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岐策见此迟疑了一刻,还是沉默着站起身,缓步行至床榻前,清冷的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不知为何,分明许久未见他却能将她的脸清晰记得,以及她唇下是有一颗并不明显的痣。
江桃里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忍不住往下低垂了头。
床边下陷,带着暖意的声音响起:“好生养好身子,今日之事受委屈了。”
他褪了冷色后连讲话都那样的温柔,就似在耳边一样。
江桃里好似听见荒林古刹中,传来一声声木鱼敲响的声音,想要抬手按在心口,防止声响太大而泄露想法。
“嗯。”江桃里只能讷讷地点点头,根本就不知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她连头都不敢抬了。
怀玉公主见状捂唇轻笑一声,上前抬手推了一把闻岐策:“坐这般远干甚,不知晓的还以为你们夫妻俩,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呢。”
闻岐策差点压到床上的人,好在反应较快,双手撑在了两侧这才避免了肢体上的接触。
他的目光从眼前含羞垂首的人身上转移,落在一旁的怀玉公主上:“忘记同阿姐说了,方才来时正见驸马的人,上府来询问阿姐是否在。”
怀玉公主近日同驸马闹了小矛盾,所以这才四处晃荡,前几日借着由头在宫里,现在出来表面是为了瞧江桃里,实则是给驸马来主动认错的机会。
听了闻岐策的话,怀玉公主注意瞬间被吸引了,赶紧接话道:“你如何说的?”
既然先前已经瞧见了,可为何还无人前来?
怀玉公主咽下后边的话,端了一副沉稳姿态,实际心思已经飘远了。
坐在床边的人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道:“孤说阿姐不曾在,驸马的人便走了。”
“你……”怀玉公主话止在唇舌间,最后扯了一个笑道:“可真的是阿姐的好弟弟。”
明知晓她近日和驸马之间的事却还这样应答。
闻岐策望着一脸郁闷的怀玉公主,微微勾了唇角,玉面如冠。
他缓声道:“不过人尚未走远,阿姐若是前去追,兴许还能偶遇上。”
只见怀玉公主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冷哼一声:“什么人也值当本殿去追。”
闻岐策顺着点了点头,扭头去瞧此刻已经抬起头的人,显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白皙的小脸上面满是好奇。
忽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沉了沉,上面尚且还有些红,配上一张娇柔含春的脸,瞧着格外好欺负。
手腕上的珠子往下滑落,掌心捏住,他平淡地收回了视线,道:“可用过药了?”
江桃里心中正盘算着怀玉公主和驸马之间的事,听闻有人温声问到自己,顿时收敛了心思回道:“已经用过了。”
“嗯,如此便好。”他捻着手中的珠子,淡淡颔首。
两人本就陌生,他问完沉默了,江桃里一时之间也不知找什么话题了,但怀玉公主又在,担忧被瞧出不对。
江桃里在脑海中搜刮着情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目光游离地落在了他的腰上,玉佩相碰摩擦间汵汵出声。
“阿策哥哥,前段时间我给你做了香包过几日就好了,到时我给你换上可好?”江桃里灵机一动,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示意。
闻岐策目光往下滑落在自己的腰上,复而抬头看着她眼中的冀息,拇指摩擦着菩提珠缓声回道:“好。”
似又觉得一个字好似太过于冷淡了,接着道:“最近好生歇息,旁的事以后再说。”
虽依旧清冷,但好歹多了几分真实的关切,怀玉公主总算是放下了自己的那颗焦虑的心。
怀玉公主心中怀揣了驸马之事,见两人相处已经融洽了,自己在此反而会影响到人,就随便找了一些由头离去。
怀玉公主的身影刚消失不见,江桃里就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软了下来。
怀玉公主的眼光着实凛冽,一眼就能看出她和太子之间生疏不已,好在只是揣测两人之间闹了矛盾,并未往其他地方猜去。
“很担心?”
江桃里只顾着松口气却忘记了旁边还有人在,听那清冷如雪的声音顿时又紧张了,特别是现在两人之间靠得很近。
闻岐策掠过她紧张的脸,怯生生地好似对他格外地害怕,淡然地收回视线:“无须担忧,她就算是知晓了,也不会告知母后的。”
只会想方设法让假的变成真的。
后面的他没有说全,也觉得没有必要,正是因为想要少些麻烦,他才会在众人面前扮演恩爱的戏码。
江桃里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大约也能猜到。
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言语,且都是寡言的人,屋子里分外的安静。
江桃里喝完药后隐约有些困顿,可他迟迟不肯离去,她也不好出言催赶,只好强撑着努力睁着双眸。
闻岐策站起身环顾周围。
在她没有来时本是他的卧居,现如今暂时给了江桃里住着,房间的布局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虽然怀玉公主已经走了,但依照她的脾性,多半会暂且留人在外面守着,她前脚一出后脚他就出去了,只会惹得她疑心。
胞姐最是好奇心重了。
闻岐策站起身,雪白月华袍垂落,身形愈渐颀长如竹,缓步行至一旁的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翻开看了看。
他没有看见床上的人,差点就要从床上爬了起来,见他已经翻开看见了就只好作罢,乖乖地坐在床上。
那些都是闲来无事打发时辰的话本子,其中还有她写的,拿去印刷后封线后送来的。
好在她并未写什么过分的艳词在上面,不然就算是爬也要趴下去阻拦。
屋中渐渐只有翻书的声音,江桃里频繁瞄着书架上身长玉立之人。
窗户外间的余晖已经完全落下,屋中的下人已经掌灯了,烛光下显得他面容格外的柔和。
“权谋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忽地念出了上面的一行字,然后抬了眼眸,华光潋滟之下竟有少有的神情。
“研究过《谋仲》?”
