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碎她妈妈不是出国了吗?
陆京尧黑黝的瞳凝着些疑惑,但能让祝采青说得这么笃定,多半不假,同时心里又烦祝采青私自查别人的隐私,声音冷淡地像在冰窟酿过,“不愧是陆家的大儿媳,就是厉害,连人家的家底都查得清楚。妈,您这么厉害,怎么当初就没能让我哥活下去呢?”
陆京尧平时和他们关系是挺淡的,但表面也说得过去,从来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拿他哥的事情来刺她,此刻祝采青也是气火上涌,声音肃厉,“陆京尧!反了你了!”
陆京尧笑了一声,笑声凉薄嚣张,“怎么会,我可不敢。不过,您要是敢找她麻烦,那陆家的地,我也可以不踏。反——也可以真的反。”
“你脑子简直糊涂!”
祝采青有些气不顺,说起了气话,“以后我不会管你的事了!”
陆京尧缓缓点了点头,“好啊。您以前就不管,现在要是管了,我还不自在了。”
“嘟——”电话挂断。
第34章
祝采青的这个电话让陆京尧有点郁闷。
从祝采青上次试图让自己出国读书并让他去拿出国资料开始, 陆京尧就觉得自己母亲似乎开始想要插手他的事情了。
陆京尧的眸光暗下去。这是觉得,他这个年纪再散养下去,之后就收管不住了, 所以要开始伸手了吗给他圈起来了吗。
八点多钟。
应碎今天晚上胃口还是不太好,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现在耐不住现在胃里空空的,于是下楼打算去附近一家便利店买点什么填填肚子。
现在这个点便利店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应碎视线扫在货架上, 只觉得自己饿着,但却又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要买, 正想着还是买点关东煮吧,她刚转弯, 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姿态闲散地坐在落地窗边上的长排桌椅上。
应碎马上退了一步, 躲在货架后面。
这么晚了, 陆京尧怎么在这里。
关于那张照片的事情还没让她找到一个理由充分的解释, 现在她可不想见他,不然免不了被他调侃怀疑。
应碎随手从对面的冷藏柜拿了一瓶酸奶,打算去付款, 谁知道这一转身, 就被一道高大的人墙挡住。
应碎尚未抬头呢, 就先闻到陆京尧身上那熟悉的好闻香味,独属于他的一种淡香。几乎是一秒确定这人是谁, 随着她抬起头,眼前这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轻松验证她的想法。
他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算了,既然被他发现了, 那就只好先发制人了,她问他, “陆京尧,这大晚上的,你跑西街来干什么,还在我背后吓人?”
应碎的目光一下跌进陆京尧的视线,应碎料想中,他此时应该是低着头一副揶揄模样看她,或许眼里还会漫着一些不经心的痞坏笑意,但并没有。
陆京尧今天的目光透着些沉闷,但是仔细看又像是自己的错觉一般,藏得极好。
陆京尧看了她两眼才回答,语气理直气壮,没半点带虚的,“我散步散到这的。”
“您可真闲,大晚上散步散到这里。”应碎忍不住调侃。
“那我都散到这了,你看到我躲什么?”陆京尧说话的语调像是抛出了一个钩子。
“……”应碎才不会轻易上钩呢,“我哪里躲了,我又没看到你。”
陆京尧的嘴唇向上弯了弯,声音有种细腻的磨砂质感,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应碎同学,这家便利店的玻璃擦得很干净的。”
意思是有反光。
应碎的瞳孔不自觉缩了一下,被陆京尧捕捉到。偏偏她嘴上还逞强,“我就看到一个背影,哪知道是你啊。”
“这样啊。”陆京尧故意压在声音,用气声说话,“你确定不是因为我发你的照片让你心虚了?”
陆京尧似乎总是能精准打击到她的痛处。应碎瞪了他一眼,嗔道,“想得美。别自恋行不行。”
陆京尧哼笑了一声,好心放过她,散漫着声音,拖着调子回答,“行。”
陆京尧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酸奶,伸手从她身后拿了一瓶一样的,然后抽走她手里的,转身从收银台付钱。
应碎跟在他的身后,“你把我的拿走干嘛?”
