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出列,接着就出列无数人,每人不重样地列了数百条罪状。
圣人大怒道,朝廷被蛀虫蚕食,何以安民?
当即摘了江元良的官帽补服,收押入诏狱庭审。
不管这些罪状中真假如何,江元良都已经无翻身的机会了。
这个早朝上的人人自危。
下朝后圣人单独留下了长平少将军。
此刻御书房。
圣人周帝负手立在案前,手中拿着写满了江元良罪状的卷宗,越是想,心口的气越是不顺。
费尽心思培养了江元良,结果是却这般。
周帝脚下踉跄一步,身旁的太监见后赶紧上前扶着,掏出药丸喂给周帝饮下。
周帝勉强止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身后传来传报的声音。
周帝转身就看见如松竹挺立在正中央的人,身形伟岸,五官轮廓分明,待了几年的乌和,周身的气息越发显得狂傲不羁,狼性十足。
下手狠戾,不讲情面且还准,招招是朝着人的命脉而去。
若非当年坚持要去长平,其实周帝私心觉得太子之位是属眼前这人。
闻齐妟最像当年的自己。
大周虽内忧外患,但内忧远远大于外患,所以大周不需要温良的帝王。
周帝思绪已经滚过万千遍,想到今日早朝的事,瞬间又怒极,将手中的卷宗扔了过去。
“瞧你做的何事!江元良能这么快倒下吗?朕费去千辛万苦才将他头顶的罪名摘去,你倒好,全给朕呈在上面。”
他养了江元良这么多年,还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就被匆忙撂下去了,如何不能气。
偏生眼前的这人,是他最看好的儿子,只得将这些气都咽下。
周帝气喘吁吁地被太监扶在金椅上歇息,指着地面已经摊开的卷宗直道:“好生给朕解释解释,今日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闻齐妟目光冷淡地扫过上面的罪状,复而抬眸,看着上方的面含怒气的周帝,道:“户部掌握朝廷钱财命脉,如今被这样的人蚕食如此,本该下台换个人来坐了。”
“江元良隶属曹氏,哪怕陛下将他养得再好,其心不忠为实,单凭一个贪,他就该死了。”
听着云淡风轻的‘死’字从他的口中出来,带着对生的藐视。
周帝气急反笑道:“江元良死了就能阻止那些不臣,狼子野心之辈吗?江元良死了,自有数百‘贪’者上位。”
当初他选中江元良,就是看中了他贪而畏惧,知晓贪过头了,会招来杀身之祸,亦知晓如何维持,自己孤臣衷心的形象给百姓。
让太子娶江元良府上的女郎,为的就是给天下白衣寒门臣打样,这样才能让世人知晓,帝王在意且看中寒门孤臣。
可如今他就这样明晃晃的,将这层蒙骗众人眼的薄纸撕扯了下来。
“陛下所言确如此,但臣可为陛下寻来满意的孤臣。”正中央的人面色微微动,似缓和了语气。
周帝心中仍旧有气,冷笑道:“满意?今日你且说说,朕满意如何样子的。”
“身无氏族,其心忠,不畏权势,当世除了梅奕庆恐难寻第二人了。”闻齐妟垂下眼眸道。
梅奕庆寒门出身,曾是科第前三,后因得罪曹氏而被贬谪衢州。
周帝隐约对此人是有些印象,梅奕庆曾写过文章,斥责世家权重,一心拥护皇权,哪怕是被贬谪去了衢州,也流转出了好几篇上周帝的书案上。
事已至此,都需要再提拔人上来,若真要选,这梅奕庆倒也是好人选。
上头的帝王脸上的怒气少了些许,似陷入沉思。
可此番若是将一个贬谪在衢州的人,推上户部的位置,只怕是难以服众,虽然他早有此意。
闻齐妟觑了一眼周帝,忽地撩袍跪地,垂首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话音一出,周帝停止了心中的思虑,虽因病浑浊的眼却依旧能一眼看清,眼前人究竟是什么性子。
眼前的人一贯肆意猖狂,却也心思缜密,恐怕早就察觉出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给江元良下了一步死棋。
但周帝却没有着急应下,斜眼瞧去,周身皆是帝王威仪,“说罢,这次是想要做什么?”
