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子想娘娘未曾见过太子妃,故而早些领着人前来,这不赶巧了儿臣和少将军也都在,也一道掌掌眼。”
另外一声传来,是怀玉公主。
江桃里闻言悄然地掀眸,这才看见殿中的情形。
装扮威仪的皇后身旁,趴着如花似玉的娇娇儿,画面瞧着犹如一幅美画。
“来,太子妃到本宫这里来,让本宫好生瞧瞧。”皇后看向乖巧而立的江桃里,方才脸上的不悦瞬间消失了,亲切地朝着她招手。
江桃里欲往前去,这才发现过来,自己还抓着太子的衣袍,太子的视线此时也顺着看来,清冷出尘。
江桃里心狂跳一瞬,略显慌张地松了手。
她接过了女官捧着的茶水,乖巧地垂首跟着唤了一声‘母后’,再将手中的递给了皇后。
皇后含笑着接了下来,饮下后又拉着她手左右打量着。
见她乖巧可人,眼中的笑意愈渐浓了。
她抬手拍了拍江桃里,温声道:“是个可人儿,坐罢,一会儿就能摆宴。”
方才未见皇后时,江桃里脑海中全都是话本子上的那些描述。
见皇后之后这才理解,为何怀玉公主虽贵为公主,身上却毫无皇室的骄纵。
原是皇后与她八分相似,都是一样的分外温婉亲人。
江桃里抿唇矜持一笑,此刻也不怯场了,顺着坐在了皇后的身侧,和怀玉公主一左一右。
她刚才坐下,忽地察觉到一道古怪目光落在了身上,她悄然地看过去。
在场还有另外一个她曾见过的人,长平少将军,齐妟。
他身着一袭窄袖干练的劲装,金线滚边,脸戴面具,只露出殷红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浑身的力量犹如蛰伏在幽静密林中的凶猛兽类。
他触及到江桃里看过来的视线,殷红的唇微微一勾,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意,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掠夺。
江桃里被那带着强势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忙不迭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专心听着皇后和怀玉公主讲话。
通过两人的谈话,江桃里这才知道了,为何那位少将军会在此了。
原是因为皇后在为这位择妻,特地唤人前来观画像的,方才几人在里面说笑就是为此事。
很快殿中就摆了宴,皇后侧首拍了拍江桃里的手,意示她坐到太子的身边。
江桃里步迟迟、缓缓移了过去。
期间避不可免地路过了少将军的身旁,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似乎听见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自打晓得他并非是善人,江桃里对他是能避开就避开,所以就算是听见了,也没有看过去,匆匆地越过了他,坐到了太子的身旁。
宫人摆了碗筷,这顿饭吃得江桃里如同嚼蜡、毫无滋味。
因为那道视线就在对面,一直未曾移开过,那目光带着野性,似将她扒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大胆、且含有侵略性的目光。
好在她等会儿出了这里,就与此人难以相见了,这点倒是让她心微松懈。
这般想着,江桃里连带觉得宫中的吃食,隐约有了些滋味,但并未维持多久,皇后的声音就遥遥传来。
“少将军如今也弱冠了,眼下还未择妻,实乃盛京女郎之遗憾,本宫瞧着也不免为她们可惜。”皇后盯着下方的闻齐妟说道。
闻齐妟听见此言顿感头疼,正欲要开口,只见皇后头微转,视线落在了江桃里身上。
“所以替少将军择一位良顺乖巧的夫人,此事本宫就交由到太子妃的身上了,年轻人的眼光定相差不大,定要好生替少将军掌掌眼。”
江桃里见此等倒霉之事,落在了自己的头上,瞬间就欲拒绝,但有人先一步比她回应了。
“此事便劳驾太子妃了。”对面的人勾着唇哑声地道。
当事之人都已经这般说了,她自是无法驳了这话,只好勉强对着他轻柔一笑,然后转头对着皇后道:“儿媳遵旨。”
因为有了此事,江桃里横竖都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宴,又有宫人前来禀告闻帝来了。
这是江桃里第一次见闻帝,年纪显得并不大,依稀可见年轻时亦是俊美无俦的面容。
闻帝一来亦是先喝了江桃里敬的茶,然后赏赐了些东西,随口问了几句话就放了人。
天子的威仪太甚了,以至于江桃里从皇宫出来后,脚下依旧漂浮不定,等坐到了马车上才堪堪回过了神。
太子被留在了宫中处理事务,那尊‘神佛’不在此,江桃里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小脸上露出了唏嘘。
这太子妃果然不是常人能当的,今日不过才端着半天,现下就感觉周身酸痛了。
太子早些年就被在宫外赐了府邸,并不住在东宫,太子妃则每月都有一日,需要进宫陪伴皇后。
江桃里只要想起,每个月都还要这样端一次,就忍不住将头磕在了马车壁上。
然而这样的日子还得持续一年,得入宫十一次。
回府后,江桃里命人褪了自己厚重的衣袍,换了一件轻便的衣裳,坐在房间中看着管家送来的账本。
以前她并未学过这些,如今瞧起来分外的艰难,好在皇后遣送过来的女官惊斐,对这方面十分清楚。
整个下午她留在房中教导着,江桃里这才懂了其中的一点门道。
暮色渐至。
前厅备好了吃食,太子却还未回来,江桃里一人独自用膳,然后进了汤池沐浴,换了寝衣回了房。
回去之后却看见,方才说还晚些回来的太子,现已经坐在了房中的矮案上,正翻着白日她看过的账本。
“殿下?”