陆京尧也没回头,“和同桌这么有缘,散个步都能碰到,这不得请你喝杯酸奶。”
窄小的过道难以两个人并行,应碎只能跟在陆京尧的后面,“知道你有钱,但我也不能总是让你花钱吧。陆京尧,要不我请你喝吧。”
“不用。”他拒绝得干脆。
应碎:“……”
一杯酸奶钱在陆京尧那里算不了什么,但是应碎不想总是让他请自己。
等到陆京尧买好了酸奶,重新往那拍座位走的时候,应碎在收银台边上弄了两份一样的关东煮,付了钱以后两手各拿了一杯,朝着他走过去。
她把其中一份放到了陆京尧面前。
“海带结,魔芋丝,撒尿牛丸,鱼丸,肉肠。我的经典组合,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点一份。吃完了就觉得心情好很多了。”
陆京尧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一份关东煮,淡笑望她,“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心情不好?”
“看上去有点。”
“那你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陆京尧侧过头去看她。
“凭感觉。”应碎回答他,眼睛还盯着前面,“刚刚对上你的第一眼,感觉你的眼睛里藏着点不愉快。”
“噢,当然了,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她又怕自己自作多情,补了一句。
“不是错觉。”陆京尧接话接得快。
“应碎,我现在心情确实不好。”他毫无遮掩地坦白,又问她,“你要不要安慰我一下?”
应碎听到陆京尧直白地向她要安慰,有些不可思议,倏尔偏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此时他眼波平淡,分辨不清表情好坏。
他在向她求安慰?
应碎的心口紧了一紧,像是在考试时时间不够但遇到的题还不知道答案该如何下手一般,毫无思绪,甚至有些许慌乱。
她下意识地问,“真的假的?”
“真的。”
陆京尧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心情不好的事情吧?”
陆京尧又看了她两秒,才缓缓开口,“一个忙到没时间管我的人,突然开始插手我的事情了。”
还查了我的身边人,让我远离她。
当然,这后半句他没有说。
“你爸妈?”
“我妈。”
应碎想不到陆京尧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俗常的烦恼,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也不过就是十八岁的大男孩而已,只不过他之前给自己的感觉总是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自由散漫但又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
“害。你妈管你是好事。”应碎打开了酸奶,喝了一口,“我跟你说说我妈,你就知道被管着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陆京尧不动声色,似乎是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哦?”
应碎眸眼放空,“十二岁之前,我一直跟着我妈,也从没见过我爸。不过十二岁之后,她就把我送到了奶奶这,然后自己出国嫁人了。你不是知道我十六岁喝了半箱啤酒的事情吗……”应碎继续说着。
应碎这才发现,时间真的能淡化一个人的痛感。
还记得自己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路过一家肯德基的时候,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到一家人在给一个小女孩过生日。那天的她突然好羡慕好羡慕,羡慕疯了。
于是她鬼使神差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不过没人接,打了几个都没人接。然后她那天就莫名感到很伤心,于是她就让岑野买了一箱啤酒,荒唐喝醉。
应碎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一样。
陆京尧看着她,心里面不是滋味。但他还是自私地让她说下去了。因为如果不能十足地了解她内心的伤疤,又怎么能真正地走近她,再给她疗伤呢。
在加上祝采青说的,她母亲在坐牢,他就更需要确定应碎和她母亲之间的关系和情感。
应碎低下头笑了笑,“哎,陆京尧,你知道我为什么名字里会有一个碎字吗?”
陆京尧漆黑的眼神盯着她,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带着哑,“为什么?”
应碎抿了一下唇,说得好像无关自己痛痒,“因为我差点就出生不了了。我妈说,如果不是因为会伤害到她的身体,我本该被手术钳夹碎的。”
饶是陆京尧,听了应碎的话,也感觉像是头上突然被什么重物猛地砸了一下,懵了一瞬。更不想,当时的应碎听到这样的话,会是多痛苦失望。到底是怎么样狠心的一个母亲,才能说出这样狠毒的话。
应碎转过头,就见到陆京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勾起慵懒的笑,“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像在编故事,有点离谱?”
