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又看了一眼应碎,不甘心地收回视线,跟张琦杰说,“楼下开了新的中餐厅。”
“那正好啊,一起去,我正愁着不知道吃什么呢。”张琦杰又招呼李铭,“李哥,干饭去!”
应碎刚给陆京尧回完消息,就收到了一个电话。
是个陌生电话。
应碎接过电话,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一道带有沧桑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初听时陌生,但反应过来才发现这种熟悉感一瞬间从骨髓中被抽出来,牵连着神经痛。
“应碎。”
是应晚。
应碎浑身都僵硬了一下,公司明明开着很暖的空调,但是应碎却觉得从头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掺着冰的水一样。
她麻木地站定在原地。
“什么事?”
“我没钱了。”应晚说话很直白,没有寒暄。
应碎缓了缓神,“关我什么事?当时说过了,给你了钱,我们两清。”
“两清?”应晚讥笑了一声,“怎么两清,我跟你是母女关系,你身体里面流的是我的血,你懂吗?哈哈哈两清,真可笑。”
“应碎,我生你养你,现在也该你来回报我了。我上次去西街可是听说了,街坊邻居看到你谈恋爱了是吧,怎么不带来见见家长?你结婚的时候,我要坐主桌吧,彩礼也不能少。”
“还有,你工作是在一家叫柃风科技的公司吧,你现在可真是厉害啊,网上都能搜到你的信息。”
“我女儿这么厉害,都不知道孝顺一下自己的母亲吗?”
应晚一连说了很多的话,而说这么多话,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应碎沉默着。
“你别不说话装死。应碎,好女儿,你应该不会想让我闹到你的公司去吧?”
应碎冷着声回答,“明天上午,我去你那找你。”
“行啊,记得带着钱。”
电话被挂断了。应碎看了一眼通话记录,勾着唇冷笑。
梦魇又来了,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应碎直接坐了电梯到室内停车场。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出口不远处,应碎整理了一下心情,径直走过去,上了车,坐上了副驾驶。
陆京尧拎着一个袋子递给她,“今天正好在你们公司附近开会,给你带了饭。”
“在哪开会啊?”
“常虹。”
“常虹?不是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吗?”她记得好像也有六七公里路吧。
“嗯,主要是要好好挣表现。等到项目结束了,我这个不见光的男友还等着见光呢。”
应碎刚准备打开袋子的手在空中一下子顿住了。
陆京尧见应碎没有回应,朝着她看过去,见她面色不太自然。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同事,到时候我可以提前准备一下,请你同事吃个饭。”
应碎抿了抿唇,“再等等吧,软件……可能还有点问题,暂时还不能交工。”
陆京尧的眸色变了一下,“出什么问题了吗?”
应碎否认,“没事,小问题,都能解决的。”
陆京尧觉得应碎好像话里有话的样子,握住了她的手,“技术问题我可能不懂,但是你可以跟我说说。”
应碎摇了摇头笑,反握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捏了捏他的虎口,“真没事,你放心吧。”
“我下午还要开会,午饭我带上去吃了,你先回公司吧,辛苦了。”应碎身体探过去,在陆京尧脸上亲了一下。
陆京尧还是有点迟疑。
但是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行,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对了,我今天晚上得加班,今天可能晚点回来。”
“那我今天晚上来接你?”
“我开车了,晚上自己开回去吧,明天上午得出趟门。”
“行,晚上开车慢点。”陆京尧没有再过问太多。
应碎打开车门,正打算下车,手腕被陆京尧握住,应碎回头,“怎么了?”
陆京尧那双眼平静,只是看了她几秒,笑了笑,“没事。中午多吃点,你太瘦了。”
“知道了。那我上去了?”
“嗯。”
车门被关上,陆京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面竟然腾升出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他抬起视线,看着应碎一手拎着袋子,另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陆京尧神色黯淡地收回视线,启动了车子,离开了地下车库。
车子开出地下车库的时候,视野一下子亮了很多,太阳光在陆京尧手上的对戒折射出光。
陆京尧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戒指,将心里面的疑虑压了下去。
今天的天气很差,阴冷潮湿,风也很大,吹得街道上临街的窗震荡,地上还有飘荡的白色塑料袋。
应碎今天没有扎头发,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站在曾经熟悉的家门口。
或许也称不得家。
这是应碎以前跟着母亲一起住过地方。她还记得,大概七岁左右,大冬天的,她被应晚拉到门口罚站,一站就是三个小时。
后来她生了一场病,应晚说了一句让她至今印象深刻的话——“本来也没想让你站这么久,结果我看电视给忘了时间。还害得我要给你花钱买药。”
应晚后来工作不错,也买过一套房,当时这其中有多少是脏款她也不知道。不过那套房应该是买了,不然怎么偿还罚款。
门留了一条缝,大概是在等她到来。应碎打开了门,就见到应晚窝在那张又破又旧的沙发上。
沙发已经泛了黄,有几处被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海绵。
应晚在磕着瓜子,看电视,电视放着一部法治节目,莹莹微光,勉强照亮了这间旧房子。
“来啦?”
“嗯。”应碎看着应晚这副样子,心里面也是难受。曾经也是光鲜亮丽过的一个人,现在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六年不见,她好像又老了很多很多。眼里面没有了光,头发随意扎着,有一缕还没扎上,发质也粗糙,毛毛躁躁的。
也比之前见到她的时候更瘦了。
“坐吧。”应晚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应碎看了一下沙发,没坐。
应晚冷冷笑了一声,“怎么?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嫌弃了?”
应碎没有反驳她。搬了一张椅子坐下。
“给你的钱全花完了?”应碎问她。
“全花完了。”
“为什么不去找个工作?”
“坐过牢的人,谁敢招?”