见他主动搭话,抬头看了一眼,触及目光后飞速地垂了下来,藏在被衾之下的手紧张得不知如何摆放。
好在她心中虽然紧张,嘴上却是冷静的:“看过一些,但并未细究。”
以前她还在江府时,闲来无事最喜欢的便是去书阁看书,其中最爱看的就是史书。
史书是一面镜子,她总是能透过史书看见皇朝的繁荣昌盛还有败落,所以当今天子重用寒门臣子是对的。
世家权重是几百年一直延续下来的,弊远大于利。
这也是她自知晓为何太子明知长姐逃婚不想嫁,却坚持要娶江府的人,只是因天子欲要重用寒门臣子,太子要以身作则。
而江元良在前几年刚好因为丧妻之事,入了天子的眼,一跃成了寒门臣子之首,是为最配太子,才会订下婚约。
大婚当日他递和离书所说的一年之期,那是天子同世家的明争暗斗,一年后就能分出胜负。
“嗯,写得不错。”他难得地出言夸赞了人,虽是打发时间的话本,但用词凿凿平静地运用《谋仲》里的话,描述了一个国度的兴亡。
“殿下怎的知晓是我写的?”江桃里好奇地歪了头,眨了眨眼眸看着烛光下的人,不可否认的是被人夸赞的感觉很不错。
如何知晓的。
闻岐策眸光落在书上,再环视周围,矮案上摆放了不少的字,还有书架上亦是有不少,所有的字迹皆是娟秀不乏大气的字迹,他随口猜测的。
“孤瞧案上还有你写的字。”他垂眸合上了书。
江桃里目光越过立屏,隐约看见矮案上摆放的杂乱的书本,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不知为何想起了上次见如今正是晚上,她有些紧张又讷讷地开口道:“殿下不会罚我抄书罢!”
刚将书本放置书架上,闻岐策听见此言手一顿,不觉有些好笑,回首问道:“写得好为何会受罚?”
“我上次还画得好呢,你也夸我了。”江桃里小声地嘀咕一声。
夸了她然后转头就罚她,如今都还记忆犹新。
闻岐策听后眸光微闪,大约已经猜测到了,所以并未接此言,转了话题问道:“可需要传膳?”
江桃里自醒来后就只喝了药,被这般提及饥饿感这才缓慢袭来,伸手捂着肚子小弧度地点点头,语气羞怯地道:“要。”
闻岐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摆膳,江桃里要从床上起来,但身上穿着单薄亵衣裤,掀开被子便能瞧见婀娜姣好的身段。
她有瞬间羞赧,不敢掀开被子,但观房中的那人低垂着眼眸看书,并未抬首。
她这才止了那般感觉,扯了木架上的衣裳将自己裹得严实。
她移步至案前,盘腿而坐,见案上只有一副碗筷,正欲要张口唤人添,对面的人便缓缓开口阻止了。
“不用唤,孤只在此停留一会儿便离开,你权当只孤不存在便可。”
外面的人大约已经离开了,但若是太子妃受伤,他连一顿晚膳的都抽不出来空作陪,传出去外间的人知晓了,特别是宫中,只怕少不了问责。
他只需忍耐着在此待上一会儿便能少麻烦,何乐而不为之。
而且他喜洁症那般严重,连餐具都是只用一遍,怎会留在此处和她一起用膳。
江桃里瞬间就想通了,低垂眼眸,小声地点头应答:“好。”
分明和平时无异,但江桃里却莫名感觉食之无味,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食不下了江桃里就搁下了碗筷,端起了一旁的清茶净口,最后擦拭了染湿的唇。
江桃里见人还留在此处眨了眨双眸,开口提醒道:“殿下,我已经用完了。”
闻岐策的书不过才翻四五页,视线从上面移开扫了一眼案上,菜基本没有动过的痕迹,不由得攒了眉。
江桃里一见他攒眉,心也跟着一起皱了起来。
她只当他是不满意自己铺张浪费,赶紧开口解释道:“我没有想要铺张的意思,而是胃口确实不太好,现在天气尚凉,明日还能用。我……”
“太瘦了对身子不好,以后多用些,不用担忧这些,隔夜的饭菜也尽量别用了,容易生病。”他合上书,眉宇浮起了一丝倦意,伸手揉了揉额间。
江桃里的话被打断后瞬间止住了,鼻尖微酸,眼中似有光亮闪烁出来。
在江府江元良虽然在调理她身子这方面舍得,实际上吃食这方面是极其苛刻的,因为要保持弱柳扶风之态,她只能吃果蔬。
别说是吃饱了,最开始时还曾饿晕过,她饿极了就无数次偷偷前往厨房寻隔夜的饭菜来吃,早已经习惯了。
方才她也尝试了多用些,可实在无法咽下了这才搁下的。
除了长姐和娘亲,他是第一个这样关心自己的人,或许只是随口的一句话,甚至连语气起伏都无,她还是红了眼眶。
担忧被瞧见,江桃里就站起了身,随便找了一句话掩盖。
她又见他眉宇间有愁色,开口道:“殿下我会一些简单的按跷之术,可缓解你的倦意。”
讲完之后江桃里又想起他不喜被人触碰,但话已经出口了定然会被拒绝,心中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