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个潇洒自在、又酷又飒的女孩好像彻底消失了,此时此刻的应碎像是一个没了精神气的人,眼睛肿着,满眼泪痕,目光无神。
云栀和应碎接触得不是特别多的,但是她一直觉得应碎很有吸引力,很让人想要接近,想要和她做很好的朋友。所以看到她这样,云栀也是非常心疼。
云栀安慰她,“遂遂,你不要哭了。逝者已逝,节哀。”
应碎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再次落下,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云栀的回应。
陆京尧见有云栀陪着她,出门叫了护士拿擦伤的东西过来。正巧护士认识陆京尧,是他们院长的儿子,没多说什么赶紧去拿了。
陆京尧拿到东西以后,用棉签沾了碘伏,蹲在了应碎的面前,抿着唇给她擦拭手上的伤口,碘伏擦在手上有点疼,但是应碎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擦完以后,陆京尧对云栀说,“你在这里陪着她,我和岑野出去商量一下后事。”
云栀点了点头,“你们去吧,放心把她交给我。”
门口。
陆京尧问岑野,“她现在还有家人或者亲戚朋友可以来吗?”
岑野敛下眉眼,神情沉重,“没有。她住院期间,一次都没有亲戚来看过,估计指望不上。”
陆京尧大致了解了情况,“行,那之后的事情,就我们两个人来处理吧。”
应碎现在状态很差,岑野和陆京尧两个人必须做她的后盾。
岑野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没去问陆京尧是站在什么立场,而是直接回答,“行。”
门里面,应碎冷静了一会,但脑子里面又闪过她以前和书眠打闹玩耍的画面,只要一想到,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
陆京尧和岑野商量得差不多了,又找了专业处理丧事的人来,这才重新进门。
可是刚打开一点门,就忽地听到应碎哑着声音开口。
“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反正她本来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反正她早就习惯了打击和不如意。可为什么,她都能好好活着,书眠却死了。
陆京尧握着把手的手骤然用力收紧,心一紧,打开门,说话声音带着严厉的斥责,“应碎,你他妈在说什么!”
陆京尧第一次这么生气。
他慌了。
他大步走到应碎的面前,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双手用力握紧她的肩膀,“应碎,我警告你,你不能再有这样的想法。”
应碎抬起头,委屈的眼泪再次落下,不过不是因为被骂替自己委屈,而是替书眠委屈,“你懂什么啊!书眠那么好的人,凭什么遭遇这些啊!凭什么死的人是她啊……”
陆京尧薄唇紧抿,弯下腰把应碎抱进怀里,紧紧地环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不该是她,但也不该是你。”
听到陆京尧的话,应碎的眼泪又淌下。
门口的岑野拿着两件东西进了门,见到云栀的情绪也很低落,先拍了拍云栀的肩膀,再和应碎说话,“书眠给你留了东西。”
陆京尧松开她,应碎抽泣着接过。
是一封信和一副卷起来的画。
应碎打开了信:
亲爱的遂遂小可爱: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说最后的心里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我想你一定会很伤心,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哭。如果可以……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虽然我非常舍不得你,但是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每天晚上我都难以入睡,靠着那些药物行尸走肉地活着。那场大火一次又一次在黑夜里燃烧,就好像每一次都要把我烧死了,但是醒来以后又发现自己苟延残喘地活着。而网络上那些难听的话也总是反反复复地跳在我的脑海里,就好像我是千古罪人一样。所以啊,死了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你千万不要觉得难受。
遂遂,谢谢你,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在鼓励我,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最后一份温暖。细数下来,我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你竟然陪了我三分之一。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更早认识你。
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我知道,你曾经的世界一片黑暗,你也总觉得我是你的光。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你也是一束耀眼的光,可以给人带来很多很多的温暖。
没能听到你唱歌,但是你的歌声早就我留在记忆里了,所以我不遗憾的,但我怕你会觉得遗憾,还是想和你说一下。还有,给你画了一幅画,就当是我当懦夫没能继续和你走下去的赔偿了吧。
应碎,如果可以,我还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坚定地相信,你很好。
因为你真的真的很好。
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永远爱你。
长长的一封信。
短短暂暂的一场人生。
从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到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原来啊,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卷起来的画被摊开,画的是充满了笑容的应碎,手里还抱着那只猫咪。背景是一片朝阳。
没有人知道,书眠是国际很受欢迎的一位画家Sunny,年仅十七已经拿了两次的国际大奖,所有的奖金全都捐给了贫困地区。
救人者,不自救。
至此以后,一个善良的天才画家陨落尘埃。
第29章
这是应碎第三次来到墓地。
第一次, 是奶奶和王叔陪着她来看望那个素未谋面的消防员父亲萧洲文。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应晚已经和萧洲文分手了很久,所以萧洲文至死都不知道应碎的存在。
而应碎对父亲的存在,也是毫无印象的。不过从王叔和奶奶的描述中, 她知道萧洲文是一个很负责任的消防员,当初也是因为应晚不希望萧洲文再继续当消防员,但是萧洲文坚持要当,两个人才分手的。
奶奶说, 如果她父亲知道应碎的存在,一定会很高兴, 也一定会很爱她的。
应碎对父爱过于模糊,而对于萧洲文, 也是敬佩和遗憾多一点。
第一次她没哭。
第二次, 是奶奶的去世。老人家在应晚给她买了桂花粥的第二天就离开了人世。她临走前再三叮嘱应碎不要伤心, 也不要在她墓前哭泣。就连走的时候许阿卿也是面带微笑着的。
应碎当时也很伤心, 但她知道, 奶奶的一生已无遗憾,她的死对于自己而言是生命的最后一场仪式,只是这满满当当的一生中隆重而平淡的最后一件事。
所以她也没哭。
第三次。
应碎亲手把骨灰盒放在墓前的石窟中。一个年轻的生命此后将长眠于这小小一席地。
可能会爱她的父亲以及爱她的亲人和朋友在一个一个远离她。这个事实对于应碎来说太残酷了。
但今天她也没有哭。
不是她哭够了, 而是她知道, 书眠也不希望她哭。
今日太阳很大。陆京尧在她的身后给她撑着伞。应碎站了起来, 用手挪开他撑着的伞,声音乏力沙哑, 垂着眼皮,“别挡着阿眠的太阳了。”
岑野和云栀也来了,都在身后, 陪着应碎。
应碎从进到火葬场,到走出火葬场, 再到走进墓园,走出墓园,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情绪也非常稳定,冷静到诡异。
等到他们出了墓园,应碎却好像突然撑不住了。面前的景出现了重影,应碎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身体也无法站住。
眼前一黑,她就这么突然失去了意识。
应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所对着的天花板的灯有些熟悉。
她偏过头,就见到陆京尧坐在床边上的椅子上,双手抱胸,弯着头睡着了,他昨天晚上一直在处理书眠的事情,基本没怎么闭眼。应碎吃力地坐了起来,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动静,陆京尧就马上睁开了眼睛。
陆京尧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替她把身后的枕头立起来,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我……”应碎刚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哑得不行。陆京尧拿过边上的水,递给她。
应碎接过水,喝了一口,又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我怎么在你家?”
