫白那边却恍如未觉似的, 见她没反应, 还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男人手指修长,宛如白玉雕刻的扇骨。
掌心薄白, 无名指上的婚戒泛着温润的光泽。
也是,这人还是她的塑料老公来着。
就夸两句怎么了, 也不会掉块肉。
反正刚才训错人的也是她。
柳拂嬿垂下眼眸,正欲启唇。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薄韫白语调极为正经,好似提醒她似的,又叫了一声。
“柳老师?”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这话音温沉地回响了几圈,显得尤为暧昧。
柳拂嬿忽然感到一丝微妙的禁忌感。
这人是叫这称呼叫上瘾了吗!
不等他再出什么新花样,柳拂嬿语速飞快地说:“年轻年轻。本科生都没你年轻。”
为了不显得太敷衍,她还专门指了指窗外楼下的篮球场,语气特别诚恳。
“只要套个白T,你都能下楼跟校队一起打篮球了。”
闻言,薄韫白也看了看楼下的篮球场。
他望着几个挥舞汗水的男大学生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琢磨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
柳拂嬿这才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儿?”
其实国画系这院楼少说也建了有一百多年了。内里几经翻新,格局就有些弯弯绕绕。
她有点由衷地佩服起来:“亏你一来就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
“楼下名牌有写办公室门号。不难找。”
说完,他睨来一眼,话音稍有些无奈。
“还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不是说下午五点?”
薄韫白直接把手表伸到她的面前:“看看现在几点。”
柳拂嬿蓦然记起晚上五点要去陆皎家里吃饭的约定,赶紧抓起手机看时间。
“……五点零一?”
她擦了擦屏幕,再看,还是五点零一。
柳拂嬿不说话了。
虽然说,哪怕只晚了一分钟,也是不守时的行为。
但他怎么就表现得,好像她已经晚了大半天一样呢?
微信确实有两条未读信息,未接通话也有两个。四条通知堆满了信息栏,手机屏幕上全是他的名字。
一向淡漠的薄韫白,大概是再没给别人发过这么多信息。
“还在工作?”
男人垂眸看桌上的试卷山。
她工位很整齐,没有其他同龄女性桌上的那些可爱摆件和粉色马克杯。
画具盒的旁边就是试卷,整整齐齐摆成两摞,一摞批完的,一摞待批改。
红笔字迹娟秀,在旁边写上打分点,有时还会认真地纠正学生的笔误。
“明天再改也行。”柳拂嬿把卷子折起来,重新放回试卷袋,又收进抽屉里,落了锁。
就在此时,闻瀚从卫生间回来了,看见薄韫白的背影,双眼一亮。
“这位是?”
薄韫白回过身,见来人三四十岁,眉眼精致,长发飘飘。
手里抱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正往柳拂嬿对角处的工位坐。
很难得,薄韫白主动向陌生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柳拂嬿的……”
稍作停顿,薄韫白道:“家属。”
柳拂嬿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说“老公”、“丈夫”、“爱人”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称呼。
但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还是让闻瀚瞪圆了眼睛。
“你好你好。”闻瀚缓了一会儿才道,“来接人的吧?我们这儿也没什么事了,那你快接柳老师回去吧。”
说完,闻瀚充满敬意地看向柳拂嬿,还狠狠比了个大拇指。
-
一直到跟着身旁的人走出门,柳拂嬿还是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过道是走惯了的过道,风景也是看熟了的风景。但身旁的人换成了薄韫白,一切忽然都变得很不一样。
她之前一直觉得,薄韫白所处的那个世界,和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
而那纸协议,偶尔赋予了她去往对方世界的权力。
只是,这权力到期了就会被收回去。而她也注定只是个冒牌货,永远不属于对方的世界。
直到今天,这种感觉,好像稍稍被打破了一条裂隙。
她正胡思乱想,就见薄韫白沉吟少顷,也开口了。
“刚才那个同事,”他垂眸看过来,“你们关系很好?”
“你说闻老师吗?”柳拂嬿点点头,“闻老师一直很照顾我。之前露营流行的时候,还一起出去野餐过。”
没注意到男人稍稍冷峻的神色,柳拂嬿又继续道:“他男朋友人也很好,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在南郊自己开画室。”
“……”
薄韫白眸底冷峻的光变成了疑惑。
“男朋友?”
“对。”柳拂嬿压低了声音,“他不瞒别人的,办公室里大家都知道,不过我们还是小声一点吧。”
薄韫白陷入沉默。
想起刚才对方看向他两人的炽热眼光,他忽然有了全新的理解。
正是下午五点多,走在路上,只觉得头顶上阳光清淡温柔。
校园里的绿化率比市区高很多,两人挑阴凉处走,在树荫下的人行道上漫步。
柳拂嬿的步伐比平时要慢,薄韫白便也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调。
改了一天的卷子,眼前就有些发花。
柳拂嬿微微抬起下巴,尽量朝更远处的风景看。
室外空气清新,清风徐荡,身畔传来淡淡的花香,叫人心旷神怡。
她深呼吸了一口,唇角不觉弯起,看一眼身旁的男人,见他好像也心情不错,清隽眉宇舒展着,散漫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的食堂上。
正是饭点,学生们朝着食堂门口蜂拥而去。捧着小吃和饮料的青春面孔络绎不绝。
见状,男人眉尾稍挑,流露出几分新鲜之意。
“你是不是好久没进过校园了?”柳拂嬿不由问他。
稍顿,又带了几分笑,揶揄道:“自从毕业以来,光顾着跟那些华尔街之狼尔虞我诈了?”
“……”
即使想要辩驳,一时也不知从何辩起。
薄韫白无奈地扯了扯唇,低声道:“我的工作环境,确实和这儿不太一样。”
“那学校呢?”柳拂嬿回眸看他,“你是在剑桥上的大学吧?”
闻言,男人眸底似乎掠过微诧,稍顿,语气也更温和几分。
“对,在那儿读了本硕。”
“那边怎么样?”柳拂嬿问。
薄韫白却好像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眉心深深蹙起来:“东西很难吃。”
见他一脸心有余悸,和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反差挺大,柳拂嬿有点想笑。
她赶紧掩住唇,佯作轻咳两声,这才又问:“那风景怎么样?漂亮吗?”
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却没想到,薄韫白沉吟了一瞬,却步伐稍顿,停在原地。
柳拂嬿原本都走出去了一步,又退回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阳光洒在两人身畔,带着浅淡金色,勾勒出他清隽身形。
暮春的风掀起男人细碎的额发,裹挟着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柳拂嬿不觉微微屏住了呼吸。
薄韫白没注意到这些。他停下是为了打开手机相册,翻找几下之后,便把屏幕递给了柳拂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