闻齐妟并未抬头,声音缓慢:“为陛下分忧,无所求。”
他将话说出来后,御书房诡谲的沉闷了良久,头顶的是凌厉的打量。
闻齐妟纹丝不动。
倏地,周帝发出大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卿为朕解忧必当厚谢。来人!”周帝含笑着说完,然后招来宫人道:“长平少将军,乌和击退蛮荒流寇,看赏。”
闻齐妟叩谢圣恩后神色平平地离去了。
等到人离去后,周帝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神色难辨。
御书房静谧如深夜,直到贴身太监上前,拾起地上洒落的卷宗,这才听见周帝的声音传来。
“大福,你且说说,少将军何曾这般贴心过?”周帝掀开眼看着下边屈身的太监。
大福表情不变,温声回应道:“回陛下,少将军一贯贴心。”
周帝也不知听没有听见此言,自顾地道:“又是为朕大费周折地除了江元良,又是洞察朕想要将梅奕庆召回盛京的心思。”
说罢顿了顿,继而道:“本来朕还想着如何安排梅奕庆,这下倒好了,直接推至高位,还不需要由朕来担此事风险,曹氏就算气恼,那也是对着的长平少将军。”
“少将军无亲无族,曹氏能奈他何?”周帝越道,脸上的笑意越是明显。
“最多也是除去一个少将军,但阿妟偏偏他们还真除不掉,乌和边防都是靠着阿妟才维持如今的模样。”
“阿妟死了,镇守乌和的就该是曹氏的嫡子了,他们舍不得,所以只能咽下这口气。”
大福垂首听着,适当的时候出来夸赞几句。
周帝心越渐愉悦,以往任他如何激闻齐妟,他都不肯沾庙堂风霜,如今一出手就办得这样称他的心意,如何能不高兴。
但高兴过后,周帝的眉又皱了起来。
“阿妟此事虽然办得好,但那日鞭打兄长的行为实在不该,杀了阿策,他就得上岸,偏偏他又不肯,啧。”周帝颠三倒四地说着。
不知情的人必定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但自幼时就跟在周帝身边的大福却能听懂。
大福心中正思忖如何回答,就又听见周帝似呢喃的声音。
“罚禁足三日罢,此番也算是公平。”周帝缓声地说着。
大福连声称是,心中暗想,要杀人却只得了三日的禁足,在圣人面前却觉得是公平。
他想起向来贤良恭敬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暗自唏嘘。
大福得了口谕,准备下去宣旨,还没有踏出几步,就又听见里面的帝王淡声传来。
“阿策的太子妃也该换换了。”
大福垂首称是。
第75章 晋江首发(加更)
大约是上次的事, 江桃里小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可急坏了众人。
盛京出了大事, 事关太子妃, 众人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议论, 最后还是秋寒敢言。
江桃里神情平静地喝完药, 随意地拨动着碗底的残渣,颤着眼眸听着。
以前她在江府每次都喝苦涩的药,学着不入流的东西,是被人调.教好的玩物。
她虽没有说,却是又恨又惧江元良。
按理说她该为江元良的下场感到痛快不已, 可现在没有感到任何的痛快, 反而升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感受。
江元良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同样她也没有了。
太子妃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他们拿去,如何拿去, 江桃里不敢去想,但已经隐约感到有些担心。
当今天子重情闻名, 恐怕要空出太子妃的位置,只有她死了。
若是猜得没有错, 她最后用处就是为太子铺路。
思此,江桃里捏紧了手中的陶瓷勺, 唇被抿至血色尽褪。
“小姐。”秋寒见四下无人,悄然地凑到她的耳畔, 没有用太子妃的称呼,而是如在江府一样。
显然江元良的倒下, 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江府被查抄了。”
江桃里呼吸一滞,江府被查抄了就意味着,她的身份迟早隐瞒不住了。
“秋寒,你去打探一下,娘亲如何了。”江桃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抓着秋寒语气有些急促。
秋寒瞬间就明白江桃里的意思,当下跪了下来,恳求道:“请小姐将奴婢一起带走。”
江桃里若是走了将她留下,到时候将会是她承受怒火。