陆京尧把水放回床头柜,“你出了墓园以后晕倒了,我带你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你伤心过度导致的晕厥,看完以后就带你来这里了。”
“谢谢。”
陆京尧见她没什么血色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看上去温度正常,又问她,“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应碎安安静静地回答,“没有。”
陆京尧见她冷静而又失了生气的消极样子,心疼得不行,“应碎,人各有命,死亡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你不要难过了。”
“好。”又是往外蹦了一个字。
陆京尧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应碎都不会听进去的。
应碎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我要回家了,陆京尧,谢谢你,处理那些事情的钱我之后都会给你的。”
陆京尧一把扣住了应碎的手臂,“别回去了,明天是周六,这两天住我这吧。我家里没有人的。”
他现在是真的不敢把应碎放一个人,生怕她平静之下藏着巨大的极端想法。
应碎摇了摇头,“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碎,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办。”
“不会。”
“我陪你去喝酒行吗?”
“不用,我不想喝。”
“你想抽烟吗?”
“不想。”
极大的悲伤似乎让她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动力,她现在只想躲在她自己房间的角落,然后关上灯。
好好看看黑暗。
那让人感到窒息的黑暗,那让书眠没能走出来的黑暗。
陆京尧看着应碎这样,越平静越心慌。
“遂遂,你要是难过,哭出来好吗?”
“我不难过,也不想哭。”她抬眼,对上陆京尧的视线,态度坚决,“陆京尧,谢谢你,但是现在我想回家。”
陆京尧动了动唇。
“行,我送你回家。”
应碎和陆京尧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
陆京尧安安静静地跟在应碎身后,不靠近她,也不打扰她。九点多的西街人已经不多了。晚风吹拂她今天穿的黑色长裙,在暗淡光影中让她的身形显得瘦削单薄。
陆京尧想,其实应碎也是弱小的。
弱小到需要用强大来掩盖自己,弱小到破了伤口只想自己悄悄舔舐。
这一刻,他对应碎的保护欲达到了顶峰。
他想,这辈子都要保护她,护她无虞,护她顺遂。
两道身影在一盏盏灯下拉长又缩短,唯一不变的是陆京尧始终都跟在她的不远不近处。
陪着她,守着她。
应碎走到了西街103号。
上了楼。
等她要关上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陆京尧突然扣住门,不让她关上。应碎回头,抬眼看向陆京尧,似乎在问他,想要干什么。
陆京尧低着头,眉眼温顺,看向应碎,声音透着请求,“让我进去行不行,我就在你家客厅,不会烦你的。”
应碎看着陆京尧,见他眉眼之间满是担忧。
“算我求你。”这是陆京尧第一次求人吧。
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在求她。
应碎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抿了抿唇,松开了即将关上的门,“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说完之后,自顾自地走向自己的卧室。在打开卧室门之前,她停下了脚步,没有回过头,只是背对着陆京尧说,“陆京尧,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我现在就想一个人静一会。”
她顿了顿,“给我点时间,我就会好的。”
陆京尧站在她的身后,“好。那我等你。”
等你走出来。
房门被关上了,应碎没有打开卧室的灯,而是拉上来窗帘,靠着墙蹲了下来,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呈现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窗帘被拉上了,但是窗没有关上。外面的风一阵一阵吹来。
立在桌上的日历纸被风掀动。纸张翻过了几页,展现在外的是被圈起来打了星号的一页。上面有应碎认真写下的字——阿眠的生日。
她的十八岁生日。
第二天早上。应碎醒了过来,她一直是这个姿势窝在墙边,等她站起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得不行了。
她弯下腰捶了捶自己的腿,等到那种浑身没劲的麻劲过去了以后才走动。她走到了自己的书桌面前,就看到日历停留的一页。
应碎拿起了日历,笑了笑,“阿眠,你的十八岁生日快要到了啊。”
她轻轻地放下了日历,朝着卧室的门走,打开了门以后,她就见到陆京尧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甚至都没有在沙发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