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周围的空气好像依旧清凉, 有种冰块坠入瓷碗的清爽。
闻言,柳拂嬿一时语塞, 无奈地看着他。
这么久没见面, 他头发似乎剪过, 整体上更短了一些,露出冷白的耳廓。
冷冽的下颌线, 好像也比记忆里更锋利了几分。
她视线不自觉地扫过这些地方, 说话也就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你想学国画,有的是大师愿意教你。何必非要大热天来学校里上课?”
“我听其他学生说了。柳老师是国画系最敬业、最用心的讲师。”
薄韫白漫声回答着, 笑意似乎深了几分。
他眼眸低垂,换了副理性语调, 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么好的老师,很难找的。”
“……”
柳拂嬿耳根稍稍发起烫,索性假装没听见这话。
夏风徐荡,掀起他衬衫衣角。纯白T恤勾勒出腰腹上明朗的肌肉轮廓。
柳拂嬿不小心扫到了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
从来没见过薄韫白这副衣着。不过这人长得好,穿什么风格都不违和。
坐在迈巴赫里的时候,俨然一副商务精英的做派。可站在校园的绿茵场旁边,又像是每个人学生时代里,最耀眼的那个存在。
其实,本该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的。
但偏偏,他那种懒淡语调一如往昔,配合眸底若有若无的笑意,反而让人觉得熟悉感更强烈了。
好像这么多天以来,两个人并不是一面都没有见过一样。
夏风拂过绿茵场,阳光下的青草气味萦入鼻息。
忽然,不远处的足球场上,传来几个男生的惊呼。
“小心!”
柳拂嬿下意识抬起头。
只见一颗来势汹汹的足球,穿越了大半个绿茵场,直直地飞过来。
眼看就要撞在她的腿上。
根本来不及躲避。
可电光火石间,手臂却被轻轻一扯。
分不清是自己后退了一步,还是他往前迈了一步。
男人高大清落的身躯挡在面前,黑发被夏风掀起,遮住了天边炫目的日光。
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那只横冲直撞的足球,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
“没事吧?”
薄韫白随意将足球踢到一旁,转了过来。
然后,不假思索地俯下身,查看她的腿有没有受伤。
柳拂嬿的呼吸稍稍一窒。
他屈膝蹲下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好像从未考虑过,这一幕映在别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一贯桀骜,素来都被众人仰视的男人,就这样俯在她的膝前。
她一心虚,足尖稍稍退回了几寸。
没想到,薄韫白却轻轻蹙了下眉。
“别动。”
嗓音带着淡淡的威压。
她只好很不自然地,将那条腿停在了原地。
夏天衣裙薄,她这条裙子也不算长。
只过了膝盖几寸,小腿和脚踝都露在外面。
薄韫白垂眸细看,确认了她的腿上没有擦伤或红肿,甚至不曾沾到一丝灰尘。
与之相反。
雪白的皮肤上,好像还泛着淡淡一层浅色的珠光。
情绪从担忧变为好奇。
他眉尾稍抬,视线不由多停留了一瞬。
“……我没受伤。真的,一点也不疼。”
柳拂嬿只觉得他实在检查得太久,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所以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薄韫白稍稍一怔,旋即很平常地站起了身。
只是清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几分淡淡的疑惑。
柳拂嬿微躬下腰,揉了揉刚才差点被撞上的地方。
虽说没有受伤,不过为了防晒,她穿了一层透明的丝袜,这时就有些担心,丝袜会被蹭破勾丝。
好像没事。
她放下心来,见薄韫白眸底似乎有些疑惑,便主动问道:“怎么了吗?”
“……”
薄韫白没有接话。
此时此刻,远在绿茵场另一边的少年们,看见没有伤到人,也都放下了心。
为首那个队长模样的人,双手拢在嘴边,形成一个喇叭形状,遥遥的喊道:“帅哥!足球!帮忙踢一下!”