虽然她对不起江桃里良多,但待在江桃里身边,肯定是比待在太子府好。
“秋寒,谁是你的主子?”江桃里没有回答,只是低眸问她。
其实她本就没有打算将秋寒留在这里。
且不说旁的,单是她知晓自己要走,若是不将人带在一起,恐怕她也走不了。
大不了出太子府后将人放了,也算全了她想要自由的心,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吊住秋寒的胃口,然后施于恩情雨露。
秋寒一听便知道,江桃里是有意将她一起带走的,但奈何之前多次背叛而不放心。
所以现在正是她表忠心的时候。
“回小姐,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愿为了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秋寒低声道。
“好。”江桃里点头,转身从枕下拿出些许细软推给她,道:“将这些埋在长宁街的柳树下,到时候我们离开太子府就挖出来,日后生活定然不会发愁。”
说完她一股脑地全都塞给秋寒,也不担忧她将这些东西都私吞了,全心全意地信任着。
秋寒拿着这些东西,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她知晓江桃里一向心软,但这她捧着这些东西如千斤重,却还是咬着牙站起身,按照吩咐往外面走去。
江桃里看着秋寒急匆匆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缓缓地归于平静。
秋寒并未出去多久就回来了,告诉江桃里已经将那些东西都埋在地下了,也带来个不甚好的消息。
金三娘不知因何原因,而病重得无法下床,眼看着就出气比进气多。
江桃里闻言满脸堆起慌张想要出府,奈何身子没有好利索,只得就此作罢。
金三娘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如今正呕血不止,大夫来诊断直摇头,让准备后事。
闻齐妟皱眉看着,床上的金三娘如突然枯败了一样,面黄肌瘦,似如一阵风就能吹跑一样。
金三娘蹙眉时,眉宇间与另外一个人极其相似。
他很容易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江桃里亦是重病中。
府上的御医来得越来越多,却又查不出是什么症状。
几日时间晃眼就度过。
江桃里却在这几日中都浸泡在药中,整个院子都是苦涩的药味,她除了躺在床上,什么地方也不去。
江府倒下的消息还是在院中传开了。
不少下人都已经不再顾及,里面的江桃里目前还是太子妃,有时候都敢在窗下大肆议论此事。
江桃里听见后也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惊斐和玉竹表情越发忿忿,还嚷着要去告诉太子。
江桃里都淡笑了之。
其实那些人议论得最多的不是江府,而是太子从宫中带回来的木婉儿。
如今太子妃病了多日,太子一次都没有来过,反而还从宫中带回来了木婉儿,好吃好喝、好玩意儿都往她的院子送去。
众人猜测太子纳木婉儿是迟早的,一个不受宠又是罪臣之女的太子妃,被废也是迟早的。
若是以前江桃里可能还会黯淡几分,但现在她只能暗自唏嘘。
太子待人从未有过真心,都是他手中的玩物。
虽是如此,她却还是不肯将太子往最坏的去想。
因为当时在梅园若是没有太子,她恐怕就已经是湖中一缕幽魂。
她能原谅太子,所以只收回自己微乎其微的感情。
软帐酥枕,江桃里尚且还在睡梦中,身上盖着的被衾忽然被掀开,刚劲有力的长臂将她从里面强行捞起来。
江桃里睁眼看见面前这张冷峻的脸,认出是谁,下意识被吓得大叫起来,却被他早有预判地一口堵住了。
所有的惊呼都被咽进肚中,化作缠绵又急又用力地吻,勾缠的舌,乱动揉的手,无一样是正经的动作。
这是在太子府并不是旁的地方。
江桃人心惶惶地伸手推人,但那身子犹如一座巍峨大山,推不动,只会愈渐地靠近。
他伸手将她的手捉着按在胸口。
江桃里用力挣扎,几日的病床缠绵,力气本就不多,勉强挣扎出来,抬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格外嘹亮。
闻齐妟将脸转回来,如雪般白的脸上泛着红痕,神情阴沉得可怕。
她又打他!
江桃里见他黑得几乎就快要滴出墨的脸,后知后觉地往后收缩一寸,耷拉着脸不知悔改的倔强看他,泛雾的眼眸带着对他的幽怨。
闻齐妟见她的眼神脸上露出了冷笑,半跪在床榻上,伸手按着她的双肩将人抑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