江桃里眨了眨眼眸,眼中泛着的困倦一扫而空,神情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说晚些时候再回来吗,怎的这般快?
矮案上的人抬了眼眸,殷红的嘴角一勾,目光环伺在她的身上,烛光之下竟显得有三分邪肆。
“洗好了?”
第28章 晋江首发
他的目光顺着滞在雾鬟云鬓上, 顺着尚且还染着湿气的乌发往下,晦涩地掠过那饱和丰腴的唇上。
俄而耳边似响起了,那一声娇柔犹带着轻喘的“阿妟哥哥”。
闻齐妟眸光一暗, 方才来时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江桃里没有察觉到眼前的人, 已经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人, 点了点头款步上前, 想起两人还得这般待上一年,便温声地询问。
“殿下可用过膳食了?先前下人传信回来说殿下要晚些回来,我思及宫中许是会摆宴便未曾等殿下,殿下现在可饿需要传膳吗?”
她生得面如茭白玉兰,声线极其的好, 讲话亦总是温吞似带着江南烟雨的哝音, 分外易使人心生好感。
坐在矮案上的人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下颌微抬:“用过了。”
“嗯。”江桃里矜持地低垂远山黛眉,回应了一声, 两人瞬间无话。
室内无旁人,阒静无声, 偶有园中的蛙叫虫鸣。
她就这样坐着,只觉得莫名觉得周身不适, 只觉好似有一条腻滑的毒蛇,正缠绕着她的颈子。
忍了稍倾, 她转身就去铺软榻。
两人还得扮一年的夫妻,今日是新婚第二日, 按照女官所言,太子大婚后有半月的休沐, 而这半月每日都得宿在她这里。
江桃里背着书案,故而并未发现, 身后的人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往里去,直至被一扇玉兰鹦鹉鎏金立屏挡住了。
但屏风所有的材质是冰丝,依旧可以窥见那道身影。
她正跪坐在软榻上弯着腰铺毯,宽大的衣袍垂落下来隐约勾勒了曼妙的腰身,细得只手可折。
看了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账本上,喉结滚动,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屋子中的暖气十分充足,江桃里铺完了软榻后,原本白皙的小脸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浅粉,似四月浅塘中尚未盛开的粉尖荷。
她从玉兰立屏后面探出了头,眸光干净纯粹:“殿下是想要睡软榻还是床?”
正垂首看着账本却一页未曾翻过的人,终于从上面移开了目光。
他抬着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喉结轻滚道:“床。”
“好的殿下。”江桃里得了回应,嘴角抿出浅浅地笑,语气脆生生的:“那殿下我……”先睡了。
“过来。”
“呃?”江桃里还启着粉若春桃般的唇,甫被他这样打断了,心中虽是有疑惑,还是从玉兰立屏里面走了出来。
她款款行至闻齐妟的面前,乌黑的眼眸含着惑意,不解为何他会唤自己到他跟前来。
闻齐妟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道:“坐这里。”
“坐……”这里?