应碎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认同。
她知道,要想找一个工作还是可以找到的,只不过就是应晚之前的那份工作好,她心高气傲,哪里躬得下身子去干脏活累活。
“做那些违法的事情后悔吗?”应碎问。
“后悔什么?”应晚的腿屈在沙发上,“我不过就是被人陷害了,不然谁能知道我做的事情?”
应碎觉得可笑,应晚是作茧自缚,这么久了都没能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
“不过,有件事还是后悔的。”应晚上下瞧了瞧应碎,“早知道,我以前就好好对你了,哪知道你能混得这么好?”
“你这智商应该是继承了你爸,他脑子就好。”应晚混浊的眼像是透过应碎在看过去,又补充了一句,“模样也有几分像他。”
“可惜了,打死不听劝,偏要去干消防,说什么这是他的职责信仰。却没想过我跟着他会吃多少苦。”
应碎敛下了眉眼,语气淡淡地开口,“或许,你们在一起的话,爸也不舍得让你吃苦的。”
应晚一怔。
她不自在地把脚放下,嘴里面胡乱嘟囔,“不可能,跟他在一起肯定要吃很多苦。怀孕结婚,他又不能经常回家,工资也就那点死工资,肯定会吃苦。”
应碎眼里划过淡淡的讽笑。其实应晚都清楚,不过就是不肯承认。
第77章
应晚继续念叨着, 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听她说话了,“我当初是真的不想生你的,谁知道医生说, 我的情况要是这胎堕了,估计下一次就难了,也会影响我的身体。还……”
应晚还想继续说下去,应碎打断了她, “这些话,你很多年之前就已经跟我说过了, 没必要再重复一遍。”
应碎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平淡,也不觉得内心有太多的怨念和憎恨。
大概是因为, 人在不停地长大, 一些不太好的情绪也会自己慢慢消化。
反反复复得到和失去之后, 她反而有一种看清楚一切的释然。糟糕的事情不该浪费生命去体味。她曾经也羡慕过别人, 愤懑于自己母亲的无情, 但是有什么用?一切都要继续下去,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办法改变。
而她应碎本身存在的意义, 也绝对不是应晚能够赋予的, 所以除了血缘关系以外, 她们之间不过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骨子里倒是有点我的样子,冷淡得很。”应晚勾着笑, 评价应碎。
应碎对上应晚的视线,“不一样。你的冷淡与生俱来。我的冷淡,是你逼的。”
“而且, 因人而异。”
应晚显然没想到应碎会这么说,印象中的应碎还是一个小女孩, 会缠着她买可乐的小女孩。一下子竟然这么大了,装扮精致成熟,气质内敛,身上有着一种遇事处变不惊的凌厉感。
也不会再问她要可乐喝了。
应晚不打算再和应碎聊下去了,显然在这场对话中,她说的话对于应碎来说都无关痛痒,而且她也清楚,她处在下风。
“应碎,带钱了吗?”
“没有。”应碎回答得云淡风轻。
应晚眉头紧皱了一下,音量也提高了几度,“你就真的不怕我去你公司闹?你现在的地位应该很高了吧,要是被你的同事知道你虐待自己的母亲,会怎么样?还能继续在公司混下去吗?”
“而且,听说你男朋友看上去也很有钱吧,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家里面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应碎从嗓子里面发出了浑浊的淡笑。
也就是只是笑。她不再像十八岁那样,用声嘶力竭和以死相逼来让应晚收手,也不会哭了。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略显无奈,“妈,你也就这点事情可以威胁威胁我了。”
可不就是吗,和六年前她问自己要钱的那副德性有什么差别。
应碎叫了应晚一声妈,轻易就能听出其中对应晚的讽刺。
应碎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屋里闻着有点霉味,她小时候坐着写作业的矮椅上已经缠绕着蜘蛛丝,上面还有死了的小虫子挂在蛛丝上。
应碎双手抱胸,看完了自己最初的家。
在电视机前的矮柜上,她拿起了一张相框,上面是她和应晚的一张合照。是被一个路人拍的,照片是用来交学校来应付手工作业的,后来她的老师给每个同学都打印了下来,用学校发的相框框起来。
应碎相框在搬新家的时候没有带过去,一直留在了这里。她当时是想拿的,不过被应晚拿起来,扔回矮柜上,“拿拿拿,拿什么拿,别把一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带到新家。”
应碎看着手里的面相框,看着上面神情不耐地拉着小应碎的应晚,嘴角翻起苦笑。
她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只能擦掉薄薄的一层,长年累月积攒的,已经牢牢地、黏腻地附在玻璃片上面。
算了。
应碎放下了相框。
她转过身,看着应晚,“钱可以给你,打在卡上,一年五万,不要乱花。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家……也好好收拾收拾。能找个工作就去找个工作。”
应晚嗤笑了一声,“一年五万?五万不太够。”
“五万和一分都没有,你可以自己选择。”应碎并不打算和她讨价还价,态度强硬。
应晚的视线忽闪,犹豫了一会,“五万就五万吧,勉勉强强也够用。”
“我要走了,以后我一年会来看你一次。”
“行,慢走不送。钱不要打错卡了。”应晚意思地挥了挥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里不太平衡,应晚在应碎临走之前又来了一句,“我那些威胁,你还是怕的吧?”
应碎的手刚握上门把,就听到应晚阴阳怪气的这么一句。
她怔了怔,随后低下头笑了,“应晚,你还是没懂。”
“你还以为我是十八岁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应碎吗?我的工作,靠的是我的实力。我的人品,也不是冲你一两句话就能改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而应晚还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困在过去的牢笼里,还将磨得没有锋芒的獠牙错当可以咬断喉咙的利器。
应碎索性点醒她。