薄韫白垂眸一瞥,见足球滚到了一旁的树荫下。
他抬腿把足球勾了回来,顺势一踢。
在柳拂嬿看来,这一脚的力度根本不大。
闲庭信步,举重若轻,有种灵活的轻盈感。
可伴随着这个动作,足球却像安了个加速器似的,直直俯冲了出去。
飞跃半个绿茵场,稳准地停在了队长面前,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卧槽?”
整个校队都震惊了。
有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没加校队!
再直白点!为什么队长不是他!
所有队员一拥而上,撺掇队长过去招揽人才。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隔着偌大一片茵茵绿草,那两人已经离开了足球场,朝车库的方向走去了。
灿烂的夏阳下,他们并肩而行。
男人挺拔桀骜,女人清丽端庄。
看似隔着一个肩膀的距离,影子却渐渐交错,融合在了一起。
-
车库比外面阴凉得多,不过气味却不太好,有股汽油和香烟混杂的味道。
不过,因为从这儿走离国画系的办公室更近,柳拂嬿就顺路和薄韫白一起过来了。
转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了他那辆温文尔雅的白色卡宴。
柳拂嬿停下脚步,等着和他道别。
可不止为什么,薄韫白并没有立刻走向自己的车。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轻轻转了转手里那枚修长的画具盒,回眸看身旁的柳拂嬿。
“现在几点了?”
柳拂嬿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不看自己的手表,还要让她掏手机。
她温吞地从裙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十一点半。”
薄韫白一副恍然模样,语调很随意:“该吃饭了。”
“嗯。”柳拂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所以你快回去吧,我也回办公室了。”
男人却道:“你今天不是没课了吗?”
稍顿,漆眸散漫地瞥过来。
“还有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不是的。”柳拂嬿摇了摇头,“我回去吃午饭,饭盒在办公室。”
闻言,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微诧,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
“这附近的外卖,主要针对的群体都是大学生,我不太吃得惯。”
柳拂嬿向他解释。
“所以只要有空,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做好饭带过来。”
话虽如此,她也是最近才捡回这个习惯的。
之前柳韶出事,她没心情做饭。
后来,又忙着跟薄韫白领证、搬家,见他家里人,也一直没能腾出空来。
直到最近,情况才有了变化。
“……”
薄韫白没有做出评价。
只是等她说完,男人那副挺拔清落的肩背,似乎也稍稍塌下来了几分,好像放弃了什么似的。
“……那你回去吧,我走了。”
薄韫白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又想起什么似的探出头:“要我送你一段吗?”
“不用了。”柳拂嬿朝电梯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坐电梯上去就有条小路,走过去很近。”
“行。”
等对方干脆利落地扔下这一句,半开的车窗也合了上去。
薄韫白没有再看向她,手中方向盘一转,车子风驰电掣地驶离了车库。
柳拂嬿收回视线,独自坐电梯回到地面。
明艳的阳光迎面而来,她从包里拿出遮阳伞,在头顶撑开,朝办公室走去。
一路走回工位,才打开素白色的陶瓷饭盒,冷掉却依旧诱人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
里面盛放的是清炖排骨和炝炒油麦菜,只要在微波炉里稍微转一下,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柳拂嬿抱着饭盒来到微波炉前。
等待加热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为什么刚才薄韫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提了一句吃午饭的事情?
正在走神,微波炉忽然“叮”了一声。
柳拂嬿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手进去端,一时忘记了,自己还没有戴上隔热手套。
指间传来灼热的痛感,她蓦地缩回了手。
与此同时,一个并不明确的可能性,也像烟花一样,在她的意识里炸开。
他刚才,是想约她出去吃午饭吗?
是为了这个原因,他才来学校的吗?