江桃里才出一个音就被他抬起的眼眸,看得将后面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虽然不知为何他会让自己坐在矮案上,她还是神情乖乖地走过去,然后坐在了上面。
“殿下。”她坐好后垂眸看着一旁的人,眸中都是单纯的好奇。
闻齐妟睨了一眼,懒懒地往后倚靠,觑着她将笑未笑道:“你倒还是挺听话的。”
这句话似带着轻微的反讽,江桃里顿时就反应了过来,他敲桌子的意思是让自己坐他旁边,而不是让她坐在桌子上。
江桃里面色浮起红晕,腰身一软,从上面软软地滑了下来,乖柔地坐在了旁边。
虽然相处得短暂,但太子给她的印象就是矜贵正经,绝不会若有所指,所以当时第一反应便是这样。
没有想到是她错会意了。
好在他并未多说什么,江桃里坐下后忍不住好奇,悄然地探头,这才看清他看的是什么了。
那是白日她跟惊斐学的有关于账本的算数,当时忘记收了起来,所以现在账本旁边正摆着自己胡乱画的错本上。
看清上面的图后,江桃里呼吸一滞,垂着眼眸颤了颤。
上面正画着白日在椒房殿的场景,几人都画得有模有样,唯有那长平少将军的座位上画了叉。
太子和那位少将军的关系似乎很好,不知会不会前去告状,那人她是一次也不想再见到。
“来,告诉我,你在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他弯着眼,歪头撑着侧脸,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被画叉的地方,剔着眼前垂首的人。
脖颈上白如雪彰显脆弱的筋脉,正毫无防备地露在自己的眼前,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烛光下衬得他面容秾艳,嘴角正噙着笑。
在乌和时他也画过不少这样的作战图,而画叉的那些人都没有活过一月。
江桃里闻声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再抬首看了眼前的人一眼,觉得他此刻好似有些可怖,心下顿时有些紧张。
就因为她在这里画了一个叉?
“回殿下,我在此处画了一个叉?”江桃里眨着眼眸,不太确定地道。
很好,挺诚实的,哪怕是在他面前也半分不掩饰对他的杀意,这还是有生之年头一遭。
闻齐妟直接被气笑了。
他弯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从一旁拿了一支笔丢她怀中,满眼笑意地夸道:“画得好看,接着画。”
江桃里捏着怀着的笔,眨了眨眼眸,复而窥着眼前笑得古怪的人。
她未见他眼中有旁的情绪,只得小弧度地将他面前的错本拿了过来,菩萨低眉地执笔。
房内阒静,地龙燃烧咯吱直响,让房中显得又闷又热。
江桃里新婚第一日拿和离书,第二日坐在矮案上面画着叉。
而她旁边的人双手抱臂,慵懒地倚靠在身后的背靠上,正面无表情地监督着。
江桃里足足画了五张,手都酸了也不见身边的人开口让自己停下,思忖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她悄悄地将手中的笔搁在上面,想要偷闲半刻,一抬首就撞进了那双噙着冷笑的眼中。
江桃里的手比脑子要快,瞬间握住了放下的笔,一刻也不停息地拿起来继续画着,心中不免升起一些委屈。
她不过只是画了一个叉,他却让自己画这么多,果然外面传言没有错,太子就是性子古怪。
接着又画了五张后,江桃里终于累得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抬起了柔柔的盈眸,忍不住小声地开口:“殿下,可不可以不画了,我的手酸了。”
声音本就温吞,这般低柔不自觉带了几分娇气。
闻齐妟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勉强屈尊降贵地颔首放过了她。
“殿下真好。”她得了首肯赶紧将手上的笔放了下来,白皙的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那语调犹如昨夜梦魇中的一样,最后哭得嗓子都哑了。
而眼前的人虽是面无表情,却在江桃里的目光下耳垂渐渐浮起赤霞般的艳色,随着这句话含春带娇的语调,那耳垂上的红还有愈渐往下蔓延的趋势。
这般古怪的红大面积地扩散,偏生他还稳坐不动,就似清冷待供奉的神龛。
江桃里迟疑地看了看他粗红的脖颈,复而将视线落在他一本正经、且毫无表情波动的脸上。
“殿下,你……好似得了敏症。”江桃里在心中再三犹豫片刻,还是隐晦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和脖颈示意。
然后她就瞧见稳坐不动的太子站了起来,盯着她的目光含了几分危险的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