“没有。”陆京尧的喉结动了动,才说出两个字。
应碎拍了拍陆京尧的肩膀,“听了我的事情以后,是不是觉得自己那点事儿不算事了?”应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安慰,但是她知道,用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可以淡化一件不好的事情。
“你用自己的过去安慰我,自己不会感到难过吗?”陆京尧问她。
“还行吧,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能让你觉得好受点,也算值了。”应碎耸耸肩无所谓地看他,目光清澈而真挚。
“值吗?”他重复她的话。
应碎点了点头,“值啊。”
“陆京尧,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不多。你算其中一个吧。”毕竟不是谁都有只身跑那么远去接她回来的勇气的。
她拿起自己的酸奶,碰了碰他的那杯,“如果能让你心情好点,有什么不值的?”
应碎喝了一口,放下了酸奶,手撑着桌子边沿,高脚凳边下的腿一晃一晃的,目光望着远方。
其实她说这些,还有一点点小私心。
她想告诉陆京尧她那些不堪的过去。也希望,如果他觉得自己和他所想的应碎不一样的话,就在听完这些事情以后,趁着她还没有彻底沉沦的时候,快快离她远去吧。
因为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
但她不知道,如果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那应碎对于他而言,就是永远不变的,最大的“利”。
她该是他的宝藏。
陆京尧看着她的侧颜,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抹去了她嘴边的一点酸奶。
应碎晃着的脚悬停在空中。
愣愣地转头望他。
就见他宠溺地看她,“多大的人了,喝个酸奶还能喝一嘴。”
其实也就一点。
应碎的耳根子又有点红。刚才的动作未免太过暧昧……
她用自己的手背反复擦了擦自己的嘴,没再见到酸奶痕迹,才开口,声音不自知地软了几分,“哪有一嘴,夸张。”
应碎想找话题,眼睛瞥见那酸奶杯上的数字“18”,在加上刚刚聊的事情和家庭有关,想到之前开学没几天他们吃烧烤的时候问到年纪,陆京尧已经满十八岁了,就问他,“陆京尧,你之前说你十八岁了是吧?”
“嗯。”
“那你是九月出头的几天刚过十八岁生日吗?”
“不是。我生日是6月21日。”
“6月21日?我6月22日的,靠,差一点就能当你姐姐了。”应碎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那让你失望了哈。”
“……”
“不过正常来说,咱们那年九月之前的应该在上一届啊,你难道和我一样晚读一年书?”
“不是。中间休学了一年。”
“啊?”
“以后告诉你。”
“哦。”应碎猜陆京尧休学的一年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以后告诉你”多半也是搪塞。
“那你怎么就晚读一年书呢?”
“我妈幼儿园入园那年记错了登记的日子。”
陆京尧:“……”
他已经从应碎的描述中感受到她那个母亲的不靠谱了。这么一想,也难怪之前那样小小一瓶可乐会让她情绪那么异样。
如此看来,断了那么久联系的两个人,他也没必要把她母亲坐牢的事情告诉应碎了。她母亲是以出国嫁人的理由离开应碎。
他又何必让她多一件烦心的事。
“应碎。”
“嗯。”应碎已经在吃关东煮了。
“书眠的事情,你赶快放下吧。”
他突然想让她赶快放下所有让她走向消极情绪的事情,这姑娘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不该承受一桩又一桩的打击。故而陆京尧也不考虑周旋,而是突然改变主意采取最直接的方式和她谈心。
应碎正要拿起鱼丸,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又从晚一年读书被他转到了书眠的事情。
应碎放下鱼丸,没去看他。
陆京尧的声音沉稳清润,偏偏又一击命中她的要害,“你这几天看上差不多好了,但是上课经常走神,还是在想她吧。”
应碎的指尖微蜷。
沉默代表认同。
“你对书眠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果你一直这样放不下,她在那边也会担心你的。你舍得让她担心吗?”
应碎抿了抿唇。
“我知道。”
她的头又低得更低,声音嗡嗡的,“我知道书眠一定不想让我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陆京尧,我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答应她要给她唱首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