柳拂嬿用被烫到的手指捏了捏耳朵,然后打开旁边的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被烫红的地方。
应该不是吧。自打签订协议以来,他们每次见面,都出于一个明确的目的。
或者是领证,或者是应付家长,应付舆论。总之没有一次,是出自心血来潮的私人原因。
她想,自己大概真是被晒迷糊了,想法也奇奇怪怪的。
于是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丢到一旁,去找隔热手套。
-
柳拂嬿也没想到,她还会在校园里,再次遇见薄成许。
自从上次在薄家猝不及防地碰上面,这还是两人头一回重逢。
这天下班,柳拂嬿才走出院楼,就看见篮球场旁边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别人还在场上打球,只有他先行一步去了旁边休息,大口大口灌着冰矿泉水,脊背松松垮垮的,看上去累得不行。
柳拂嬿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视线稍稍停驻了片刻。
结果,却是场上的一个眼尖的男生先注意到她,球也不打了,大喇喇地往外一扔,扭头就给薄成许使眼色。
薄成许茫然地往后望去,正好和柳拂嬿对上视线。
柳拂嬿心脏稍稍一揪。
其实她不太擅长和薄成许相处,之前几次碰面总不愉快,弄得她也有了心理阴影。
少年人情绪起伏大,心里没城府,又容易激动。叫人根本猜不到,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像此刻。
薄成许刚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她。被矿泉水浸润得湿哒哒的嘴唇抿了两下,也没多想,主动开口打招呼。
嗓音带着几分运动后的清爽与嘹亮,飘过篮球场,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婶婶!”
柳拂嬿:?
不等她做出反应,球场上抢先传来一声痛呼。
听起来,好像是有个人手滑了,不小心用篮球痛砸了队友。
柳拂嬿不知道,这个手滑的人,正是薄成许的僚机好兄弟。
眼看薄成许朝自己跑来,她有点紧张地绷直了脚尖。
却没想到,薄成许来到她面前后,又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婶婶好。”
见他一副乖宝宝模样,好像上次在薄崇面前发癫的人不是他。
柳拂嬿感到几分恍若隔世。
虽然她和薄韫白约定过,之后要跟这个小侄子单独解释他们的事情。
但从那以后,薄成许又伤心地飞去了泰国玩,她也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也不知为什么,此时的薄成许,好像已经对这件事释怀了。
“……嗯。你好啊,小许。”
柳拂嬿姑且应下了这个称呼。
“在和朋友打篮球?”
“嗯嗯。”薄成许用力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惭愧地低下头去,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婶婶,我上次又给你闯祸了。”
“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叔叔不说,还害得你也被爷爷说了一顿。”
上次的情景确实不太愉快。
回想起在薄家的那场针锋相对,柳拂嬿垂下了眼睫,没有接话。
薄成许没在意她的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都听我爸妈说了,你和我叔叔是假结婚。是为了救我们家的集团,你俩才在一块搭伙的。”
说到这儿,他诚恳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婶婶,谢谢你。”
“不用谢。”
柳拂嬿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薄成许,示意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她柔声道:“我和你叔叔是各取所需,他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嗯嗯,我明白的。你妈妈的事情,叔叔肯定毫不费力就解决掉了。”
薄成许大喇喇地点点头。
“其实,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叔叔喜欢过谁呢。怎么可能一转眼,就跟喜欢的女人结婚了。果然是契约婚姻啊,哈哈哈。”
少年人笑声爽朗,回荡在六月的夏风里。
自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没有丝毫误解,也不曾添油加醋。
柳拂嬿听完,淡淡地弯了弯唇。
和薄成许道别后,她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走了几步,微微歪过头,轻轻揉了揉耳朵。
也不知为什么。
好像能感觉到,耳廓里躺着一根无形的小刺。
那股扎耳的感觉,很轻、很淡,却挥之不去。
-
周六的上午,柳拂嬿和陶曦薇一起去猫咖撸猫。
她俩点的是小木屋双人套餐,环境更私密舒适,两个人可以随便聊知心话,屋里还配了红茶和点心。
柳拂嬿才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陶曦薇已经一手猫条一手逗猫棒,扑进了小猫咪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